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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的读书会，依然还是上次的原班人马。
而且依然是坐在上次同样的位置上。
书接上回，读《左传·僖公二十四年》。
周玄道：“上回读的《左传·僖公二十三年》，情节迂回曲折，精彩纷呈，但有一个问题，就是大家可能觉得公子重耳这个人，本身似乎没什么大本事，都是被手下推着向前走，是被动型人格。
但在《僖公二十四年》中，重耳的表现就让人刮目相看了，从夺取晋国君权到识人、用人，在晋国国内立威，表现可圈可点。
原文：二十有四年春王正月。夏，狄伐郑。秋七月。冬，天王出居于郑。晋侯夷吾卒。
翻译过来，就是：僖公二十四年春，周历正月。夏天，狄人攻打郑国。秋七月。冬天，周天子周襄王出奔到郑国避难。重耳的弟弟晋惠公夷吾去世了。
学《春秋左传》，最重要的是学会把孤立的历史事件串联起来考量，搞清楚前后的时间线和逻辑线，就会觉得水落石出。
周襄王贵为天子，为什么突然逃到诸侯国郑国避难？狄人又为什么会攻打郑国？这短短的一句话背后，有着长长的故事。
很多《春秋》里没有明说或详说的东西，在《国语》、《史记》里都能找到相关的资料。
周襄王十三年，郑国要攻打滑国，而滑国却向襄王求助。
周襄王认为自己和郑文公交好，为了救滑国而派大夫去郑国说情。没料到的郑文公竟然不给面子，还扣留了那个大夫，这让周襄王非常愤怒。
就因为这点矛盾，周襄王就想去攻打郑国。但是，春秋时代，周王室地小人少，徒有虚名，根本不可能以一己之力去攻打郑国。
结果周襄王就出了个引虎驱狼的邪招，邀请重耳待了十二年的那个翟国的狄人攻打郑国。
这就像你和邻居吵架，本来吵过也就算了，过段时间通常就会和好如初。但这时你找了个黑帮的人来教训邻居，无论结果如何，都难以收拾。
狄人骁勇善战，很快就打败了郑国，攻下了栎这个地方，替周襄王出了气，周襄王现在要钱没钱，要地没地，能给什么呢？
少数民族就缺名分。
在翟国流传着一首歌，歌词是‘前叔隗，后叔隗，如珠比玉生光辉。’意思是翟国有两个叔隗，长得都很漂亮。
前叔隗指的是咱们前文提过的赵衰的妻子叔隗，后叔隗则是指翟国国君的女儿，现在还没有嫁人。
周襄王于是娶了翟国狄君的女儿为正宫娘娘。
一石二鸟，不但娶了美女，还能得到她娘家军事力量的支持，让别的诸侯如郑国等，不敢再欺负他。
堂堂周天子，出此下策，可堪一叹！
可惜，如意算盘还是出了纰漏。
叔隗看上了周襄王姬郑的异母弟，王子带。
周襄王和王子带的恩怨，还要再向前追溯一下才能明白。
当初，王子带深受周惠王和母亲惠后的宠爱，惠后打算立王子带为周王，但没有来得及便去世了。
周惠王去世，太子郑害怕王子带发难夺位，因此秘不发丧，暗中寻求齐桓公支持。
前651年，齐桓公召集宋、卫、许、鲁、曹、陈等会盟于洮，使太子郑继为王，即周襄王。
前649年，王子带召集成周附近地区的诸戎族攻伐成周，焚毁王城东门。在襄王迎击下，王子带出奔于齐。
前638年周大夫富辰劝说周襄王召王子带返周，以免丢王室面子。王子带遂应召复归于周。
可惜王子带天生不是个安分的人，从齐国回到周朝后，不但不感念哥哥的不杀之恩，还和嫂子叔隗私通。
奸情败露，周襄王废黜隗氏。
当时力主周襄王娶叔隗的大臣颓叔、桃子正奉周襄王之命，带领狄人军队攻打郑国。二人既害怕周襄王迁怒、也害怕狄人会因隗氏遭废之事而怨恨他们，于是拥戴王子带攻打周襄王。
周襄王的侍卫人员准备抵御，周襄王说：‘如果杀死王子带，先王后将会说我什么？宁可让诸侯来商量一下。’
周襄王于是就离开都城，到达坎欿时，都城里的人又把周襄王接回都城。
同年秋天，颓叔、桃子奉事王子带，带领狄人的军队进攻周朝，把周军打得大败。
周襄王自食恶果。
此时他想起了自己的好邻居郑国。全仗着郑国也不计前嫌，周襄王于是被允许出逃到郑国，住在郑国的汜地。
王子带自立为王，与叔隗住在温地。
