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茱莉恍然大悟：“师父是说，斯通在中国早已引起了发改委的关注，斯通中国这口锅，早就有了裂痕，但肖副总一直欺上瞒下，让这个定时炸弹引而不发。如果斯通总部让他当上大中华区首席，他就继续掩盖这道裂痕。现在，这口锅是我来背了，他就偷偷敲大裂痕，甚至敲碎这口锅，都在所不惜！”
周玄道：“你是新人，不熟悉斯通中国状况，和官方交往也不够紧密。所以发改委一开始调查，你的上司还有总部就开始仰仗肖副总斡旋，把你架空撇开了，对不对？”
茱莉连连点头。
周玄道：“在李宗吾的‘办事二妙法’中，还有一个，叫‘锯箭法’。你正好用得上。
某人的手臂被箭射中，去找外科大夫，结果外科大夫帮他把在外面的箭杆锯掉后就索要酬金。
那人就迷糊了，问：‘你怎么只锯了箭杆呢，还有手臂里的箭头怎么办？’
大夫笑笑说：‘我只是个外科大夫，里面的箭头你要去找内科大夫处理了。不归我管。’
‘锯箭法’要点是，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超出自己能力范围和职责范围，就算很想帮忙，也不要感情用事。
古代各军政机关成大事者，大体都是用的这种方法。
譬如批呈词：‘据某某所呈之情，实于法不合，特令该县知事，查明严办。’
‘于法不合’这四个字是锯箭杆，‘该县知事’是内科，抑或‘转呈上司核办’，那‘上司’就是内科。
又如有人求我办一件事情，我说：‘这个事情我很赞成，但是，还要同某人商量。’‘很赞成’三字是锯箭杆，‘某人’是内科。
又或说：‘我先把某部分办了，其余的以后办。’‘先办’是锯箭杆，‘以后’是内科。
还有类似‘兄弟放心，借你钱没问题，只要我回去跟夫人说一声，钱都在她那里’。‘借你钱没问题’是锯箭杆，‘跟夫人说’是内科。最后肯定是以夫人不同意告终，兄弟我也爱莫能助。
此外还有只锯箭杆，并不命其寻找内科的；也有连箭杆都不锯，命其径直寻内科的。种种妙处，各不相同，细参自悟。
比如岳飞，打败金国，是‘锯箭杆’，是外科医生干的事情。但他想进一步把内科医生的活儿也干了，打到黄龙府，迎回二帝，把箭头也拔了。这才惹毛了宋高宗赵构，被召回冤杀。
无独有偶，大明土木堡之变，明英宗朱祁镇亲征瓦剌被俘。国不可一日无君。于谦拥立朱祁钰为帝，组织北京保卫战，击退瓦剌。至此，作为外科医生的于谦，已经漂亮地完成了自己‘锯箭杆’的使命。可惜，他不够黑，还是让朱祁镇回国了，等于把‘箭头’也取了出来，结果朱祁镇刚一复辟，就将他杀了。”
茱莉痴痴听完，道：“两个悲情的将军，都是好人没好报。这个‘锯箭法’，美国很多官僚政客都在用，只是你这么一解析，我才能更明确地知道他们在玩什么花样。但能这么做，真的要——丧尽天良才行！”
周玄一笑：“只有比坏人更坏，才能对好人更好。所谓菩萨心肠，霹雳手段。那位对付你的肖副总，段位不低。他知道，如果只是斯通大中华区业绩增速放缓，还不足以扳倒你。所以他在你一上任时，就引动了发改委调查这颗定时炸弹。一但罚款百亿，那今年斯通大中华区甚至斯通全球的业绩，都将大受影响。你肯定是坐不住现在的位置了，引咎辞职都没用。而且离职后，想去别的同行业公司也不容易。”
茱莉脸色灰白：“想不到肖副总一脸笑眯眯的模样，却会对我这个相识没几天的女孩子下此重手……”
周玄道：“肖副总倒不是针对你。谁到这个位置上，他都会这么干。职场如战场，他眼中只有敌人没有男女。
而且，我猜，他这是连环计。你想想，是不是这两个月和去年前年同期相比，少签了很多合同。导致你上任后，业绩下滑很厉害，账面上很难看？”
茱莉惊了：“连这么内部的事情老师都猜得出来……的确如此，我都觉得自己特倒霉！”
周玄摇头：“不是你倒霉，这是人为的，肖副总干的，这叫双管齐下。按他的推论，一个发改委调查，如果还不够踩死你的话，上任的上半年业绩大幅滑坡，就足以让总部弃用你了。
