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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空说着，似乎又回想起当年和老董事长一起吃这道菜的时光，呆呆不动了。
周玄没有打扰他，默默吃起甲鱼羹。
孟空回过神，问周玄：“滋味如何？”
周玄道：“醇、鲜、肥、美。”
孟空满意地笑了，道：“我捉甲鱼可是把好手，知道甲鱼的习性是喜静怕惊、喜阳怕风、喜洁怕脏。每次两三只最少，从不跑空趟。这锅里的甲鱼虽然不是我亲手捉的，但一看就是野生的无疑。现在野生的太少了……”
说着，孟空连吃了几大匙，又敬了周玄一杯酒。
周玄忽然问：“老董事长，也是淮安人吧？”
孟空哈哈一笑，说：“果然聪明人，正是。老董事长为人低调，但为家乡招商引资，做出太多贡献了。他却不愿被新闻报道宣传，知者甚少。我的境界比起他来，差得太远。”
周玄道：“实话实说，你不差的。我很欣赏你。”
孟空眉毛一挑，道：“虽说逼人家夸自己是挺臭美挺无耻挺无聊的，但我还是想听听你这种大智慧的人对我的真实看法。”
周玄正色道：“‘大智慧’我可没有，最多是个‘通达信’。上不足以安邦定国，下不足以修身齐家，惭愧得很。孟兄年纪轻轻，却是国际芯片行业顶尖科技人才，同时又能掌控管理这么大的一家芯片公司。在两种角色间随意切换，光这一点，就是常人所不能了。
不可否认，孟兄圆滑奸狡，让人无法捉摸、无法掌控。无论是跟你合作的还是跟你对抗的，其实都心里没底。
我之所以欣赏孟兄，倒不仅仅是基于你头脑优秀——在大是大非面前，你想得通、拎得清、不计得失。这点，就是大部分聪明人都做不到的了。因为，聪明人会自觉不自觉地回避某些问题，让自己的利益最大化。
你这人，虽亏小节，不输大义。上对得起国，下无愧于民。中间之人，随意取用，去留无心。“
孟空给周玄和自己，都把酒满上，举杯，道：“你最后这段话，我得找个喜欢的书法家题了，裱起来挂我卧室里。兄弟，啥也不说了，用你们东北人的说法，叫‘话都在酒里’，干就完了！”
两人各饮了一大杯。
看得出，孟空喝得很兴奋，双目炯炯，看着周玄道：“兄弟你真是出口成章，说的很多话都值得细细玩味。你刚才形容自己的那句‘上不足以安邦定国，下不足以修身齐家’我都想拿来当微信签名档了。
不过还是你的微信签名档有韵味，‘管仲门徒，子产挚友。晏婴同乡，孙武旧游’。我加上你微信后就琢磨了很久，再配合你的微信名叫延陵季子，通过这五个人所作所为，应该已经能勾勒出你是个什么人了。为兄还是太愚钝，以为你只是个稍微有点机灵的书呆子。
但你在邓曼这种眼光见识的人手下，都能站稳脚跟、分庭抗礼，在晨星也通过自己的实干，解决了诸多难题死结，转行两个月而已，难能可贵。现在看来，绝非偶然。”
周玄道：“你算是说对了，在邓曼手下混饭吃，太难了。她能力太强，又完美主义。”
“但她是个很好的女人！”孟空抢过话头：“人生中最难的是选择，没有选择就没有痛苦。错过了就是一辈子，无法弥补。哪怕再拿回来，也不是原来的了。我已经错过了，因此我不希望你错过，别的女人你就别看了，帮我照看好她！”
孟空真挚地看着周玄。
周玄没说话，自己干了一杯酒。
最后一道是汤。
周玄一看，汤中之物，是白色长条圆状物，菊花一般散开，煞是有趣。
孟空道：“蒋坝鱼圆。古镇蒋坝位于洪泽湖东畔，这里盛产鱼、虾、蟹，蒋坝制作的鱼圆，称为‘鱼弹儿’。”
周玄一听，喜道：“袁枚在《随园食单》中也曾记载蒋坝鱼圆制法：用白鱼、青鱼活者，剖半钉板上，用刀刮下肉，将肉斩化，用豆粉、猪油拌和，将手搅之，放微微盐水，不用清酱，加葱、姜汁做团，成后，放滚水中煮熟捞起，冷水养之，临吃入鸡汤、紫菜。
你这道，是如何做出？”
孟空得意一笑，道：“袁才子又不是你一个人的。我这道，特地嘱咐过厨师，就是依的《随园食单》所载，古法一成不变。”
周玄大喜，道：“要是家父在就好了，他复原了好多道《随园食单》上的菜肴，要是吃到这古法蒋坝鱼圆，定会十分欣喜。”
