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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五章:孤寡不谷

在楚国发展壮大的过程中,征服随国是重要的战略转折点。

前面说过,齐国强大的主要原因,是因为占有了强大的战略物资——盐。我之前也说过,粮、盐、布、铁、畜是古代贸易的主体。铁占第四位。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这两件春秋诸侯眼中最重要的事务,都要仰仗于青铜所铸造的礼器与兵器。

随国是西周初在湖北分封的一个姬姓诸侯国,故地在今湖北省随州等地区,又名曾国,随国是西周初期周天子分封镇守南方的重要邦国。‘汉东之国,随为大’。

湖北省博物馆中陈列的编钟、九鼎八簋等国之重器,就出自曾侯乙墓。曾侯乙编钟上的180多字的铭文清楚表明曾、随是同一个国家,曾侯乙就是随国的侯王。

立国之初的随国,是周王朝在江汉地域控制铜资源运输的重要据点和遏制楚国等南蛮扩张的重要诸侯。楚国三次攻打随国,最后将随国变成附属国,控制了随国及其周边诸国的铜矿资源,在铸造武器和对外贸易两块同时获益,楚国由此开始了强盛之路。

楚国与中原的政治社会和文化形态区别很大。

比如楚先民以凤为图腾,视祝融与凤为一体,是图腾崇拜。而中原文化是龙图腾体系。至今湖北人仍被称为‘九头鸟’。就是这种凤文化崇拜的遗留。

我哥周易曾经专门研究过春秋战国和世界各国同时代的横向政治、经济、文化全方位比较,尤其当时的楚国。

论及楚国的成就,我哥说,如果当时做世界范围的横向比较的话,古希腊在航海技术、理论科学、体育竞技、写实艺术等方面比楚人擅长,但楚国在青铜冶炼、铸铁、漆器技术上则明显领先于古希腊。

而老庄哲学的思想深度和思辨性丝毫不亚于古希腊哲学家。

在楚国和中原大国晋国争霸的‘邲之战’中,楚庄王不追歼战败后渡河逃跑的晋军,反而指点其如何渡河。这与1688年英王威廉三世放走被俘的詹姆斯二世的事实类似,证明春秋战争中贵族精神与欧洲中世纪同调。

公元前323年,亚历山大大帝去世,他用武力拼凑起来的庞大马其顿帝国土崩瓦解。此时,楚国统治的国土面积一跃成为世界第一大国。

而后来吴起在楚国进行的变法,则是把散漫的楚国百姓变成了耕战并重、亦兵亦农的斯巴达战士……”

阿丽萨击节叫好:“太棒了!上次电视台同台竞技,就觉得他汉文化功底深不可测。没想到这位周易先生居然还在比较史学领域有如此造诣,以全球视角来研究春秋史,这个太有启发性了!”

南希道:“克罗奇在其专著《历史学的理论和实际》中提出: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

中国是世界四大文明古国中硕果仅存的一个,上下五千年,政治智慧在两千多年前的春秋时代已经登峰造极。春秋以后所有的上层政治斗争难题和解决样本,尤其是国与国之间的,都已经有了各种版本的教训与范例。”

周玄道:“您这个认识很深刻。我哥周易之所以推崇春秋时代的研究,就是基于春秋时代和当代社会更加接近,可以‘拿来主义’,直接借鉴解决很多当代社会国际国内政治、军事、文化难题。我受他影响很深。”

南希似笑非笑道:“说起来,苏茜倒是觉得,当代社会,更符合战国时代的特征。大争之世,你死我活,强弱无法共存,必然会出现秦统一六国的趋势。”

周玄微微一笑:“对苏茜女士的观点,恕我不能苟同。另外她可能是忘了,纵然秦最后是表面上统一了天下,但不得人心,二世而亡。”

南希尴尬笑笑,说:“的确如此,项羽也是因为残暴,被宽和的刘邦夺了天下。”

周玄道:“楚成王对重耳很好,但这种好,是有政治目的的。当年夷吾为了借秦国之力返回晋国,不惜花费大量钱财贿赂秦穆公,还在未继位的情况下就擅自答应秦穆公把晋国河西地区割让给秦国。

反观重耳,面对楚成王寡廉鲜耻的咄咄逼问,沉着冷静,应对裕如,不卑不亢,尽显明君风范。寸土不让,最后只开了一张无伤大雅的空头支票,答应如果将来在战场上遇见楚国军队,他重耳的军队会退避三舍。

事实上,重耳说到做到了。在登上晋国君位之后,晋楚争霸的城濮之战中,晋文公的军队果然‘退避三舍’。古代一‘舍’是三十里,三舍就是九十里。晋文公以退为进,大败楚成王的军队,让楚成王有苦说不出。”

茱莉问:“这段里,楚成王为什么自称‘不谷’?”

