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沽路的禅茶一味宇文东并未来过。进门两边都是竹林,内里传来细不可闻的广陵散,门内大堂假山水池,园林一般。报了孟空的名号,服务员立刻一脸恭顺地将他带到二楼“指月”厅,宇文东拖鞋进屋,见里面端坐着一个宫装美女,正奏古琴。孟空一身粗麻和服,正焚了沉香、品着绿茶、专心致志看面前一本摊开的繁体竖版线装古书。宇文东眼尖,一眼瞥见一行字,“秋,龙见于绛郊。魏献子问于蔡墨曰:吾闻之,虫莫知于龙,以其不生得也。谓之知,信乎?对曰:人实不知,非龙实知。古者畜龙,故国有豢龙氏,有御龙氏……
见宇文东进来,孟空赶忙推开书,起身相迎,热情地和宇文东握了手,摇了一摇,真切地说:“你再不找我,我就要直接闯到晨星找你了!“手一挥,宫装美女抱琴行礼垂首退下。
不管是不是孟空在给自己找台阶,宇文东都觉得够了。本来他认为孟空就是个得志小人,浮华浅薄,没想到他也有文雅沉静的一面。而且似乎情商并不低。
“你相信有龙么?或者说,你相信这世上现在——至少曾经有龙么?”
宇文东忽然不着边际地问了一句。
孟空先是愣了一下下,低头看了眼自己的书,旋即一笑:“相信。十二生肖,其它十一个都实实在在存在,古人就偏偏臆造个不存在的‘龙’掺进来捉弄后人?这说不通。”
宇文东点点头:“我也这么想,你看的这段左传,蔡墨引经据典,大谈龙之种种,绘声绘色,是极为生动珍贵的史料。可惜,后世之人,先入为主,大都选择性吸收。”
“今世之人,何尝不是如此?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正如外界盛传你我二人水火不容,岂知我们现在正以火烹水,相谈甚欢?”
二人相视大笑。
宇文东点了寿眉。他于茶中,偏爱白茶之淡雅,味在若有若无之中。
“今天上午我们两个必须达成协议,你让步还是我让步并不重要,否则,就是晨星破产、魔芯摘牌,鱼死网破。”
“冒昧问一句,魔芯如今债务缠身,岌岌可危,请问您的几千万的新车和上次的拍卖款,是哪儿来的?”
宇文东单刀直入。
孟空沉吟了一下,笑着反问:“这样看起来是不是魔芯挖到金娃娃了?”
宇文东点点头:“肯定不止我一个人这样想,问题是,你这是真的有金娃娃,还是唱空城计?如果我们要合作,我必须知道真相。”
孟空悠然喝了一口茶,眨眨眼,说:“我的车是登记在个人名下的,有据可查;上周拍卖的慈善款,今天一早应该也到账了,这可都是真金白银!”
“你卖身给华伟了?”宇文东带点不可置信地问。
“怎么可能!”孟空仿佛受到了极大的侮辱一般斩铁截钉地否认:“我孟空就是到了饿死那天,也不吃一口华伟的嗟来之食!我和华伟,才是真的水火不容!你知道,我手头有几项7纳米关键专利技术,我只是拿出其中一项随便融了点资……”
“随便融了点?至少四五个亿吧?不过你这可是卖青苗的行为,将来肯定后悔!”
孟空抿了一口茶,仿佛那是一杯苦酒,直接脸上露出了苦笑:“我当然知道,技术应该在魔芯使用并量产,才既符合国家利益又符合企业利益同时满足我个人利益,奈何魔芯的现实情况,是内耗不断,我这董事长不过是个傀儡,欲振乏力,你那篇调研报告也算是一针见血了。现在,我最缺的是在魔芯的投票权,没有这个,一切都无从谈起,而你——宇文东——你的晨星,有我想要的东西——投票权!我们应该成为‘一致行动人’!”
孟空盯向宇文东的目光,既狂热又咄咄逼人,宇文东不由下意识地后移了一下上身,问:“那你呢,能给我什么?两亿现金头寸?”
