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萌道:“甜皮鸭做起来很费时费力,所以四川出了乐山一带,做的店家也不多。
甜皮鸭选用的都是四到六个月的仔土鸭。宰杀洗净后用花椒、精盐、料酒抹遍鸭身内外,将鸭子放入盆中腌渍五个小时左右。
然后放到卤水锅里卤制,火不能大。连卤带焖制熟以后,捞出来用钢针在鸭身上戳数个小洞,这样可以去掉鸭身上的部分脂肪。随后刷上一层麦芽糖,挂起晾至鸭身表面水分干。
另用铁锅烧油,将卤鸭下油锅。炸至色泽红润、外皮酥脆时,捞出再刷上一层麦芽糖。这样,甜皮鸭就算是制作完成了。
甜皮鸭在制作时,分两次刷麦芽糖。第一次刷主要是为油炸时自然上色,而第二次刷,则可以给鸭肉的卤香味再添一股甜味。
可惜做这只鸭是我新起的卤水,如果是乐山一带店家的老卤,那味道就更进一层了!”
苏冬笑眯眯道:“你今天这锅卤水留起来,多卤几只甜皮鸭就成老卤了。”
叶萌立刻展颜一笑:“好啊,那过一段再请伯母过来尝尝那时甜皮鸭的味道有什么变化。另外我还可以卤一些别的食材给您吃。”
叶萌随便吃了口鸭肉,就又到厨房去了。
苏冬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小声问宇文东:“多久了?”
宇文东挠头,道:“也就才认识两个月,前晨星的同事……”
“我是问,你们住一起多久了?”苏冬吃了一口泡菜中的胡萝卜。
宇文东一惊,连连摇手:“没有没有,她住在这里,我都住在公司附近的香格里拉,回中国后主要在北京开会。”
还没等苏冬再说话,叶萌笑意盈盈端着一盘鱼过来了。
苏冬看着鱼,讶然道:“好浓的奶白色汤,只是这鱼……是不是炖太久了?”
叶萌一笑:“因为今天是家宴,才上这道菜。正席一般都不做这道‘眉山东坡鱼’的,因为卖相上不完整。”
宇文东也凑近仔细看了看,点头说:“好像没有鱼皮,所以鱼肉有点散碎,为什么这么做呢?”
叶萌道:“这‘东坡鱼’与‘东坡肘子’、‘东坡肉’齐名。
苏东坡在眉山老家时,喜欢养鱼吃。但他养的各种鱼炖出来,只有草鱼才能熬出他喜欢的奶白色鱼汤。
只是这草鱼无论怎么打理,做出来总有一股泥腥味。因为草鱼皮比较厚,偶然有一次苏东坡将草鱼鱼皮撕下烹煮,鱼居然就没腥味了,此法就在眉山流传下来。”
苏冬听得太感兴趣,伸出筷子去夹鱼,却被叶萌一只手温柔地拦住。叶萌拿起苏冬面前的小碗,从鱼盘中舀出两勺汤来,双手奉给苏冬。
苏冬接过,喝了一口,品咂着,眼睛一亮:“呀,好鲜的汤,关键是——真的一点鱼腥味都没有,只剩下奶汤的鲜醇……还有一点点,豆香?可是没看见豆子啊。”
叶萌一笑,道:“您舌头还是很灵的。这道东坡鱼中,的确加入了黄豆,但是是豆汤。
干黄豆用水泡两小时,开水煮软,用杵捣烂。
锅中放猪油,葱姜煸炒,放豆泥,加盐,加水。煮沸后,将豆渣捞出。
加葱段、胡椒,放入去皮之草鱼。因去皮草鱼容易烂,火不能太大。煮半小时起锅。
东坡鱼妙处尽在汤里,故先喝汤尝鲜味,后吃鱼肉。”
叶萌又给宇文东和自己各来了半碗。喝完汤,三人开始吃鱼肉。
吃了鱼肉,宇文东赞道:“这鱼肉炖得细嫩酥烂,爽滑入味。没想到黄豆汤炖鱼还有这种提味的效果。”
叶萌接着端上来的菜,是炒鸡块。
苏冬和宇文东母子对视了一眼,从对方眼中都读出不认识这道菜。
叶萌主动报了菜名:这道啊,现今的川菜馆子中,也不常见,是老川菜里的传统名菜‘姜汁热窝鸡’。川西坝子一带很受欢迎,农村‘九大碗’中就能吃到。”
苏冬嗅了嗅,说:“果然有浓浓的姜的味道。这是用红薯芡粉勾的芡吧?”
叶萌点头,道:“这道菜是把姜作为重要辅料,用姜来激发人的味觉和鸡肉的鲜香。”
宇文东吃了一块鸡肉,道:“真是令人印象深刻,提神醒脑。”
苏冬也吃了一块,道:“还真是没吃过这种味道的鸡肉。姜汁入味到鸡肉里,别有一番刺激感!而且这个鸡肉特别有嚼头,但是香而不柴。另外,这个菜名,‘姜汁’好理解,‘热窝’是什么意思呢?”
