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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曼道：“小叶你别怕，你只要对它们张开手，让它们看到你手里没有食物，它们就会放弃纠缠你，转而去寻找别人。从这点上看，奈良鹿们还是很有修养、很讲道理、很乖的。”
叶萌将信将疑，从常书远身后转出身来，向鹿群摊开双手。方才撞她那只小鹿，歪头看了看她的手，果然就一转头，朝邓曼那边去了。邓曼快步走向树下的一个小摊，买了十包鹿仙贝，分给每人两包，道：“大家分散开，一次只拿一片出来，掰开了喂，不然会被鹿们集体哄抢。饿了一晚上了，它们可不会太绅士。而且鹿的力气大着呢，你看它们的角都被锯下来了，就是怕它们伤人，同时也避免了它们互相斗殴时受伤。”
周玄解开纸封，拿出一块薄饼，剩下的放到了包里，扬起手向前走。鹿们眼神很好，立刻有五六只尾随而至。周玄掰成四五块，分别塞到它们嘴里。如果把一块放到它们面前，就会引发无序争抢，危及喂鹿人。所以周玄采取运动战，绕着圈喂。不多时，两包鹿仙贝就空空如也了，而他身边已经聚集了大大小小二十几头鹿。
一抬头，发现朝阳的光晕下，邓曼正手举SONY微单，给他认真拍照。虽然已经没食物了，众鹿依然环绕着他。周玄伸手，摸了摸面前一只小鹿的背部，毛很短、很硬，但又很绵密、温热。那只小鹿仰头看着他，围绕着他的那些鹿，不时用鼻子拱一拱他，提示他继续喂食。但毕竟吃过点东西了，不像初时那么焦躁，这种被围绕着被需要的感觉，很温暖，很幸福。
周玄向邓曼招手，邓曼款款走过来，说：“你是不是明白我为什么喜欢喂鹿了？”
周玄摸着鹿头，微笑：“心有灵犀。”
邓曼拿出自己的两包鹿仙贝，递给周玄，周玄问：“你不喂么？”
说话间，隔在两人中间的鹿们，已经闻到味道，跳着脚地够邓曼的手，邓曼道：“这才开始呢，我每次都会喂50包以上。你看着漫山遍野，都是鹿，除了食物，它们是那么没有心机和善良。”
周玄接过邓曼手中两包鹿仙贝，抽出一块给邓曼，道：“一起吧。”
两人就这样喂着鹿，摸着鹿，身边的鹿也越聚越多，把两人挤得东倒西歪。
邓曼开怀大笑。
周玄拿过她的微单，笑着将她的开心悉数拍下，还录了一段小视频。
邓曼道：“还没见你像孩子似的这么开心过，赚三个亿都没这么笑过。”
周玄看着鹿群，道：“古人说人生有四大乐事：久旱逢甘雨，它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提名时。
中国最懂享受人生的东坡居士却说，人生赏心乐事何止四件，足有十六件之多：
清溪浅水行舟；微雨竹窗夜话；
暑至临溪濯足；雨后登楼看山；
柳阴堤畔闲行；花坞樽前微笑；
隔江山寺闻钟；月下东邻吹萧；
晨兴半炷茗香；午倦一方藤枕；
开瓮勿逢陶谢；接客不着衣冠；
乞得名花盛开；飞来家禽自语；
客至汲泉烹茶；抚琴听者知音。
于我则又可以加一条：携手曼曼喂鹿。”
邓曼这次少有地没有否定或揶揄他，看着天空，道：“牛顿说：‘愉快的生活是由愉快的思想造成的，愉快的思想又是由乐观的个性产生的’。跟你这个天性乐观的人在一起，我的阴郁少了很多，凭空多出本不属于我的快乐，像偷来的，哪天要全盘还回去时，我只怕自己哭哭啼啼地不肯……”
周玄直视着邓曼的眼睛，问：“曼曼你相信我么？”
邓曼毫不犹豫点头。
周玄道：“如果我连自己的幸福都处理不好，还妄谈什么‘春秋思维’、家国天下？你信我，我也信自己，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
我不是不想动，也不是不动。我今天跟你交这个底，就是要告诉你，将来无论何时何地，无论我所行所为多么不合情理或匪夷所思，你只需记住今天我说的，我有能力筹谋营运我和你的幸福。”
邓曼看着周玄，双眸渐渐氤氲出水雾，露出一个甜甜的笑，重重点了一下头。
周玄强忍着把她拥入怀中的冲动，偷偷拍了拍她的小手。
周玄感慨道：“这种体验太真实，以至于不真实了。古人有‘鸥鹭忘机’之说，现今在这奈良，居然也可以麋鹿忘机，人鹿共处。
‘毕竟几人真得鹿，不知终日梦为鱼’。”
