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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例会一散会，周玄就钻进邓曼办公室，将两本《西方哲学史》往邓曼办公桌上一放，信心满满地说：“敬请主考官大人命题。”
邓曼道：“这书是送你的，我有英文原版。另外，你既然真这么自信，我还用浪费时间考你么？”
周玄诧然道：“这……这……你……你玩儿赖！我辛辛苦苦读完的！”
邓曼淡然道：“刚看完，印象深。等过几天你忘差不多了，我再慢慢考你。”
周玄气得七窍生烟：“原来你是在耍我！”
邓曼无辜摇头：“你是给你读，不是给我读。另外，这两本书跟你那些经史子集比起来，滋味是不是大有不同？”
周玄想了想，道：“是的，完全是两套体系的东西。就像西餐和中餐的区别，对一块食材的取舍、理解、烹饪方式、摆盘、配佐料等，各具匠心。”
邓曼道：“是了。其实，你该读的古书，都读得差不多了。当今学者教授的学术专著，质量跟清代甚至民国的那些，有得比么？你能看进去几本？所以我猜：你、书、荒、已、久！”
周玄大惊失色：“连这么隐秘的事情你都猜出来了！这个，这个……确切地说吧，我最近一两年看书的状态，其实不是在认真看书，而是在认真找书，找可看的书。很多书看完目录都觉得浪费时间，更别说深入阅读了。就像一个品遍世间美味的人，还在走街串巷到处试吃，希望发现隐藏的和被遗落的能让舌头惊喜的佳肴。但往往是吃了一肚子，都是平庸甚至劣质的食物。最后，只能在自己熟悉的那几家店，反复消费，却越吃越迷茫。”
邓曼道：“这时候，你要做的，就不是待在原来的城市，继续浪费时间无谓地寻找。而是应该换一座城市，甚至一个国家，找寻新的能让你味蕾苏醒的食物。”
周玄点点头，道：“你真是我的指路明灯，不愧是我的知己。”
邓曼歪头，道：“‘知己’其实是很自私的说法。我知道你了，你知道我么？”
周玄道：“可能有点大言不惭，但，我也能做你的‘知己’。只是我纵然知道并说出来，你如果不承认，我拿你也没办法不是？所以啊，人都是当自己的‘知己’最合格。但，又不乏自欺欺人的。故，知己难求。”
邓曼笑了：“你这‘知己’理论，够独特的。我不是你的灯塔。你是因为英文不够好，又信不过中国的翻译家们，所以对出海心有疑虑。怕吃到不正宗或吃到夹带私货的食品，吃坏肚子。”
周玄再次震惊：“你的确是比我更懂我。我看古文吧，里面有什么错讹的字句，编辑没发现我都能发现，火眼金睛目光如炬，谁想糊弄我那可太难了。可如果是看外文翻译过来的书，只能翻译的人说什么是什么啊，我没任何甄别能力，所以的确怕吃坏肚子。要是小说散文之类的也就罢了。跟思想相关的，万一翻译上来个有意无意的重大错讹，那可就害人慧命，万劫不复了！”
邓曼道：“我来替你解决这个问题。比如说——”
邓曼拿了一摞厚厚的装订好的本子，递给周玄，周玄茫然接过。
邓曼道：“这是关于你在读的这个版本的罗素的《西方哲学史》我通读过之后，通过英文原版亲自校勘和补充知识点的列表。我手写的，不知不觉就写了百来页，你既然已经把书看完了，正好对照一下。”
周玄翻着本子，看着上面邓曼隽秀的行楷笔迹，列明了哪一页、哪一行的翻译有何错漏……
邓曼见他逐页看着，有点紧张地说：“我字不好，另外这种校勘，纯属一家之言，你随便参考一下就好。”
周玄抬头，看着她的眼睛，道：“足感盛情……平时都是我在口若悬河地指点江山臧否人物，给别人建议。只有你，真正懂我需要什么……唉！”
邓曼轻笑一声：“你这么说，小女子可担当不起。只要以后你别用学到的新知识害我就行。”
周玄连连摇手：“岂敢岂敢，西哲方面你是我导师，焉能恩将仇报。你整理这笔记，用了多久了？”
邓曼回忆了一下，道：“也不久吧，半个月。你也知道，我经常失眠，闲来无事，一边看书一边整理，也算温故知新。还有了许多新奇的想法，只是你现在涉猎不多，还无法与你分享。以后吧。”
