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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添进次郎捏紧拳头，恨恨道：“我之所以去美国留学，又留在美国战略国际问题研究所当研究员，并不是大家想的那样，在培养和美国人的关系，为将来做一个亲美的政治家铺垫人脉和积攒资历。我要的是，恢复日本帝国曾经的荣光！和中国比起来，和美国的关系才是日本要解决的首要问题！
说什么美日同盟，难道我们日本，在受到敌国攻击的时候，要指望那些平时趾高气扬视日本人为蝼蚁的美国大兵为我们拼命？荒唐！
中国和日本，近现代固然有太多仇怨，但毕竟有过遣唐使和鉴真东渡的美好时光。放眼当世，也就只有中国了。虽然，这不是希望的最佳选择，但政治，什么时候又会以理想化为出发点呢？
请您讲第二个晋国的例子吧。”
竹添进次郎示意竹添雅美为周玄和邓曼添酒。
周玄道：“晋国上卿韩宣子韩起有只玉环，配套的另一只在郑国的商人手中。
韩宣子向郑定公索要，子产不给，说：不是公家府库的藏器，寡君就对他说不太清楚。
同僚劝诫子产说：韩起这个小要求不算过分，我们对晋国不可以有二心。您何必舍不得一个区区玉环，得罪韩起并招来晋国的憎恨，何不找来给他？
子产说：我不是怠慢晋国或有二心，我是为了要长久侍奉追随晋国，所以才断然不能把玉环给韩起，这反而是为了忠诚守信的缘故。
我听说君子不担心没有财货，而担心立身没有美名。我又听说治理国家不担心不能侍奉大国抚养小国，心没有礼仪来确定国家的地位。大国的人对小国发命令，如果都要得到他所要求的东西，我国将拿什么供给他们？
这次供给下次不供给，招来的罪过就更大！
对大国的要求，如果不按礼法规则来斥退它，他会因此满足么？只会得寸进尺，更加贪得无厌！
这样下去，我们将成为他们辖下的领地，那样就失去了作为独立国家的地位了。
如果韩起奉晋国命出使郑国却是为求取玉环，那么就是没有节制的贪婪，难道不是罪过吗？因为一只玉环引起两种罪过——我国失去主权国家地位，韩起坐实了贪婪之名，这样对大家真的好么？”
韩起听到子产的言论，不以为然，他对玉环志在必得，直接从商人手中购买玉环。成交后商人说：一定要报告给君主的大夫。
韩起向子产请求说：往日我请求那玉环，您认为不合道理，我不敢再请求了。如今直接从商人手中购买，商人说一定要向您报告，冒昧地请求您答应这件事。
子产回答说：过去我们先君桓公和商人们都从周朝出来，世代共同配合，来开垦郑国这块土地。世世代订有盟誓，要互相信赖，不强买强卖。
现在您来我国友好访问，却依仗权势强买商人的财货，这是让敝国背叛和商人世世代代的盟誓，恐怕不行吧！您得到玉环招致贪婪之名并失去诸侯的人心，而我们郑国也不想因此沦为没有主权的国家，所以我冒昧地请求您不要这样做！
韩起说：我真是太不明智了，岂敢为了求取玉环而招致两种罪过？请让我把玉环退回给商人！”
竹添进次郎道：“子产不畏强权，所谓‘外交无小事’。巴不得大国使臣有喜欢的东西。正常人都不会纠缠一个玉环之类的东西。为维护关系，更贵重的都会在所不惜。
但子产就是子产，见微知著，从一只小小的玉环，就看到了更大的风险，答应这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N次……所谓欲壑难填，对于不合理的请求，从小处开始，就要防微杜渐，纵然得罪人，也要得罪在前面。否则，这次要的是玉环，下次要的就是玉玺了！
我明白周君的意思了，现在日本国内亲美势力一家独大。但这样下去，日本永远是国际社会的政治侏儒。我也大致清楚您对日本和中国关系的建议了，谢谢您并没有一味强调让日本靠近中国。”
