周玄一笑,道:“你猜你看的应该是《史记·赵世家》中的相关记载吧?《赵氏孤儿》中的故事,讲的是春秋晋灵公时期,正卿赵盾一家三百多口,被奸臣屠岸贾灭门,仅留存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即‘赵氏孤儿’。
为保存赵家唯一血脉,晋国公主——赵氏孤儿的母亲托付医生程婴将孤儿带走,并自缢身死。程婴将赵氏孤儿藏在药箱中,欲带出宫门,遇到屠岸贾部下韩厥查问。韩厥得知此乃忠良之后,便放走程婴和赵氏孤儿,自刎身亡。
屠岸贾搜不到赵氏孤儿,遂下令将全城出生一月到半岁间的孩子都囚禁起来,并称如果窝藏赵氏孤儿者再不交出孩子,就将这些孩子全部杀死。
程婴走投无路,找到了晋国退隐老臣公孙杵臼,并与其商定,用公孙的孩子替代赵氏孤儿。
一切安排妥当后,程婴假意告发公孙杵臼,引屠岸贾到公孙家搜到了假孤儿。屠岸贾杀死假孤儿后,公孙杵臼自杀。
程婴忍辱负重抚养赵氏孤儿,二十年后赵氏孤儿长大成人,得知真相后杀死屠岸贾,报了血海深仇。
我可以很负责任地告诉你,这个故事,是司马迁的故事化演绎,并非历史真相。
程勃的原型是春秋时代的赵武。
原本是个很简单的故事,赵武的父亲,不是赵盾,而是晋国卿大夫赵朔,赵盾实际上是赵朔的父亲、赵武的爷爷。他娶了晋国国君的女儿赵姬,生下了赵武,也就是‘赵氏孤儿’。
赵朔死后,赵武的母亲赵姬和赵武的叔叔赵婴通奸败露,赵婴被赵氏族人赵同和赵括惩罚放逐。
赵姬怀恨在心,在晋景公面前诬陷赵同和赵括准备叛乱。
素来和赵氏有嫌隙的晋国大族栾氏、郃氏也出来作证。晋国诛杀了赵同、赵括等赵氏一族。
赵武则跟着赵姬住在晋景公的宫内。
赵氏家臣韩厥劝晋景公念及赵家先祖赵衰的功勋和赵盾的忠心,不应该让赵家绝祀。于是晋景公就立赵武为赵氏继承人,并把赵氏的田地都归还给了他。
正史如碑,野史如坟。大家懒得看碑,都喜欢刨坟。
司马迁《赵世家》中关于‘赵氏孤儿’赵武的传奇记载,应该是三家分晋之后,赵氏一族重新修订涂改后的历史。最主要的目的,还是‘为尊者讳’,掩盖赵姬和赵武叔叔通奸的丑闻。外加美化赵氏宗主赵武的形象。
而屠岸贾这个人物,八成是虚构的。当时晋国的大族中,没有‘屠氏’。其它先秦史料中,也无相关记载。
《史记》中,颇多司马迁采风时得到的稗官野史,很多更像是文学作品,而非正史。但不能否定的是,司马迁这一版《赵氏孤儿》,演绎得跌宕起伏,惊心动魄,艺术水准很高,所以后面流传甚广。而《左传》中的原版本,就平板无奇了。”
大概因为在场众人大都看过坎贝尔演的《赵氏孤儿》,所以对周玄的正本清源都听得兴致盎然。周玄想这就是文化的力量吧,就像莎翁的《罗密欧与朱丽叶》之于中国观众。
派对快散场时,茱莉怏怏不乐找到周玄,说:“最后一个神秘嘉宾到现在还没来,电话也不接,想来是被事情绊住了。”
正说话间,茱莉的电话响了。
茱莉一看来电号码,笑着按了免提。
里面传来一个沉稳的男人的声音,周玄一听就知道是张首胜。
“抱歉茱莉,刚想起你的派对。我一下飞机就回到家里,想拿一份跟量子芯片相关的材料给周玄。整理时突然想到了更好的解决办法,一写就停不下来了。我太兴奋了,我明天就要宣布:硅基芯片的最大核心难题已经解决!明天你带周玄来我家拿材料吧。”
周玄接口道:“要不我们现在过来吧?我怕迟则生变。”
张首胜愣了一下,说:“也好,本来就答应今晚和你见面的。茱莉也一起吧?我让夫人做你最喜欢的黑胡椒牛肉三明治。哎,好像有客人来了,我去看看,咱们见面聊。”
茱莉笑着回道:“好啊,那就又要叨扰玉嫂了。我这就带周玄到您家。”
茱莉从车库中,开出了自己那辆棱角分明、设计得很有未来感的白色Lykan Hypersport超跑。
周玄有点惊喜地坐上去,道:“我听我哥宇文东说过,这台超跑是中东超跑制造商W Motors打造的,340万美元,全球限量7台,居然你这里有一台。”
茱莉道:“眼光不错嘛,一眼就认出来了。在中国我不敢这么高调,中国的同事们也不知道我美国父母的身份。在美国么,不是秘密,我反而要高调点,才好交际应酬。其实美国比中国更势利,更现实。不同圈层的人,很少交集往来。”
茱莉边开车边道:“张首胜博士是我们美国斯通的技术顾问,斯通一直和张博士在共同攻克硅基芯片难关,近来快出成绩了。但似乎张博士并不想把成果卖给斯通,近期他又去加拿大孟空的实验室待了那么久。斯通很担心硅基芯片科研成果会泄密,尤其是怕泄密给斯通的主要竞争对手之一孟空的魔芯。
明天他就要给出最终的选择的,只要将技术转让给斯通,他将立刻成为亿万富翁,后期还能源源不断从斯通分成专利授权费,从此衣食无忧。”
“那如果他选择跟魔芯合作呢?”周玄问。
茱莉打了个冷战,跑车的速度也一慢,道:“斯通没有想过,因为这是斯通无法承受的!”
