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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刚到五点，周玄没想到老正兴离自己这么近，进去找了个双人位，又旁若无人地认认真真看起书来，周围来来往往的服务员和顾客根本影响不到他，他从小就有这个本事，只要一书在手，边上枪战他都充耳不闻。
过了近一个小时，常书远一身深灰色的阿玛尼新款男士保暖运动服套装，足蹬一双夸张的Balenciaga老爹鞋，背黑色Gucci双肩休闲包，稳重中带着一点张扬。
周玄笑了：“挺潮啊。”
“生日女朋友送的，今天见她不穿不行。”
“有女朋友了不一起带过来！”
“这不……她有事先走了，下次下次。”常书远欲说还休。一眼瞥见周玄桌上的书：“呦，操练上了？不过你这路子可不对啊。”
周玄把宇文东的微信给常书远看，常书远跳着快速浏览完，说：“中规中矩，董事长他科班出身，给你推荐这种书单应当应份，没毛病，但时间来不及。他这是先让你扎三年马步、再练三年长拳、然后才能教你刀枪棍棒，没个九年时间，你甭想上阵杀敌。”
周玄也不由担忧起来，说：“也是啊，这些书，别说吃透，通读一遍都得一年半载，要想掌握其中精义，没三年五载下不来。然计将安出？常公必有以教我！”
常书远胸有成竹神秘一笑，说：“不急，先点菜。这家上了米其林一星，在上海本帮菜中，性价比最高。“
常书远显然常来这里，菜单都不看，直接叫过服务员，冷盘点了上海熏鱼、四喜烤麸、糟三拼、冰镇素鲍鱼。热菜点了油爆河虾、草头圈子、毛蟹年糕、红烧划水、上汤芦笋。汤是酒酿圆子。又要了两瓶石库门黑标八年陈。
周玄虽然人到上海一段时间了，但还真没怎么吃过正经上海菜，吃着觉得也很新鲜。熏鱼和烤麸的偏甜口味并为让他感到太多不适。
油爆河虾外脆里嫩，个头虽小，却鲜香入味。
草头圈子的圈子就是猪大肠，只是特选了肠头部分，故味道肥厚。
毛蟹年糕是年糕好吃，蟹没什么吃头。
红烧划水是青鱼鱼尾部分，难得毫无鱼腥气，肉质细腻，内里鱼肉的雪白和外表深红的酱汁相映成趣。因为刺多，强迫人只能慢慢品尝。
酒酿圆子周玄在别家也吃过，但这家的圆子居然是有豆沙馅儿的，还有桂花的清香。
南方的黄酒周玄不大喝得惯，总觉得味道怪怪，度数虽低，喝多了也容易上头。不过常书远劝他多喝喝，将来在上海和上海人打交道用得着。
酒过三巡，常书远终于在周玄的期待中打开了话匣子。
“冷兵器时代，蒙古人纵横亚欧大陆，无敌于天下。热兵器时代，蒙古人忽然变得能歌善舞、热情好客了。”
“骑兵虽然不行了，但蒙古海军还是举世公认未尝一败的劲旅啊。”周玄揶揄着补了一句。
常书远大笑：“你读这些书，就是在训练蒙古骑兵。”
周玄的笑容僵住。
常书远喝了一大口石库门，郑重其事地说：“即使这些书是机关枪，也没用了。因为，你根本见不到你的敌人，对方躲在地球任意一个角落，随手敲一下键盘，Biu，一颗核弹丢过来，你的资金账户，瞬间汽化。”
周玄背上发寒。
常书远捋起袖子，兴致盎然地说道：“你听说过‘程序化交易’么？没关系你现在听说了，就是让电脑代替人来下单做交易，买卖都靠电脑自己判断。人从判断到下单，至少要几秒钟，而电脑平均下单速度达每0.03秒一笔，一秒内最多下单达31笔。如果用西部牛仔对决来形容，你还没摸到自己的枪，对方的子弹已经射入你的眉心了。大家差的不是一个算数等量级，而是几何级。有生之年，你都无法弥补这种反应上的差距。”
周玄忽然说：“我知道你和苏落为什么是死对头了。”
常书远笑道：“聪明，我就欣赏你的聪明，职场上别的矛盾都可调和，甚至连利益冲突都可调和，但理念上的冲突，无法调和。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我承认，苏落是上海乃至全国操盘技巧数一数二的决定高手，但正如近代中国武术的没落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黄飞鸿师傅敌不过核弹，甚至连普通手枪都敌不过。
老董事长早就看透了这点，让我和苏落合作，用计算机程序复制苏落的思路方法，做一个超级计算机交易员出来。一开始的三个月，我们合作很愉快，直到有一天我用这套Bate1版本实盘模拟了他那一天的交易并将交易交割单给他看——”
周玄接口道：“是不是和他的实盘交易结果过于相近，让他感受到了被替代的恐惧，从此他就拒绝跟你合作了？”
常书远一拍桌子，说：“正是！直到现在我还在后悔，应该再过一个月，太早让他知道了，还是沉不住气，你以前就批评过我沉不住气，就差那一丝火候。”
“一个天才程序员和一个天才操盘手的合作就这样戛然而止，真是令人唏嘘，不然，还不知弄出个什么惊人的成果来。”周玄叹道。