“好诗啊，谁写的？逐鹿中原？”邓曼把最后一片鹿仙贝喂给一头小小鹿，又拍拍它的头，问道。
周玄和邓曼在大树下的长凳上坐下，道：“黄庭坚。说起这诗，用的还真不是‘逐鹿中原’的鹿，而是一个春秋时著名的《列子·周穆王》所载的‘蕉叶覆鹿’的典故。
说的是郑国有个樵夫在野外砍柴，碰到一只受了惊的鹿，便迎上去把它打死了。他怕别人看见，便急急忙忙把鹿藏在一个没有水的山谷里，并用砍下的柴草覆盖好，高兴得不得了。过了一会儿，他忘了藏鹿的地方，便以为刚才是做了个梦，一路上念叨这件事。路旁有个人听说此事，便按照他的话去山谷找到那只鹿并取走了。
得鹿之人回去以后，告诉妻子说：‘刚才有个砍柴人梦见得到了鹿，而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我现在得到了，他做的梦简直和真的一样。’
妻子说：‘是不是你梦见砍柴人得到了鹿呢？难道真有那个砍柴人吗？现在你真的得到了鹿，是你的梦成了真吗？’
丈夫说：‘我真的得到了鹿，哪里用得着搞清楚是他做梦，还是我做梦呢？’
砍柴人回去后，不甘心丢失了鹿。夜里真的梦到了藏鹿的地方，并且梦见了那个拿走他鹿的人。
天一亮，他就按照梦中的线索找到了得鹿的人的家里。于是两人为争这只鹿而吵起来，告到了地方官那里。
地方官说：‘你最初真的得到了鹿，却胡说是梦；后来明明是在梦中得到了鹿，又胡说是真实的。他是真的取走了你的鹿，你要和他争这只鹿。他妻子又说他是在梦中认为鹿是别人的，并没有什么人得到过这只鹿。现在只有这只鹿，请你们平分了吧！’
这事被郑国的国君知道了。
国君说：‘唉！这法官也是在梦中让他们分鹿的吧？’
为此他询问执政。
执政说：‘是梦不是梦，这是我无法分辨的事情。如果要分辨是醒还是梦，只有黄帝和孔丘才行。现在没有黄帝与孔丘，谁还能分辨呢？姑且听信法官的裁决算了。’”
邓曼拍手道：“烧脑程度堪比《盗梦空间》。你这一说我记起来了，《红楼梦》第三十七回：秋爽斋偶结海棠社，蘅芜苑夜拟菊花题：探春、宝玉和黛玉要起一个诗社，取名‘海棠社’，李纨提议大家把姓名改了，各自取一个别号，这样才显得脱俗。
探春是诗社的最早发起者，探春笑道：有了，我最喜芭蕉，就称‘蕉下客’罢。众人都道别致有趣。
黛玉笑道：你们快牵了她去，炖了脯子吃酒。
众人不解，黛玉笑道：古人曾云‘蕉叶覆鹿’。她自称‘蕉下客’，可不是一只鹿了？快做了鹿脯来。
众人听了都笑起来。”
周玄道：“说起来，这‘蕉叶覆鹿’四字貌似还是曹雪芹的首创。但曹先生没有注意到‘蕉’字虽后来通常指‘芭蕉’，但这个故事中的‘蕉’是个通假字，通‘樵’，释义为薪柴、柴草之类。
中国人从古到今就喜欢做各种梦，什么‘飞熊入梦’、‘庄周梦蝶’、‘南柯一梦’、‘黄粱一梦’、‘梦笔生花’、‘梦中杀人’……为此白乐天还赋《疑梦》诗一首：
鹿疑郑相终难辨，蝶化庄生讵可知？
假使如今不是梦，能长于梦几多时？
所以不管现在是不是在做梦，鹿是不是真鹿，都趁机多撸几把。我还没花过日元呢，给我点，我去买鹿仙贝。”
邓曼笑着从爱马仕钱包中抽了一张一万日元给他，说：“我希望是梦中给你的钱，醒来这一万还在我钱包里睡大觉。”
周玄道：“这日本钱太毛了，出手就是一万，我国连一千的大票都没有呢。我只希望，那个鹿仙贝摊主是梦中卖给我的，醒来发现没收到一万日元，哈哈。”
鹿仙贝统一明码标价，150日元一包10片。
周玄大款般买了50包，剩下的2500日元就装自己腰包了。
回到长椅，又和邓曼坐着喂了两包鹿仙贝，周玄问：“看它们面对鹿仙贝毫无抵抗力，这货不是应该最喜欢吃草么？这个饼子里该不是加了什么鹿薄荷吧？”
邓曼忍不住笑：“如果加了，还能这么便宜？再说也得有‘鹿薄荷’这种东西啊，你随口杜撰的本事真是一流，比曹雪芹还厉害。这些鹿仙贝啊，是以无糖无油的米糠和小麦粉为原料制作的脆薄饼。鹿吃了很健康，易消化，所以它们喜欢。”
偶尔有鹿路过，就丢一块鹿仙贝过去。暖暖的阳光沐浴在二人身上，怡然自得，让他们懒洋洋不想起身。
多想时空就在这一刻定格，哪怕只是一场梦，也尽量做得久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