周玄道：“《左传·襄公十年》有云：众怒难犯，专欲难成；合二难以安国，危之道也。
美国之于世界各国，已是犯了众怒，中国之于世界各国，同样‘专欲难成’。所以才有‘一带一路’倡议，团结一切可团结的力量，搁置争议，互惠互利，提对别人有利的建议，才容易被接受。”
竹添进次郎赞道：“格局阔大，完全和美国的称霸之法不是一个路数。”
周玄笑着纠正道：“我们中国不谋求称霸。”
竹添进次郎哈哈一笑：“‘在德不在鼎’，无冕之王。其实如果中日韩形成东亚自贸区，市场和经济体量，都足以抗衡欧盟、美国。如果再来个3+X，将东南亚几个经济体纳入，发行‘亚元’，就可以挑战美元和美国霸权了！”
周玄动容，举杯道：“进次郎君真是志向远大！惜乎亚洲国家，不像欧盟国家那么同宗同源，互相认同。亚洲国家，都是各怀鬼胎、各自为战。但如果能做到中日牵头，还是有概率应者云集的。因为不进这个自贸区，就意味着被孤立。”
两人各喝了一口轻井泽，竹添进次郎忽问：“《春秋思维国际关系考》中，周君没有提到亚洲另一个大国印度，我当时就很好奇，周君会把印度比拟成春秋时代哪个诸侯国呢？”
周玄眯眼一笑，道：“我估计以进次郎君的春秋学造诣，已经猜出来了。不如我们仿效一下《三国演义》中周瑜和诸葛亮商议破曹之策，两人分别在手心写了一个字。我们今日不妨附庸风雅，也学一下先贤。我将答案告知邓董，你将答案告知雅美，然后由她们两个揭晓印度像谁，如何？”
竹添进次郎抚掌道：“周君真是妙人，此法有趣！”
说完在竹添雅美耳边悄悄说了一个字。
邓曼凑过头，周玄也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一个字。
竹添雅美和邓曼对视一笑，同时道：“宋！”
周玄和竹添进次郎对视大笑。
竹添进次郎道：“我就知道周君促狭，根据印度人的特点，肯定会以宋国比拟之。宋襄公就是宋国人的代表，出了名的迂阔死板，冥顽不灵，不自量力，自欺欺人。”
周玄道：“印度最喜和中国攀比，结果在国际各大论坛上，经常沦为笑柄。在我看来，除了人口总数上，中国回头要甘拜下风，别的方面么，拭目以待。”
竹添进次郎立刻道：“您还少说了一样。在摔飞机上，中国和印度比，也是望尘莫及，这方面恐怕印度是毫无悬念的世界第一！”
周玄忍不住笑，道：“印军纸面实力从来都不容小觑，只是实操方面。呃……不知比1962年时进步了多少。不过从印巴冲突中看，长进不多啊。”
竹添进次郎感慨道：“周君大才，只在中国做了个在野商人。进次郎却尸位素餐，成了日本外交官。造化弄人，造化弄人啊！今天才知道，中华文化之根，还是在中国。真正高手，处江湖之远，不在庙堂之高，进次郎以前对中国学人的看法，实在太偏颇可笑了！”
说罢摇头，饮酒。
周玄仰头，淡然一笑，吟道：“‘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明代暂遗贤，如何向。未遂风云便，争不恣狂荡。何须论得丧？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
竹添进次郎兴致甚浓，道：“周君是经世致用之奇才，胸中有丘壑，足以纵横政商两界，成陶朱公不难，又岂是柳永那失意文人可比？
今天既然抓到你这个论文作者了，我就索性一股脑儿把想问的都问了吧，免得留遗憾。假设啊，我原来的假设中，中国是晋国，美国是楚国，如果想打败美国，会在美国敌后培养一个吴国。那么，周君心目中，当今之世，哪个国家堪此大任？”
周玄缓缓抬手，喝了一口酒，吟道：“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