本章后面的鲁僖公二十五年，周襄王向晋国告急，晋文公接纳周襄王。
秦穆公把军队驻扎在黄河边上，准备送周襄王回周朝。晋文公采纳大臣狐偃的建议，辞退秦军，然后率军顺流而下。
同年三月十九日，军队驻扎在阳樊，右翼部队包围温地，左翼部队迎接周襄王。四月初三日，周襄王进入王城。在温地抓获王子带，把他杀死在隰城。
历史上将此次叛乱称为王子带之乱或子带之乱。
为了酬谢晋文公平定子带之乱和功勋，周襄王将本就所剩无几的周王室的阳樊、温、原、攒茅四邑赐给了晋文公重耳。
可谓赔了夫人又割地。
顺便复习一下上一章讲过的知识点，就是谥号。周襄王的谥号是‘襄’，这个谥号还挺常见，你们读李商隐的诗，就会读到这么一首《过楚宫》：
巫峡迢迢旧楚宫，至今云雨暗丹枫。
微生尽恋人间乐，只有襄王忆梦中。
只不过，这个是楚襄王。
谥法上，襄者，辟地有德曰襄、甲胄有劳曰襄、因事有功曰襄、执心克刚曰襄、协赞有成曰襄、威德服远曰襄。
我看周襄王只符合‘甲胄有劳曰襄’这一条规定，被追得丢盔弃甲满街跑。”
阿丽萨赞叹道：“就‘天王出居于郑’这六个字，周先生就洋洋洒洒讲了上千字的幕后故事，如果您不讲后面发生了什么，我们读了还以为是周天子没事去郑国巡视考察呢。”
康斯薇露忽然问：“这里的为什么是‘天王出居’而不是像重耳那样用‘遂奔狄’，‘出居’和‘出奔’意思不是差不多么？”
周玄呵呵笑道：“康斯薇露问到了一个关键的点，就是所谓的‘春秋笔法’、‘微言大义’、‘一字褒贬’、‘为尊者讳’。
史书上讳言天子出奔，而说成‘出居’。说是天子富有四海，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以天下为家，所在皆得安居。把逃亡说得好像出外度假一样，这就是所谓的‘春秋笔法’。
正好说到郑国，就顺便举个郑国的例子：郑伯克段于鄢。和‘天王出居于郑’一样，也是六个字。
这六个字后面，同样包含了一个复杂的故事，鉴于在座的有可能还有不熟悉这个发生在隐公元年的著名的春秋开篇故事的，我再简单叙述一下。
从前，郑武公在申国娶了一妻子，叫武姜，她生下大儿子庄公和小儿子共叔段。
庄公出生时脚先出来，武姜受到惊吓，因此给他取名叫‘寤生’，所以很厌恶他。武姜偏爱小儿子共叔段，想立共叔段为郑国继承人，多次向武公请求，武公都不答应。
到庄公即位的时候，武姜就替共叔段请求分封到制邑去。顺便说一句，‘制邑’就是后世著名的‘虎牢关’，《三国演义》中‘三英战吕布’的地方。
庄公说：‘制邑是个险要的地方，若是封给其它城邑，我都可以照吩咐办。’
武姜便请求封给共叔段京邑，庄公答应了，让他住在那里，称他为‘京城太叔’，地位显赫。
大夫祭仲进谏说这样会养虎为患。
庄公说了一句著名的话：‘多行不义必自毙。子姑待之。’
强调一下，‘毙’在春秋语境下不是‘死’的意思，而是引申为‘倒下’、‘倒台’等。
庄公的意思是，弟弟共叔段多做不义的事情，必定会自己垮台，你就等着瞧好吧。
共叔段果然没辜负郑庄公的期望，在作死的道路上大踏步前进。过了不久，共叔段使原来属于郑国的西边和北边的边邑也背叛归为自己。
公子吕也进谏，说再这么下去郑国就有两个国君了。
郑庄公依然不慌不忙，说：‘对君主不义，对兄长不亲，土地虽然扩大了，他也会垮台的。’
共叔段修治城廓，聚集百姓，修整盔甲武器，准备好兵马战车，将要偷袭郑庄公所在的郑国国都。
武姜打算开城门作内应。庄公打听到公叔段偷袭的时候，说：‘可以出击了！’
命令子封率领车二百乘，去讨伐京邑。京邑的人民背叛共叔段，共叔段于是逃到鄢城。庄公又追到鄢城讨伐他。五月二十三日，共叔段逃到共国。
《春秋》于是言简意赅地用六个字记载这段历史：‘郑伯克段于鄢。’
《春秋》有三传，相当于三个版本的《春秋》教辅，分别是《左传》、《公羊传》、《谷梁传》，对照着读同一段《春秋》上的经文，经常相映成趣、互为补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