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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四章:西西弗斯

周玄道:“在没读《西方哲学史》前,作为一个合格的文青,我就读过加缪和萨特的东西了。加缪的小说、散文、随笔,和别的哲学家不一样,并不是很有野心地在建立一个稳固有序的体系,而是比较随性,甚至时常是互相矛盾的。

但正如物理学家玻尔所说:和小真理相对的当然是谬误,可是和伟大的真理相对的仍然是伟大的真理。

二元对立的两极互相因对方的存在而存在,形成强大的张力、悖论。

歧义性、多义性因此产生,很难具体界定加缪,但其作品中人文关怀一以贯之。

在他的《西西弗神话》中,半神人西西弗在人间建立了科林斯王国,生活富有,但喜欢挑战权威。

宙斯掳走了河神的女儿,河神在寻找自己爱女的时候,西西弗让河神给自己一条四季不冻结的河流作为交换,告知了河神他女儿的下落。

这件事得罪了宙斯,宙斯就命死神去捉拿西西弗,但是西西弗非常聪明地欺骗了死神,把死神铐住了。

这样就导致人间从此以后没有人死去,而引发的更严重的后果是冥王和冥后没有了祭献之物,阴间一片萧条。

生气的冥王就上去把死神解救了出来,并且发誓要把西西弗打入冥界。

西西弗知道在劫难逃,临死前嘱咐妻子,他死后不要埋葬他的尸体,也不要举行葬礼,更不要祭献。

西西弗死后到了冥界,见到冥后,冥后没有等到祭献物,西西弗就劝冥后答应放他回去,让他去告诉妻子要进行祭献,然后他再回到阴间来。

天真的冥后相信并释放了西西弗。

回到阳间后,西西弗根本没打算再回去,每天看看日出,享受美酒美食。就这样等了好多年,直到自然死亡后,才进入冥界。

冥王当然不会放过他,他对西西弗的惩罚是:推一块巨石上山,但是那块石头永远都在到达最高点后滚落下去,所以西西弗就永生永世都重复着推石头上山的无效工作。

加缪认为西西弗是一个荒诞英雄,永远用最大的勇气做着无用的努力。

其实,这更像是对上班族的一个隐喻,朝九晚五,周而复始重复着看似重要但却无意义的工作,几十年直到退休。蓦然回首,却发现一生平淡如水,荒诞感油然而生。”

邓曼道:“你这个解读倒是新鲜,无论是历史,还是人生,大都是无意义的重复。”

周玄道:“所以啊,我的人生哲学是‘在长度有限的前提下,无限拓展生命的宽度’。我纵然不幸做了西西弗,也不会自杀。而是会优哉游哉推石头,不时停下来听听鸟叫、水流,唱首歌、作首诗……反正冥王也没规定多久要推上山一次,一共推多少次。说不定我还能骗几个小仙帮我推石头呢。”

邓曼大笑:“你这种人真是——神见烦,鬼见愁,进了地狱都能开趴体的。地藏王菩萨肯定会很喜欢你的。”

周玄双手乱摇:“别别,我还不想这么早去和他老人家结缘,来日方长。说起他,我想到了一个讲人身难得的‘盲龟喻’的著名故事:

那天,释迦牟尼住在猕猴池侧重阁讲堂对比丘们说:‘譬如大地全都变成海洋时,有一只长生不死的瞎眼乌龟,每过一百年才从壳里伸出它的头。大海中有一根漂浮的木头,只有一个洞孔。这根木头在海浪中,随风四处飘流,没有固定之处。当瞎眼乌龟过一百年从壳里伸出头时,能够钻入这根浮木的洞孔吗?’

阿难回答道:‘世尊,不能!为什么呢?这只瞎眼乌龟,如果在大海的东边,浮木则有可能随风漂至大海的西面、南面、北面,也有可能环绕四周,所以不太可能相遇。’

释迦牟尼告诉阿难:‘瞎眼乌龟与浮木,即使是向不同方向漂流,也还有机会相遇。世上愚昧无知的凡夫俗子,如果飘流在天、阿修罗、畜生、饿鬼、地狱五道之中,要想再恢复人身,比那瞎眼乌龟遇浮木还要难。为什么这样说?那些愚昧的凡夫俗子不遵行正义、不实践道法,不行善、不行真实,互相残杀,肉弱强食,造下无边罪业。’

我在我哥周易写的小说后记里还看到了另一个比喻,也很有趣,转述给你:

换一个角度谈是否应该自杀的问题。

如果从‘人生如戏’的角度说,每一个人,都是自己人生舞台上绝对的主角,同时也是别人人生舞台的一个配角。导演就是‘造物主’,也别管这个造物主叫‘佛陀’、‘上帝’抑或别的什么名称。

既然是拍戏,肯定要之前所有演员都知道剧本,至少知道跟自己相关的戏份,包括性别、身份、年龄、际遇……而且,出演前,肯定是同意了的导演的要求和安排,在薪酬标准上也达成一致。虽然有的人可能对自己的戏份不满,但,在上台之前,也肯定是同意了的,甚至,是签了合同的。