周玄道:“‘不谷’本是周王自我贬损的谦称,孤﹑寡﹑不谷,均为古代君主自谦之称。《老子》曰:人之所恶,惟孤、寡、不谷,而王公以为称。

《战国策·齐策四》有:是以侯王称孤、寡、不谷,是其贱之本与,非夫?孤寡者,人之困贱下位也。”

茱莉叹息道:“这中国文化啊,博大精深得可怕。随便一个称谓,都这么多学问。而且老师您什么都知道,一开口,就是引经据典,全无破绽,真是更可怕。”

康斯薇露点点头:“周玄你果然有点意思。”

周玄自己也没想到,就因为一个在他看来很简单很基础的君王称谓的问题,居然引起了二女的赞叹。

康斯薇露突然道:“这个楚成王,虽然向重耳逼要好处的时候有点失态,但本质上,他还是一个很好的人,毕竟他没有听成得臣的话杀了重耳或者扣留狐偃。”

周玄眉毛一挑:“你单独研究过这段历史?我刚才可没有把‘子玉’翻译为楚国令尹成得臣,也没有补充《国语·晋语四》中记载的成得臣劝楚成王杀重耳不成,退而求其次劝楚成王扣留狐偃,也被拒绝的事情。小姑娘你藏得挺深啊!”

康斯薇露一愕:“你——因为苏茜在教的时候也跟我重点强调过,《僖公二十三年》这一章,相当于半部浓缩了的《春秋左传》,这个观点,与你不谋而合……”

周玄呆住了,问:“你确定苏茜女士也是这么说的?不是你刚才听我说后才这么说的?”

康斯薇露非常肯定地点点头:“这么说,你之前也没听苏茜女士这么说过?那就巧了,这……可能就是你们中国人常说的——英雄所见略同。”

南希接口笑道:“何止啊,这已经不是‘略同’了,简直是对《僖公二十三年》的价值判断完全一致。果然是母子连心,心意相通!”

周玄干咳了一声,赶紧扯开话题:“‘春秋思维’的一个重要表现形式就是‘尊王攘夷’。这本是管仲给齐桓公订立的基本国策,齐桓公也是靠勤勤恳恳身体力行尊王攘夷,取得了春秋时代第一个国际公认霸主地位的人。

当时国际上一直和齐桓公抗衡的,就是这位楚成王。这位楚成王取得的成就,算起来,也不比齐桓公少多少,甚至可以说旗鼓相当。

楚成王芈姓,熊氏,名恽,是楚文王少子,楚文王去世后,熊恽的哥哥熊艰继位,史称楚堵敖。

楚堵敖为巩固王位,想杀害弟弟熊恽,熊恽于是逃到随国。熊恽在得到随国人的支持后,便联合随国人袭击、杀死楚堵敖,夺得国君之位,是为楚成王。

楚国很多兄弟相杀、父子相杀的事迹,包括同在南方的吴国,也是这样。但和中原国家发生此类事情不同,南方国家基本不会因此动摇国之根本。

究其原因,南方这些国家,都好武尚勇,崇拜强者。并不太把中原那套嫡长继承之类的规矩放在心上,更喜欢‘立贤’。你怎么上位的,臣民可以不追究,但你在君位上干不好,就会有人把你干掉,取而代之。下面的臣民,并不会同情你这个被取代的弱者,也不会把弑君上位的人视为乱臣贼子。

事实上,楚国吴国的超常规发展,在君位更迭制度上,先进于中原国家。本质上是‘立贤不立长’,强者上庸者下。甚至有法定继承权的人,还会主动让贤给更有能力的兄弟。

著名的如吴王寿梦有四个儿子,他直接就想传位给最贤能的小儿子季札,也就是后来和孔子齐名的那个延陵季子。结果季札坚辞不受,甚至以出奔的方式断然拒绝国君之位。

中原诸侯国的礼法中最为重要的就是嫡长子继承制。季札是饱学之士,对此非常推崇。所以他身体力行,拒绝父亲让他成为吴国最高统治者的机会。

而这种坦诚和对礼制的尊崇更是让吴国上至公族下至百姓,都对季札充满好感。即便是嫡长子诸樊也认为四弟是真正的贤人,具有上古尧舜遗风,如果能够让四弟执政吴国,吴国会开创更辉煌的宏图伟业。 HQsGEoIzXuut1abdfUeCnuCEr28Q96cUVpPM17zDiUPVyze6S46RJLg+B0/NQRP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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