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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玄正欲往下讲，南希的电话突然震动起来，周玄瞥见屏幕上显示的是英文的“Susie”。
南希立刻接起，边起身向外走。
在走廊待了五分钟后，南希一脸忧心忡忡走进来，说：“抱歉各位，我们美国外交部那边出了点事情，我要立刻回大使馆准备参加电话会议。今天的课只能听到这里了。各位可以继续，留份录音给我，谢谢。”
说完，南希匆匆离去。
茱莉起身，道：“时候也不早了，要么今天就到这里。周老师讲这么多也很辛苦了，而且这么多精彩内容足够我们消化几天了。”
众人纷纷起身离席。
周玄正欲出门，却听茱莉叫了一声：“我还有几个小知识点，能请师父解答一下么？”
周玄又回来了。
其余众女告辞下楼去了。
室内只剩茱莉和周玄。
空气瞬间宁静下来。
“您知道刚才南希接的是谁的电话么？”茱莉忽然问。
“如果没猜错，是苏茜女士的吧。”周玄淡淡道。
茱莉点头：“我们斯通，今天下午已经提前一步得到消息了。”
周玄嗯了一声。
茱莉问：“周老师就不好奇是什么消息？”
周玄微笑道：“已经发生的消息，迟一天、早一天知道，区别不大。如果是跟我有关的消息，自然会有人告诉我。或者你，或者别人。”
茱莉道：“真羡慕师父您永远这么睿智淡定。我就没这么好的修为，总是遇到突发事件时手忙脚乱。更何况这次，是关乎我个人职业生涯的……”
周玄道：“《孟子·离娄上》说：人之患，在好为人师。你叫我一声‘师父’，不管你当不当真，我就当真了。如果你有疑惑，我又正好能解答，义不容辞。”
茱莉大喜，道：“那我就把前因后果说给师父听！”
周玄伸手制止，道：“别，这消息，目前还是机密状态。在中国能泄密的人可能也就两三个，我不想陷你于不义，你也别陷我于不义。一但消息走漏，你我都难逃干系。不如你就抽象点描述给我，而我呢，给你的可能也是抽象化的答案，这样我们双方都不犯忌讳。”
茱莉拍手道：“师父太聪明了，跟师父在一起真是如沐春风！我现在啊，是两难状态，我在中国负责拓展市场，也负责市场竞争。前两年，生意很好做，尤其是跟小米等中国厂家的合作，几乎是随便我们斯通开条件。因为能跟我们形成横向同等级竞争的芯片厂商，世界范围内都屈指可数。
然而随着华兴和华伟两家的迅速崛起，搭载国产芯片的中国国产手机销量一路飙升，极大地挤压了斯通的生存空间。斯通大中华区总经理，不再是个肥缺，而是个业务规模年年缩减的职业经理人断头台。也就是在这种背景下，才轮得到我这种人到中国来掌权。但实际上，我是代人受过，坐在了活火山口上！”
周玄笑问：“你上司是不是跟你关系很紧密，甚至稍微还有点暧昧。他很帅，但是结婚了？”
茱莉稍一愣，就点了点头。
周玄道：“你现在遇到的难题，在入职中国前，你和你上司就有预期。但他跟你说，情况没你想的那么糟糕。而且一旦出现，他会替你扛下来，对不对？”
茱莉再次点头。
周玄继续道：“然而现在事情发生了，你上司开始态度暧昧，不肯直接替你向总部出头了。”
茱莉咬住下唇，低头，道：“我知道他也有苦衷，现在很为难……”
“是不是如果你不接手，这次就是他来做大中华区首席？我记得，之前你只是斯通上海首席。”周玄问。
茱莉苦笑：“实际上我名义上虽然只是上海首席，但负责的实际工作，一直都是大中华区首席的工作，是我上司替我争取到了最终的任命。”
周玄看着天花板，道：“我不认识你上司，也无意毁谤他。但我几乎可以肯定，他是让你当了背锅侠。虽然你时至今日还在感恩他，认为他现在还在总部替你斡旋为你奔走……”
茱莉皱眉：“老师您不了解我上司，他是个正直的人。我从入职做他的助理开始，他就对我照顾有加。这十年来，都是他在无私帮助我！”
周玄笑笑，没有直接反驳茱莉，又问了一句：“他是不是跟你单独在一起时会抱怨婚姻不幸福，老婆诸般不好，但人前又和老婆百般秀恩爱，模范夫妻一样？而你实际接触下来，也挑不出他老婆太多毛病？”
茱莉想了想，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周玄道：“看来有些中年男人的伎俩，是中外通用的。我甚至不敢确定，你这位上司，是否私下研习过中国的一门显学——厚黑学！”
“厚黑学？我貌似隐约听说过，不过说的人好像都讳莫如深……”茱莉有些好奇。