叶萌娓娓道来:“这道菜原料一定要选用放养的5斤左右的土公鸡,超过6斤鸡肉偏老会嚼不动。太轻的童子鸡,则肉质松嫩,香味不足。
因为母鸡肉质绵软,更适合煲汤,而公鸡的肉质更脆、更有嚼头,适合红烧。
另外姜要选用乐山沐川或仁寿所产的小黄姜。那里的姜质地紧实、切面纯黄、味道辛辣、极易出味,正应了四川一句老话:‘烂姜不烂味’。
‘热窝’是指这道菜上桌时的热度要与母鸡刚刚生完蛋的鸡窝的热度相似,入口要有热感但又不能过烫,这才是最佳品尝时机。”
苏冬感慨道:“每一道菜都是传统川菜,但又让人那么新奇,今晚的花样差不多了吧?”
叶萌抿嘴一笑,道:“还有。”
说完就跑进厨房,不一时,端上三个圆白瓷盏,揭开盖子。
清香扑鼻。
苏冬低头看去,但见白瓷盏中间,浮了一小块膏状物,内圈是三片绿油油的小青菜叶,外圈围着五小截白生生的竹荪,煞是好看。
宇文东等不及了,直奔主题,舀起中间那块膏状物,一口嚼了,闭目品尝,一睁眼,道:“原料是肝无疑,但……我却尝不出是什么肝……肯定不是猪肝,又不像是单纯的鸡肝和鸭肝……怪了。唯一肯定的是,毫无肝应有的腥味,细腻但蓬松的肝状物被竹荪的鲜汤给整个浸透了,这滋味——真是言语难以形容……这肯定是我今天吃到的最好的东西了!”
苏冬点头,道:“你这个品评很到位。”
叶萌微笑道:“我来揭晓答案吧,这道是古法川菜中大名鼎鼎、近代几近失传的名菜——竹荪肝膏汤!”
“啊!对——对,我在香港宴席上听一个曾经给宋美龄做过这道菜的重庆老师傅讲过,刚才就在怀疑是这个,又觉得你一个二十几的小丫头应该没这般手艺,没想到——”
苏冬一时很是激动,又喝了口汤,道:“老师傅说,如果图省事,就用猪肝,如果不怕麻烦,就用鸡鸭的肝。我如果没猜错,你是把今天做‘甜皮鸭’和‘姜汁热窝鸡’剩下的鸭和鸡的肝拿来做的这道菜吧?”
叶萌笑着点头:“伯母真聪明。”
苏冬道:“老师傅说这道菜是功夫菜,传统做法工艺十分考究。选鸡肝、鸭肝为原料,用小木锤捣成肝泥,挑去筋膜杂质,然后用细稠布过滤,只留肝汁。
在肝汁中加入姜、葱,搅拌去腥之后捞出姜、葱,然后肝汁中加入鸡蛋清、盐、料酒、白胡椒粉搅拌均匀,上笼蒸至凝固时立刻取出,时间要拿捏得刚刚好,短则不熟未成形,长则过熟粗劣难吃……”
叶萌鼓掌,道:“伯母说得分毫不差,真的是美食行家。”
苏冬感慨道:“今天能吃到这道传说中的川菜,真是值了……这道菜应该是你今晚的压轴大菜了吧?“
叶萌神秘一笑:“不一定哦,伯母都吃过了才能定谁是压轴。”
苏冬顿时来了兴趣:“我现在可是迫不及待了!”
宇文东也用期许的目光看着叶萌。
叶萌转身进了厨房。
依然是端上三个圆白瓷盏。
揭开盖子后,苏冬和宇文东面面相觑。
母子二人都不敢相信,叶萌拿来压轴的最后一道菜——居然是一颗——白菜心!
确切地说,是一颗干巴巴无精打采竖在白瓷盏中的黄白相间的白菜心,没有任何汤水和配料!
叶萌也不说话,从厨房提出一个冒着热气的传统长嘴白铁烧水壶。
水壶被叶萌高高举起,一道热气腾腾的白开水倾泻而下,浇在了白菜心上。
瞬间,被开水浇灌中间的白菜心仿佛久旱逢甘霖,顿时活了一般如荷花似的在白瓷盏中迅速伸展花瓣怒放了。
花开之后,中间露出一颗鲜红的枸杞,芯蕊吐艳。
看到两人诧异的表情,叶萌毫不意外,很自信地道:“尝完再说。”
苏冬将信将疑,用筷子剥下一片白菜心,放入口中。
突然,她停止了咀嚼,眼珠也定住了。过了几秒,她加速咀嚼,将口中的那片白菜心吞下,又飞速抄起汤匙,舀了一匙汤放入口中品味,闭目,脸上露出陶醉的表情。
“就是这个了,就是这个……然而,只是一颗白菜心——这可能是世上最好吃的白菜心了……”
苏冬依旧闭着眼睛,喃喃道。
宇文东也连连点头:“真是神奇,这白菜心和汤的味道……视觉的极简和味觉的繁复之间的反差让人无法接受!”
他们的反应,似乎又在叶萌的意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