周玄沉默了一会儿,说:“张博士之所以想把资料原件交给我,而不是通过传真、照片、电子邮件之类,应该就是怕泄密吧?正好我后天又要去加拿大和孟空汇合。”
茱莉笑道:“你刚才的话我没听见哦。我现在还没离职,还是斯通高管,为了你可是连原则都不顾了。”
周玄衷心说了一句:“谢谢你茱莉。”
茱莉甜甜一笑:“是我要谢你,你解决了我的职业生涯危机,让我得以华丽转身,不然我都不知怎么面对父母和小伙伴们了。”
张首胜的家在布鲁克林。茱莉显然去过多次,轻车熟路。
纽约的夜景也很璀璨,但人比起上海,就少多了。
巷口还有几个游荡的黑人向茱莉狂吹口哨。
茱莉道:“如果你不在,我可不敢大晚上一个人开车出来。说起来,我爱死上海的安全感了,和佩内洛普她们喝到三四点钟出来,都可以在大街上横晃,纽约可不行。”
车逐渐接近了张首胜家。远远地,他家的大门开着。茱莉忽然一脚刹车,向后倒了一段,停在了路旁两棵树的阴影之间。
两人下车,茱莉在前,周玄在后,顺着篱笆,猫腰向前小步接近门口。
三楼的灯光很明亮,一楼和二楼的灯光很昏暗。
三楼的窗户,是敞开的,有人影闪过。茱莉摸出手机,对准三楼,调大镜头倍数,看到那是一个男子的身影。
忽然,他的背影,出现在窗口,脑袋也探出了窗户。然后一下子,就从三楼头冲下直直坠落下来!
头着地时,发出不大的沉闷的声音。
那个掉下来的男子,扭曲着呻吟了两声,就不动了。
这时,两个白人男子的脸同时探出窗向下看,回头说了句什么。
之后,又有一个女人的头,探出了窗子。
看上去,也就三十几岁,短发,面容完美无瑕、摄人心魄,但多看一眼,就觉得有什么不对,两眼中露出的杀气一闪而过,令人不寒而栗!
她缩回头。
七八个人一起下楼梯的声音。
先是那两个白人男子出了门,警觉地向四周张望了一下。
紧接着是先前那女人疾步走了出来,怀中,抱了一个厚厚的大档案袋。
后面,还跟了三个戴礼帽的黑衣人。
女人冲先前坠下的男子一扬下巴,之前先出来那两个白人立刻上前,其中一个扶起坠楼男子,一个伸手去探了一下他的鼻息,然后又按了按他的脖子,向女人摇了摇头。
女人有点惋惜地摇了摇头。
在白人臂弯处的坠楼男子的头,以一个诡异的角度仰垂下来,男子怒睁的双目,似乎在死死盯着那女子。
女子扭转头,掏出电话,拨个号码,低声说了几句话,然后一挥手。几个人迅速上了车,呼啸而去。
三楼再次探出一个女人的头,看到楼下一动不动身形扭曲的男子后,她呆了足足三秒,才发出撕心裂肺的一声尖叫。
远处,隐隐传来警车的呜咽声……
一路上,周玄和茱莉,都保持着沉默。
车开进车库后,茱莉终于忍不住问:“你,猜出刚才那个女人是谁了吧?”
周玄道:“在最需要的时间,出现在最恰当的地点,运筹帷幄,杀伐果断,除了苏茜女士,还能有谁?”
茱莉忽然啜泣着扑在周玄怀里,紧抱着他说:“我刚才吓死了!我长这么大,第一次看到一个人——还是一个我熟悉的兄长一样的人——活生生死在了我面前,而我却无能为力!”
周玄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慰道:“当时的情形,任何人出现,都难免是被一起灭口的命运,徒增伤亡,毫无益处。
我只是没想到、没想到这个苏茜女士,会亲手做出这么丧心病狂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