“一分钱都没有。但我可以给你一个偷拍我的机会。”孟空促狭地对宇文东夹了夹眼睛。
苏落今天情绪明显不对头,黑着脸,一刻不停地嚼着蚕豆,死盯着几乎半小时也成交不了几笔的魔芯的跌停板。
周玄默默坐在他身后,无事可做,只能百无聊赖地盯着另外几个屏幕,希望能发现点什么新奇有用的消息,然而并没有。
周玄是第一次感觉到做金融也可能很无聊很无趣很无奈。
苏落剥蚕豆到送入口中到嚼几下咽下去,都有标准流程和次数,周玄默数了几次,发现毫厘不爽,暗暗称奇。
苏落似乎是自言自语又似乎是对周玄说:“林彪一生,很少吃败仗,因为他善于打伏击,都是他算计别人,别人算计不了他。飞夺泸定桥算是他少有的劣势攻坚战。而四平战役是他少数败北的战役,毕竟对手是杜聿明。本来是有全军覆没风险的,可国军互相牵制、各怀鬼胎,失去了唯一进击哈尔滨、消灭东北共军的机会。只因为,敌人不是同心协力,利益不一致,而共军则退无可退,如遇追击,必破釜沉舟,殊死一搏!”
周玄回道:“如今封死魔芯跌停板的,就是乌合之众,看上去铁板一块,气势汹汹,实则表面强大,一触即溃。现在只需要分化、瓦解、各个击破,这样卖掉筹码的人,反而可能反过来追涨,成为我们的助力!”
苏落回头瞥了周玄一眼,说:“纸上谈兵。”
周玄谦恭地笑笑。
苏落熟练地敲击键盘,将魔芯的月线、周线、60分钟线、15分钟线、5分钟线、1分钟线依次调出来观看,最后的图形停留在1分钟线上,魔芯的1分钟线如同一个休克将死之人的心电图,走得直直的,没有一丝活气。
“你运气实在不好,一来就赶上我账户上没子弹了。不过即使你天天看我操盘,也未必能学会千分之一。股票和禅宗有相通之处,直指人心,见性成佛。”苏落说。
周玄微笑:“能有幸见识到您亲自操盘,已经是莫大荣幸了,不敢偷师。不过魔芯这么跌下去,是多输的局面,一定会有人出手的。”
说话间,周玄忽然眼角余光看见魔芯的1分钟心电图跳动了一下,一拍苏落,指向屏幕。苏落啊了一声,抄起内线电话,边听边看着魔芯的每笔成交回报。很快,魔芯重新又封死了跌停板,就好像从来没有打开过一样。成交迅速又恢复了地量,只有一两手的零星成交。
苏落挂了电话,拿出手机,拨出了三个电话,接通后都是只有两个字:“动手!”
然后苏落调出交易软件,输入跌停板价格,又输入了100万股的数量,然后开始看自己的格拉苏蒂参议员机械腕表,三分钟倒计时开始。
一时连周玄都跟着紧张起来。
苏落的右手中指一直按在回车键上,仿佛一个随时等待扣动狙击步枪的战士,兴奋而冷静。
几乎在同一秒,屏幕上出现了一笔300万股的大买单,将跌停板240万股的卖盘一扫而空,股价还上冲了2.3%。周玄这才知道,哪怕是同一笔同时成交的买卖单,也可能是几个甚至几十个同方向同时的小单子组成,未必是一家买卖的,不可过度解读。
苏落又打了几笔50万股的买单,然后在跌停板的价格上,堆积了100万股买单,之后鸣金收兵,坐山观虎斗。
魔芯只是挣扎了没十分钟,就又被汹涌的卖盘,死死封住了跌停板。不同的是,在跌停板买入的买盘,明显活跃了,而跌停板上,也只有几十万的卖盘,还时不时有撤单的,周玄明明知道苏落此时的账户上肯定有足够的资金打开跌停板,但苏落不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周玄想起《孙子兵法》上的一句话: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利而诱之,乱而取之,实而备之,强而避之……
收盘后在宇文东的办公室,他看到了一个轻松了许多的宇文东。
“我从我妈香港期货公司那边临时调用了1亿港币的头寸,又在国安证券做了1:3的配资,短期危机已经解决。”
“恐怕,上午见孟空,收获更大吧?”周玄微笑着问。
宇文东笑了:“对,我们互相得到了对方的一个承诺,不过他要先兑现,所以这次我稳赚不赔。”
周玄问:“资金明明足额到位了,苏落为什么今天不打开跌停板呢?”
宇文东道:“操盘的主动权在他手里,不过按我的理解,苏落这么做,是为了让空头摸不透他的兵力底细,互相猜忌,让空头先自乱阵脚,明天他再集中优势兵力歼灭顽固分子。”
周玄听得频频点头。
快走时,周玄试探着说了一句:“上次我见的那个裘老板,人很通透,想入股晨星,您有空可以见见吧?”
宇文东点头,说:“给我联系方式,我亲自来约他,以示郑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