他玩的，不过是简单的业绩操控、利润调节手段。上半年压住厂商的签约合同，等你一走，肖副总扶正，下半年他会集中签约，业绩和利润都算他的。哪怕全年业绩和去年差不多，但上半年业绩不好以及被发改委处罚的黑锅，都是你背了。下半年肖副总轻装上阵，业绩和功劳，就全是他的了。”
茱莉气得浑身发抖，周玄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
茱莉深吸一口气，道：“那老师一定有办法对付肖副总，您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周玄忽然问：“你跟雷布斯雷总关系不错，是吧？”
茱莉点了点头：“说起来我到中国工作，还跟雷总有一定渊源。我的老师是前央视军事频道的主持人，和雷总熟。小米在拉投资阶段雷总去旧金山湾区见几个投资人，我被老师引荐和他认识了。听完雷总的演讲我热血澎湃，就极力撮合斯通投资小米。事后证明，这是一笔对双方都十分有利的投资。”
周玄道：“有这层关系在，就好办多了。首先，你别指望你斯通总部的上司了，一切都是假象，他并不比肖副总好多少。
现在我们分析一下这局职场博弈的几方的利益关系和力量对比。
你上司：他表面上代表斯通美国总部，但实则不然，他也只是个高级经理人。现在虽然是诿过于你，摆出一副大义灭亲、挥泪斩马谡的架势，但本质上，你和他是一损俱损。在有可能的前提下，他会保你。在没希望的情况下，才会切割和你的关系；
肖副总：这个人才是你真正的敌人，实力雄厚，手段老辣。上可直通美国总部，中可控制中国斯通管理层，下可左右中国各路厂商。
两个模糊利益团体：一个是斯通美国总部，它无所谓谁当大中华区总裁，只要能保证斯通利益就行；另外一个，是斯通的下游厂商们，他们也是无所谓肖副总上台还是你上台，只要供货价格优惠，有奶便是娘。
现在你来分析一下自己的优势和劣势，还有你能争取谁，打压谁。”
茱莉兴奋道：“这就开始学以致用啦？那我就努力从厚黑的角度来分析一下自己：目前为止，我上司还没有到跟我恩断义绝的地步，虽然不想明面帮我了，但至少没有公开打压我；
肖副总虽然在中国的势力根深叶茂，可以暗中串联中高层跟我对抗。但名义上，我依然是他的顶头上司。县官不如现管，而且官大一级压死人，包括他的那些手下以及各分公司经理，也都不敢跟我明面对抗，否则我直接就能收拾他们；
至于那些经销商，肖副总肯定给了他们相关的明里暗里的好处和承诺，肖副总出卖了哪些利益，只要我摸清肖副总开出的条件，我权限更大。如果我出面和厂商谈，可以给出更优厚的条件，这样那些厂商就会转而支持我！”
周玄轻轻鼓了两下掌，道：“学得挺快，对形势分析得基本到位，但，这还不足以让你解脱困境。你能想到，那个肖副总也能想到，而且可能已经有后招等着你。”
茱莉刚舒展了一下的秀眉又蹙了起来。
周玄道：“肖副总已经先出招了，而且你的反击也大都在他的算计范围之内，常规战术上你输定了。”
茱莉迷惑地问：“您是说要用超常规战术，出奇制胜？”
周玄道：“以正合、以奇胜。我问你，据你所知，这次中国发改委的调查，他们想罚款的金额和对斯通专利授权模式做怎样的改变？而美国斯通总部，现在的谈判底线是什么？”
这明显已经涉及到斯通高层商业机密，但茱莉已经对周玄完全信任——信任度超过了她跟随十年的美国上司。
她如实答道：“发改委这次的罚款金额预计在15亿美元，要求我们的对外专利费授权计费方式从按手机整机售价收取，改成按芯片价格收取，并总价打7折。
而我们总部能接受的底线，是7.5亿美元以内分三年付款，对外专利授权费还是按整机收取，最低打8.5折。所以肖副总那边代表美国总部正在北京和发改委死磕，双方都不肯让步。”
周玄闭目思忖良久，睁眼，问：“这次调查，发改委会向很多你们的下游厂商发出问询甚至开听证会吧？”
茱莉点头：“您真内行，的确如此，几家主要厂商的证词，是至关重要的，像小米、VIVO、酷派等。”
“什么时候召开听证会？”周玄追问。
“预计下周五，在北京中关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