其实,这台戏,不是几十亿人在同时演。和你产生关系的,往往很难超过一万人,也就是,你从生到死,所见过的、所认识的,也就几千人而已。和你发生紧密联系的,通常只有寥寥几百人。这些人,往往是你的同学、同事、亲戚,你们戏中的命运荣辱与共,休戚相关。往往牵一发而动全身。

如果演着演着,你觉得自己的戏挺没劲,或演到了一些高难度的、你不擅长的、难受的戏份,你没和导演商量一声,就直接罢演,离开剧组,不知所终……你可以想一想其他演员该怎么办?而导演呢?你这一走,原来的剧本可就作废了!整个剧组忙着改剧本、征召新演员,你造成的混乱和损失,很可能是无法估量、无法原谅的!

你说,回头导演逮到你,还会让你做演员?肯定联合其他剧组封杀你!

做演员要敬业、要有职业道德……人生也是一样。不可能在一部戏中,露脸的戏份都让你一个人演了,那样观众也厌烦。被分配到不好的角色、难演的戏份,也得挺着,争取下一次跟别的自己喜欢的剧组。但是,一声不吭,就自杀了,就是你的不对了。哪怕你消极怠工、或者磨着导演给你加戏、加对白、磨着摄像多给你几个镜头……这些都行,导演通常都会认真考虑并予以体谅的,只要你别一怒之下撂挑子。

人生在世,都有个沟沟坎坎,遇到点事情就自杀,太轻率了。就算不看导演的面子,也要看辛辛苦苦陪你演戏的父母、妻儿、朋友、同事……你这一死,很可能对他们造成无法弥补的创伤。

出来混,都不容易!没到时间,不能挂。

说人身难得,可能还有人不信,世界上都六十几亿人了,人口爆炸,有我不多,没我不少。这么想就大错特错了。人在众生中,数目实在算不上多。且不说鸡鸭鱼狗那些“畜生”的数量人远远比不了,就说一条河里,有几万亿微生物也不止啊!

本来坚持着打通关了就可能玩下一关更高级的游戏了,哪怕打得烂点,也有积分累积的,至少从头开始时能买套好点的装备。结果因为中途放弃,连重新玩第一关的资格都没有了,岂不可惜!

既然人身这么难得,随便罢演后果又那么严重,就只能活着了。古人云:好死不如赖活。微言大义啊!

可以说,一天到晚琢磨着怎么死的人,毕竟是少数。更多的人琢磨的是怎么活着,活得更好,活得更长。

和‘好死’比起来,‘赖活着’的人更值得脱帽致敬。”

邓曼听得大笑起来,但,笑中带泪。

周玄双手握住邓曼的双手,直视她的双眸,道:“加缪不是说,对待荒诞的人生有三种态度:一是生理上的自杀,即以自行消灭生命来摆脱荒诞的重压与人生的无意义,当然这是一种消极逃避的人生态度;

二是哲学上的自杀,持这种态度的人借虚拟的上帝为精神的依托,进行自我理性的残杀,是一种逃避荒诞的自欺行为,不值得提倡。

第三种态度是坚持奋斗,努力抗争。

答应我,无论今年营救你父母成不成功。你,都要活下去!我不敢那么托大,说让你为了我活下去之类的话,我知道我还不够格。但为了你自己,你一定要活下去。你是如此优秀,在没有弄清人生真意之前就走,那实在是太令人惋惜了!”

邓曼低声道:“我读《西西弗神话》时,也考虑过西西弗为什么不自杀的问题。后来一想,他已经在冥界了,纵然自杀,依然还是在冥界,徒增一次死亡的痛苦。真正是‘求死不得’!

但按你的说法,他可以吊儿郎当干这个差事,推石头时偷奸耍滑,一路欣赏风景,自行其是,这样的西西弗,是幸福的。”

周玄补充道:“正因为西西弗已经身在冥界,不会再死了,冥王无法以死威胁他。而且他无法指责西西弗偷懒,因为推石头是无限循环,也就不存在多推了一次或少推了一次的问题。如果冥王是在看不惯,只能规定,1年必须推1万次才能算完成任务。西西弗就或者可以勤奋点,上半年就推完1万次,下半年去度假;抑或是1年只推1次,他一个死人,冥王还能拿什么威胁他呢?”

邓曼抑制不住兴奋:“如果这样,一定会把冥王气死的,我之前怎么没想到,哈哈。”

周玄轻轻抚了抚她的头顶,道:“是啊,你这人就是太实诚、太较真了,对别人这样,对自己更这样。只会专心致志推石头上山,石头落下来,你会觉得是自己的错,会立刻诚惶诚恐重复推石头的动作。压根没想到这可能是个死循环,是被人在惩罚……你还会帮着想惩罚你的人惩罚自己。” Ro7luePtTUUVU47Btdnpom68qQCMoxWaisWY3PrQsAUz3dgjhkq8UwS7SdXr5sq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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