“很正常，因为这门学问，是中国诸多绝学中最‘显学’的‘隐学’，‘可做不可说’。”周玄神秘一笑。
茱莉双眼放光：“那师父您是不是肯教教我？”
周玄犹疑道：“不太好吧，如果教了你，你会觉得我这个人很坏，以后会很防备我的。所谓‘厚黑一入深如海，从此节操是路人’……”
茱莉立刻起身，坐到周玄身边，扯着他的袖子央求道：“怎么会呢，只会增加您在我心目中博学多才高山仰止的地位。您教我只是怕我受坏人欺负，对吧？”
周玄想了想，点头道：“你说得有道理，正如我国在拥有核武器后立刻承诺任何时候不首先使用核武器一样。厚黑学嘛，也是如此，可以学了不用，但必须懂，不懂就会被懂厚黑学的人攻击和讹诈。
想当年，我也是个冰清玉洁的翩翩少年，都是被我哥周易带坏了，是他传授了我厚黑学，记得他当时还吟诗一首：
一物从来有一身，一身还有一乾坤。
能知万物备于我，肯把三才别立根。
天向一中分体用，人于心上起经纶。
天人焉有两般义，道不虚行只在人。
我后来查了一下，才知道不是他作的，是北宋大易学家邵雍的《观易吟》，他可真敢活学活用！也不怕邵夫子气活过来找他算账。
我哥还说他已经把春秋学和厚黑学融会贯通了……”
“这都行？”茱莉诧然：“那岂不是成了‘春秋厚黑学’？”
周玄大笑，道：“是啊，我哥说本来‘春秋无义战’，厚黑学应用俯拾皆是。他还真在写这方面的解读素材，一旦出书，不知又要毒害多少人。”
“不会啊，我觉得是个很好的方向，您学了厚黑学之后，不还是个好人么？很多没学过厚黑学的，也没少干坏事。可见，还是要看人的本质。我对我的本质也有信心，老师放心教！”
茱莉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周玄看了好笑，道：“没那么严重，厚黑学不是洪水猛兽，只是这门学问的发明者李宗吾先生对中国历史和人物的另一种思考角度罢了。其实严格来说都不能说是发明，只是‘发现’和‘归纳总结’。
李宗吾是四川自贡市人。
清末与民国时期学者，畅销小说作者，1943年去世。
李宗吾原来字‘宗儒’，意在宗法儒教，尊奉孔夫子。25岁思想大变，认为与其宗法孔孟之道，不如宗法自己，故改名为‘宗吾’。
其早年加入同盟会，长期从事教育工作，系四川大学教授，历任中学校长、省议员、省长署教育厅副厅长及省督学等职。
李宗吾早年加入同盟会，长期从事教育工作。几十年间，他目睹人间冷暖，看透宦海浮沉，愤而写出《厚黑学》一书，以为‘古之为英雄豪杰者，不过面厚心黑而已’。从此便以‘厚黑教主’自号，而开创‘厚黑学派’的一家之言，后被誉为‘影响中国文化的20大奇才怪杰’之一。
李宗吾虽被尊称为‘厚黑教主’，但其本人却为人正直，为官清廉，其职位油水丰厚，而离任时清贫潦倒。”
茱莉赞叹道：“真是一代奇人，中国的民国，是个光怪陆离的时代，出了好多伟人奇人。难得的是李宗吾自创了厚黑学，却没有学以致用，升官发财，反而安贫乐道，让人钦敬！”
周玄道：“是啊，既有能力又有机会谋私利，却能自律，可谓读书人的楷模。一开始，李宗吾先生不过是发几句牢骚，他是读《三国志》开悟的，总结道：古之成大事者，不外面厚心黑而已！三国英雄，曹操其首也，曹逼天子，弑皇后，粮罄而杀主者，昼寝而杀幸姬，他如吕伯奢、孔融、杨修、董承、付完辈，无不一一屠戮。宁我负人，勿人负我。其心之黑亦云至矣。
次于操者为刘备。备依曹操、依吕布、依袁绍、依刘表、依孙权，东窜西走，寄人篱下，恬不知耻，而稗史所记生平善哭之状，尚不计焉，其面之厚亦云至矣。
又次则为孙权，权杀关羽，其心黑矣，而旋即讲和。
权臣曹丕，其面厚矣，而旋即与绝，则优有未尽黑未尽厚者在也。
总而言之，曹之心至黑，备之面至厚，权之面与心不厚不黑，亦厚亦黑。
故曹操深于黑学者也；刘备深于厚学者也；孙权与厚黑二者，或出焉，或入焉，黑不如操，而厚亦不如备。
之三子，皆英雄也，各出所学，争为雄长，天下于是乎三分。
迨后，三子相继而殁，司马氏父子乘时崛起，奄有众长，巾帼之遗而能受之，孤儿寡母而忍欺之，盖受曹刘诸人孕育陶铸，而及其大成者，三分之天下，虽欲不混一于司马氏不得也。
诸葛武侯天下奇才，率师北伐，志决身歼，卒不能兴复汉室，还于旧都，王佐之才，固非厚黑名家之敌哉！”
李宗吾这篇奇论听得茱莉目瞪口呆，品味了一番，道：“我读过《三国演义》，这细细一想，还真是……这活生生的厚黑学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