孟空道：“那就请令尊到上海来玩啊，我负责全程接待，就住这儿，咱们天天变着花样吃！”
周玄拱手道：“足感孟兄盛情，可是家父说上海是他的伤心地，不肯再次涉足。”
孟空知道背后一定有故事，但不便相询，就不说了。
饭后又上了一道点心。
孟空道：“这个叫‘茶馓’，是江苏著名传统点心，以淮安茶馓最富盛名。淮安茶馓创于清朝后期，距今有一百多年的历史。
中华第一宴——满汉全席总共有30道江浙名菜，淮扬菜占这30道江浙菜中的大半，而且在宴前六点中，淮安茶馓列第五，作为清朝贡品，可谓赫赫有名。
茶馓是用红糖、蜂蜜、花椒、红葱皮等原料熬成的水和适量的鸡蛋、清油和面，然后反复揉压，搓成粗条，捻成面团，搓成或抻成由粗细匀称、盘连有序的圆条构成环状物放入油锅炸至棕黄色即成，因为是用麻油煎炸而成，所以香香脆脆。”
周玄道：“说起这‘茶馓’，我倒忆起了苏轼的一首诗：‘纤手搓成玉数寻，碧油煎出嫩黄深。夜来春睡无轻重，压扁玉人缠臂金’。”
孟空由衷道：“你对跟吃的有关的东西，记忆力真好。”
尝完后，周玄觉着，这货实际上就是细麻花。
吃饱喝足，又换上一杯新的雨山茶。
孟空主动道：“咱接着谈正事儿吧。基于对彼此智商的互信，以后我们两个之间可以开诚布公。我先表示一下诚意和敬意：你猜的全对。”
周玄乐了：“你这也算是对别人的最高褒奖吧？我不会在没任何把握的前提下，太阿倒持，把主动权让给沈一时或者你。
我继续做一些推测，未必基于事实，很多是自由心证。
从上次去三亚见到沈一时，我感觉到沈一时现在很缺现金。或者说，他想动用他所有的资源和能力，短期内收割到最多的现金。这个规模，不会小于百亿级。
至于他收割到之后，是继续投入更有潜力的项目，还是卷款潜逃，不敢断定。
而孟兄，自从上次股东大会决议通过，最头痛的应该也是筹款，花钱上最新的7纳米芯片设备。这种高风险项目，银行不会感兴趣。那么筹款方向，一是向社会集资，二是打魔芯股东们的主意。
社会集资这块，沈一时是个很好的平台。向股东集资这块呢，配股、定向增发，应该都在孟总的考虑范围之内。不过，无论配股还是定向增发，现在魔芯ST的帽子没摘，都不好提，而且这两种集资方式，都绕不开第一大股东的支持。我们晨星是私募基金，对掏钱的事情兴趣不大，所以这是孟兄想换魔芯第一大股东的最大动机。
当然，还有，孟兄和邓曼关系尴尬，不好沟通，也是重要因素。”
孟空听得频频点头，道：“简直就像我说给你听的。我相信，针对我和沈一时，你有完整有力的反制措施在，足以保护自己的利益，现在也说给我听吧。“
周玄诚恳地道：“现在我觉得，我已经没必要威胁孟兄了。比如搅局定向增发或者配股、砸低股价导致募集金额不足、或您抵押在国安证券的魔芯股票低于质押线被强行平仓、在新闻报道中暗示晨星将因为不看好魔芯年报和未来发展弃庄潜逃什么的。”
孟空点头：“你绝对能做到，虽然也会付出一些代价，但显然我的损失会更大。我毫不怀疑这点，也不想去试。因为你输得起，我输不起。”
周玄继续道：“孟兄所谋是为了中国的芯片事业，我能理解，并且也非常支持。但那沈一时，谋的就只是个人利益了。沈一时应该会承诺孟兄，可以直接通过他旗下的p2p平台包装一下魔芯的项目，融个几十亿资金给你。
但在我看来，这钱哪怕是募到了，也未必会——或者只有小部分，到孟兄手里。而沈一时，更多只是利用你和魔芯的名气，他只是多了个优质的、可以拿来吸引大众投资的工具。如果他卷款潜逃，民众找不到他，自然会来找你——而你，还是个公众人物！”
孟空听得汗毛倒竖，霍然起身，惊道：“我只是隐约担心过的事情，被你这么一说，岂不——因为你猜测的——基本都是或者即将成为事实！”
周玄道：“当然，或许我只是小人之心，但孟兄你跟沈一时合作，一定要多留个心眼，多准备点预案。此人——极其阴险！”
孟空在青石板上，咔嗒咔嗒来回踱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