周玄道：“我懂的《春秋左传》你非常精通，你精通的西方哲学我却一窍不通。这在双边外交上，严重不对等啊！这样，以后你开列书单，把西方有价值的、翻译好的书籍，推荐给我。我要古为今用，洋为中用，睁眼看世界，师夷长技以制夷！”
邓曼饶有兴味地一笑：“你倒聪明，让我把过滤好的精华端给你，你一勺烩，然后迅速超过我。我才不干呢，我要对你施行知识禁运，免得你全面超过我，那我岂不成了弱势群体？”
周玄立刻换上一副求知欲满满的笑脸：“导师，看您这话说的，且不说我看完这些书不可能像您消化吸收那么充分。单说我在看您说的这些书时，您在浩如烟海的外文原著中，又继续探骊得珠，汲取了不知多少珍宝，我一溜小跑也跟不上啊！哪天您发现情况不对，随时可以向我关闭知识输送的闸门，如何？”
邓曼眼睛转了两圈，看着周玄，道：“为了求知，你还真能做到低眉顺眼。行，那本导师就先培养你一段看看。万一你态度不对，我就会单方面无条件宣布禁运！另外，来而不往非礼也，你打算用什么换？”
周玄一脸正经：“知识是无价的，无法用金钱衡量。至于别的方面，导师您是天之骄子，富有四海，有求必应，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能帮上您的。”
邓曼一听，也很苦恼，道：“你这么一说，听着也很有道理，待为师想到了，再说。谅你也不敢反悔。”
周玄唯唯诺诺，拿了笔记本退出邓曼的董事长办公室。
苏落没事人一般在他的一号基金交易室看《第一财经》的“今日股市”栏目，见周玄进来他还回身打了个招呼，就继续看了。
至于魔芯，当然是继续涨停喽，不然苏落怎么会无所事事？
周玄坐了一会儿，本以为苏落会问他点什么，结果苏落真的就是专心看电视，没问一个字。
虽然以前，苏落也是这德行，但这次是周玄心虚，所以就溜之乎也。
路过小会议室，透过玻璃窗，看见人力资源部的助理正在和一个面貌姣好的年轻小女生用上海话在叽叽咕咕。这时人力资源部总监路过，看见周玄，礼貌地站住，微微躬身叫了句“周副总”。
周玄对这个每次浑身上下都打扮得一丝不苟的中年上海男人挺有好感，于是也对他点头致意。
总监小声对周玄道：“里面就是新前台的人选。上海本地人，英语口语也不错，本地大专毕业，交大夜大本科在读，小姑娘人蛮精灵讨喜的。”
周玄道：“您觉得可以就定下来吧，叶萌调岗的手续就烦劳您操办了。”
总监立刻道：“没问题，今天就能办妥。”
周玄溜达到常书远的办公室。
常书远永远是一副勤勤恳恳的工作状态，周玄就没见他无所事事过。
他还是在敲完了几行代码后，才倒水招呼周玄。
周玄道：“叶萌今天的调岗手续就办完了。”
常书远喜形于色，哈哈道：“兄弟你真给力！这效率没谁了！晚上请你吃饭。”
周玄道：“我什么时候吃都行，你还是单独请一下叶萌吧。以后就是正式的上下级关系了，提前沟通沟通。”
常书远立刻点头：“兄弟还是你想得周到。其实我心里挺没底的，叶萌是聪明。但你知道，女程序员太少了，能做到顶尖的，更是少之又少。虽然我不怀疑我会倾尽全力教，但她能接受多少，我就无能为力了……”
周玄道：“只要你能做到尽心，别辜负了她就行。”
常书远嘿嘿道：“不辜负叶萌这种女孩子？恐怕没几个人做得到吧？你倒是有这个资格。”
周玄打个哈哈：“我就算了，我可能是合格的人中最不合适的。”
常书远立刻道：“那我就是合适的人中最不合格的！”
两人相视大笑。
又溜达到董事长办公室门口，见门半开着，就象征性地敲了下门，拐了进去。
邓曼的桌上左手边，是一摞厚厚的文件，右手边也厚厚的。她从左手边拿过文件，迅速扫描一番，然后签字，放到右手边。
邓曼指指对面，周玄坐下，她继续流水线般批着文件。
周玄就坐在对面看着她，过了一会儿，问：“我能帮上什么忙么？”
邓曼眼皮都没抬，塞了一本左手边的文件给他。
塑料文件外皮上，印着“Lucifer”，里面五页，全是英文。
周玄双手奉还：“它们认识我，我不认识它们。”
邓曼道：“我哪天给你补补英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