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曼道:“竹添进次郎,东瀛储相,少年得志,眼高于顶。纵横日本与中国多年,未逢敌手。这样的人,顺着他,你就是毫无价值的!上次吃蟹道乐时,我就说过:跟中国人复杂的国民性比起来,日本人相对简单纯粹。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岛国小民,多灾多难,危机意识极强,从小就打下了悲剧美学的底子。崇尚强者,易走极端。
这是说给你听的,你也明显听进去了。进次郎刚一登场,你早就做出了一个判断,那就是,日本人‘崇尚强者,易走极端’。而且听到‘竹添’这个姓氏,你就已经猜出了进次郎大概是竹添进一郎的后人,就已经想好了怎么用他最引以为傲的先祖大作《左氏会笺》的漏洞给予他强大的自尊以致命一击了吧?”
周玄哈哈一笑,道:“知我者莫若曼曼也。不过竹添进一郎那本《左氏会笺》,是春秋学领域最著名的钉子户,铁板一块,想踢穿它可真是让我搜肠刮肚、头痛欲裂。”
邓曼道:“效果奇佳!你的诗才我没担心过,但给春秋教科书级别的《左氏会笺》挑错,难度甚至高于给现行九年义务制教育语文课本挑错,因为里面的笺注成果,都是千百年来春秋学人千锤百炼过的。没想到你那么狠,真是把《左氏会笺》戳成筛子了,当时再说两条的话进次郎都要崩溃了……
本来我是要放长线钓大鱼,终极目标才是进次郎。但他知道我的身份,并不想主动跟我有太多接触。这次是凑巧,你的诗把他激出来了。结果他发现你不但诗写得比他好,连他看家的春秋左传都比他学得好,连续打他的脸,BUG般的存在,这才让他折服。”
周玄道:“进次郎屈伸自如,汉学功底之深厚也是我平生仅见,的确是个人物。他如果上台,是日本之幸,但对我国,绝非什么好事。”
邓曼道:“那你还教他如何夺权的帝王术?还有你最后跟他说那段,我记得是郑相子产发怒后所言吧?有何深意?”
周玄道:“从始至终,我都在诱导他成为春秋第一贤相子产。别人当了日本首相,都无法打破现有中美关系僵局。日本会像晋楚争霸时的郑国,又弱又乱。但这对我国,实质上没什么好处。
进次郎上台,会用春秋韬略,对付美国和我国。有时,一个聪明的对手,能带给你更多收益;愚蠢的对手,更加难以预测和不可控。
这个道理,几千年前的秦穆公,已经试验过并给出惨痛的答案了。
当时晋国的流亡公子夷吾和重耳,秦穆公扶植谁谁就能入主晋国。一开始秦穆公觉得如果扶植重耳,他太有出息,会对秦国造成威胁,所以就选择扶植更弱鸡的夷吾,结果吃了大亏,夷吾答应割给秦国的地,反悔了,晋国灾荒时,腆着脸向秦国借粮,秦穆公忍了,以德报怨借给了。转头秦国闹粮荒跟夷吾借粮,夷吾忘恩负义,一粒都不借,惹怒了春秋第一老好人秦穆公,亲自出兵把夷吾给灭了。
之后秦穆公把重耳招为婿,送回晋国。晋国这才安稳强大起来。这也是‘择邻’,邻居天天放大喇叭蹦迪或者乱丢垃圾,倒霉的肯定先是作为邻居的你。所以我更希望日本能出一个明智的有担当的首相执政,不说谁占谁便宜,起码能听得懂人话,谈得了明智的交易。
做生意也是一样。跟傻子交易,谈合作条件时你可能表面上多占点便宜,但傻子发现吃亏了可能招呼都不打直接毁约。哪怕不发现,因为太傻,也很难把共同的生意做好,到时候是大家一起赔钱。
跟聪明人做交易,很难在谈条件时明显占到便宜,但之后聪明人做事靠谱,还是能一起赚钱。主要是省心,不用担心聪明人乱来。
进次郎祖上竹添进一郎是清流文人,现在他是鸠山家族赘婿,想上位注定走田氏代齐路线。我不指给他,他日后也会想通。不如我提前说了,还卖个人情。
至于临别那段话,的确是如你所说,是郑国一起外交事故后,子产的怒后感言。
就是我们之前说过的晋国的韩宣子来要玉环那次发生的事情。
韩宣子到郑国聘问,郑定公摆国宴宴请。子产提前让郑定公训诫赴宴的官员们,在宴会上一定要守礼仪规矩,不要有不恭敬的表现。免得在大国执政面前丢郑国的脸。
结果,怕啥来啥。郑国官员孔张迟到了,一时找不到座位,就站在晋国客人中间,郑国司仪上前阻拦他。孔张一慌,想躲到晋国客人身后,郑国司仪又挡住他。孔张更加尴尬慌乱,竟溜到悬挂乐器的间隙空地里……此举酿成了外交事故,被晋国客人们疯狂嘲笑。
宴礼一结束,郑国大夫富子就开始责怪子产说:‘大国的人,我们做好全套礼仪规矩,他们尚且还要鄙视我们。如今孔张没有站到合适的位置上,这是您的耻辱。’
富子不去批评外交事故当事人孔张,却来找子产麻烦,子产顿时怒了。顺便说一句,春秋时代,尤其是左传记载中,很少用‘怒’这个字。‘怒’字一出,必有重大后果。子产一怒,就说出一段名言。
子产对富子说:如果是我子产发布命令不恰当,颁布法令后不讲信用,刑法偏颇有缺陷,诉讼官司放任混乱,盟会朝觐不讲究礼敬,派遣命令没有人听从,这样因过失而招致大国的欺压霸凌,使郑国百姓疲困而没有功劳,罪过来到却不知情,这才能算是我子产的耻辱。
出问题的孔张,是国君哥哥的孙子,是有地位有名分的郑国大夫,如今却忘记了他国宴时应在的位置,与我何干?我怎么要为他感到耻辱?代他受过?您还是用别的事来规正我吧!