“不过，计算机程序也有自己的弊端。我和苏落深入探讨过一个问题，就是按他的操作习惯，当同时具备某几个交易要素的时候，他几乎一定会入场下单、下单频率和数量也大致固定，但偶尔，他会不下单，甚至反向下单，神奇的是，每当他这么做，又一定是对的，你无法在编程中让电脑程序也存在这种随机性，这是最困扰我的，我问过苏落为什么，他不肯说。”
周玄思忖良久，缓缓说：“虽然在国际象棋领域和围棋领域，AI都取得了完胜。但我从不会悲观到觉得将来电脑会完全取代人脑，机器人会取代人。因为人的复杂性电脑是无法完全模拟的。简单说，你在不同地点、不同时间看到一朵玫瑰花的反应，电脑无法每次都猜测和模拟对，甚至连你自己都无法预知你下一次的反应。苏落不是不肯告诉你，而是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是他作为顶级操盘手长期形成的职业敏感和直觉，说不清道不明，正因如此，才更显珍贵。你无法用电脑程序完全模拟一个苏落出来的。”
常书远赞叹道：“你才是苏落的知音啊……不过我还是相信在某些领域，电脑作用大于人脑，尤其是基于大数据分析的交易领域。”
酒终人散。
宇文东不知道这个周末都忙了什么，但憔悴的黑眼圈表明他这两天可能都没怎么睡过觉。而他有些落寞的情绪代表他没有达到预期的目的。晨会也尽是坏消息，四面楚歌。
会后宇文东将周玄叫道自己办公室，叹息着说：“晨星可能最多撑不过一周了，让你这时候进来，是我思虑不周。不过我会把你介绍进好友的公司，比晨星规模更大，这点你不用担心。”
周玄含笑道：“您介绍我进来，是一番好意。既然您相信春秋思维会在金融领域有所作为，那么晨星目前面对的危机，不正是最好的实战机会么？我相信您在会上，并没有全部说出真相，我想听最坏的消息，然后提点我的意见和看法。”
听周玄这样说，宇文东精神一振，向前拉了拉椅子，说：“你猜得不错，现在已经军心不稳了，如果把真相和盘托出，那晨星会先从内部瓦解，不战而败！现在晨星最大的危机是现金额度不足，托不住魔芯的股价，一旦被强平，现在深度套牢的2.5亿亏损一旦兑现，就是灭顶之灾！”
“稳住现有股价，每天需要多少资金？”
“1亿，至少。”
“公司账上能调用的，总共还有多少资金？”
宇文东思忖了一下，郑重地说：“不足8000万，如果剜肉补疮，卖掉另外两只基金的部分仓位应急，能凑出1.5亿左右。但也撑不过两个交易日……晨星现在危机四伏，另外两只基金的股票正被宁波方面游资融券做空，如果另外两只基金也爆仓，损失将超过十亿……”
周玄问：“如果魔芯止跌回升呢？”
宇文东苦笑：“看空魔芯的报告是我写的，论据翔实、言之凿凿，我万没想到我父亲宇文鲲会偷偷重仓魔芯。这都是我作茧自缚自作自受，现在市面上很难再出一份翻盘我看空报告的信息了。”
周玄道：“如果一个人声名狼藉，能就这个人的不是舆论，而是他自己改过自新，用行动反驳别人的质疑。想解决目前的困局，只有一个人能帮晨星——魔芯董事长——孟空！”
宇文东一惊：“孟空？我跟他因为魔芯看空报告的事情，闹得势同水火，现在去找他，岂不是自取其辱？况且他也未必有办法扭转乾坤，魔芯，烂到根子里了，我毕竟进行过深入调研。”
周玄微微一笑，问：“宇文老董事长追悼会，孟空是不是不请自来？”
宇文东点头：“是啊，被我轰出去了，他明显是来幸灾乐祸的。”
周玄摇了摇头，说：“这倒未必。孟空此人，举止张扬、神情倨傲，明显眼高于顶，恐怕不会做这种有失身份的事情。包括这次慈善拍卖晚宴，他同样是不请自来，难道只是为了搅局闹事？毕竟最后压轴的南宋官窑粉青釉纸搥瓶是他拍下的，等于给了你个大面子，有和解赔罪之意。还有，如果照您所说，魔芯现在危机四伏即将退市，他哪里拿得出6500万现金拍卖款？”
宇文东啊了一声：“对啊，你不说我还忽略了，魔芯现在全公司流动资金只有区区几百万，他怎么突然换了一辆最高车速可达435.31km每小时、全球限量10台、售价高达4500万的轩尼诗毒蛇GT，这哪里是公司要破产的啊，这是发了横财的节奏！”
周玄道：“我认为，解决魔芯继续下跌是一举多得的唯一出路，其它方法是抱薪救火。而魔芯掌控在孟空手里，您和孟空在根本利益上是一致的，今天您就有必要见一下孟空。我综合判断下来，他想帮您，也能帮您。”
宇文东低头，思考良久，一叹：“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左右也不过折损些颜面，还是晨星生死重要。可能我潜意识里一直在逃避这唯一的破局之法，不想面对孟空。”
宇文东也是行动派，立刻从桌上父亲名片夹中翻出孟空的电话，平静了一下自己，拨出了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