我对进次郎说那段话,并非是拘泥于原话出处的故实,而是告诉他如果想做一个多功少过的贤相,需要注意的几个方面。尤其是大国霸凌,才是一国之相最大的耻辱。我想进次郎完全听懂了,他悟性极佳。”
邓曼点头,道:“你们两个的对话,语速快、文言多,只有你们双方能迅速理解,的确适合做好基友。别人听了都一知半解,莫名其妙。”
“所以你席间就随口买了一套两千万的町屋让我们做邻居?孟母三迁,曼曼择邻……真是大手笔,听得我一愣一愣的。”
“与未来日本首相和三井财团掌门人做邻居,两千万实在是便宜透了。”邓曼淡淡道。
周玄抓住邓曼的手,激动地道:“曼曼你实在是太大气了,挥斥方遒,一掷千万金,我就喜欢你这种性格!”
“有钱才有性格,没钱只有个性。”邓曼道:“钱这东西呢,不一定要用出去,但它会给你行事说话的底气。这对夫妻的组合,将来是可以左右日本政治和经济的,那会是前所未有的格局。能在现阶段结识他们,并与之交往,被他们认可的,和中了六合彩也差不了多少。
他们两人,自身条件摆在那里。你是家世背景能超过人家?还是权力地位能超过人家?还是学识修养能超过人家?光看出人家两口子将来会发达,不是本事,也得人家两口子看得起你。
你的表现,永远不会让我失望。毫无疑问,你得到了这对夫妻的高度认可。这可是很多国家元首都梦寐以求的,居然被你轻描淡写搞定了,还被他们奉若上宾,依依不舍。”
周玄道:“你觉不觉着,我们刚才就像在演谍战抗日大片。我们两个地下谍报人员,乔装打扮成商人夫妻,去日本宪兵司令部刺探情报……”
邓曼歪头看着周玄:“自从认识了赵影,你这演技直线上涨,都有戏瘾了。我闺蜜雅美怎么样,漂亮吧?不过你今天挺替我长脸的。她一直把她的宝贝老公吹得天上有地下无的,今天也算见识到了,别的男人能优秀到什么程度。”
周玄道:“我怎么觉得你是在下很大的一盘棋呢?在校期间就在鸠山雅美身上开始布局了。该不是你怂恿她把进次郎招来当赘婿的吧?你在不动声色的暗中布局方面,比我都老辣。现在很多与我相关的事情想起来,似乎都是在你有意无意的巧妙安排和指引下完成的,细思极恐啊……”
邓曼唇角含笑:“那你有没有吃亏呢?”
“便宜赚大发了。”周玄不假思索。
“有我这么又贴钱、又贴东西、又贴人的骗子么?有的话,请给我来一打,谢谢。”
邓曼不屑地道。
周玄道:“我报名——不过我现在没什么钱和东西,只能贴人,要不?”
邓曼笑着推了凑上来的周玄一下,道:“我拒收!你太不让人放心了,脑子转一圈八个鬼主意,防不胜防。”
周玄道:“你要换个思路,有我这种人在身边,外人就害不了你了啊,我就是你的守护神。”
邓曼看着周玄的眼睛,道:“好,我信你。有你保护,我就可以睡安心觉了。”
周玄怅然若失道:“就要回上海了,以后你想喂小鹿时,就带上我。”
邓曼展颜:“一言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