颁奖典礼后,尚鑫放荡的生活变本加厉。喝酒已经满足不了他,他开始长期出入夜店、酒吧,不停地更换女友。只要跟尚鑫回家的姑娘,都会被他深夜忽然醒来抓玻璃的声音吓跑。有些姑娘甚至连衣服都来不及穿,就落荒而逃。
失去爱情的尚鑫像是失去了一切,失去一切的尚鑫也逐渐不顾一切。
一段时间后,尚鑫的病情加重了,热闹弥补不了他的伤痛,混乱救赎不了他的睡眠。原来在舞台上、片场里忘词,他还能插科打诨糊弄过去,通过语言天赋,把忘词变成一个包袱。现在忘词,他只是愣在台上,五秒、十秒,有时甚至是一分钟,一个字也不说,导致每次他忘词时导演都不得不喊“cut”。几次后,尚鑫放弃了直播节目,准确来说,是直播节目放弃了他。
他整夜失眠,总在出门前困意来袭,眼前一黑,倒在地上。
睡不着、起不来、迟到、早退成了他的标签,变成了他在圈子里的新人设。
马叶跟王子齐沟通多次,建议中断和尚鑫的经纪合同,但王子齐因为忙于自己的新戏《爸爸和妈妈》,总说“等等再说”。
没人监督、没人交流、没人爱,尚鑫的生活开始恍惚,虽然有了钱,他却不知道赚钱的意义,这使他的病情更重了。
酒精和病魔严重影响了他的工作。
终于,他的这一行为造成的严重后果,在一个剧组里,爆发了。
这是尚鑫拍这部戏时第三次迟到,整个组的人都在等他,无法开机。
在剧组里,每分钟都是钱。
六点要求到场化妆,可到了十点,尚鑫才蓬头垢面地到了片场。他看着几百号人怒气冲冲地看着他,脱口而出:“对不起啊!各位!来晚了。”
尚鑫说完,走进化妆间。
导演跟了进去,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尚鑫老师,您能有点职业道德吗?三天了,每天整个组都在等您,今天又不能按时收工,损失您来承担吗?”
尚鑫说:“对不起,导演,我实在起不来。”
导演说:“您这么迟到,可会有人说您耍大牌啊!”
尚鑫像是被触碰了开关,气得忽然站了起来,当时化妆师正在给他修眉毛,一下子刮到了他的脸,吓得把修眉刀扔在了地上。
尚鑫扯着嗓子喊着:“我怎么耍大牌了?我又不是故意迟到的!我是真的不太舒服……”
导演和化妆师看着他的脸,吓了一跳。一道血从尚鑫的脸上迸裂开来,不一会儿,他的脖子和衣服领子都变成了红色。他却毫无知觉地继续喊着:“我有病,我是病人啊!”
化妆师吓得动弹不得,导演一边拿着纸巾按住他流血的脸,一边拿着对讲机,说:“今天停拍!”
导演冲着化妆师喊:“你愣着干吗?送他去医院啊!”
尚鑫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脸迸出了血,化妆师也才如梦方醒,用纱布捂着尚鑫的脸冲出片场。
导演回到监视器旁,许久,他叹了口气:“要换演员了。”
一个演员,不能在前面的戏里没伤疤,后面的戏里脸上就多了一道伤疤,会穿帮。尚鑫克服不了早起的困难,可以凑合,但是脸上留下疤痕怎么也没法将就了。
几天后,一条新闻上了热搜——《尚鑫耍大牌,被导演换掉》。
这条新闻写着:
自从尚鑫火了以后,不仅拍戏价格提高了,还长期迟到于各个剧组。终于,导演忍无可忍,疑似动手打了他,他捂着脸跑出了剧组,之后,该剧就换了演员。
这条新闻,明显是现场的一位工作人员接受采访时说的。当天,导演出来辟谣,但热搜的热度一点没下降,许多人一边说着求辟谣一边转发。
尚鑫的脸上缝了五针,一直在家休息。这条新闻是尚鑫的姐姐转发给尚鑫的,还加了一句:“低调点。”
他看完新闻,只是默默地回复了姐姐一句:“知道了。”
“你什么时候安排我跟王子齐见一见啊!”姐姐发来一条语音。
尚鑫听完这条语音,关掉了手机。
说完,他打开了一瓶酒,一个人把音乐调到了最大声,喝了起来。
正喝着,听到有人敲门,他打开门,是王子齐。
王子齐说:“手机怎么关机了?”
“不想看那些新闻。”
王子齐走到音响前,把音乐调小:“大白天又喝呢!”
尚鑫没说话,喝完了杯中酒,又倒了一杯。
王子齐笑着说:“网上的消息,我知道是假的,正在公关,别担心。”
尚鑫说:“嗯。”
“你后面的戏,我都取消了。”
“谢谢。”说完,尚鑫又喝了一杯。
王子齐说:“都有瓶颈期,但弟弟,我这部《爸爸和妈妈》,你还是来客串一下。”
尚鑫抬起了头,说:“能让我休息一下吗?”
王子齐说:“你这不正在休息吗?”
尚鑫又喝了一口:“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王子齐坐了下来,也倒了一杯酒,说:“那你说想要什么生活?这么大的房子,一辈子喝不完的酒,还有那么多姑娘,你还想要什么?”
“我不知道。”尚鑫目光呆滞地说。
王子齐说:“这样,这部戏,我给你加百分之五的工资。”
尚鑫说:“哥,不是钱的问题,钱没意义。”
“白雯还没翻过去呢?”
尚鑫说:“我觉得精神状态不好。”
王子齐笑着说道:“弟,我向你分享个理论啊,一个说自己精神状态不好的人,是不可能精神状态不好的。相反,只有那些默默不语的人,才是精神状态不好的。”
尚鑫斜眼看了他一眼。
王子齐继续说:“就好比那些口头禅是‘我要死’的人,是绝对不会自杀的。真正自杀的人,永远是忽然就没了,默默地没了。”
尚鑫笑了:“行了,什么角色啊,我演还不行吗?”
王子齐说:“为你量身定制的角色。”
尚鑫说:“就是一个没用的、脸上有疤的重度抑郁症患者?”
王子齐说:“瞎说,你是我最优秀的弟弟。”
“好,演什么?”
“演一个被劈腿的丈夫。”
尚鑫笑了说:“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连女朋友都没有。”
王子齐说:“这个丈夫是喜剧演员,跟你有关;劈腿是剧情需要,跟你无关。”
尚鑫点点头,微弱地说了声:“知道了,什么时候去拍?”
“半个月后。你别着急,多休息几天。”
“嗯。”
王子齐离开了。
自从检查出抑郁症,尚鑫就开始暴饮暴食。其实他对这些吃的东西并不感兴趣,但就是不停地吃,停不下来,吃完就吐,吐不出来他就用手抠出来。因而,他越吃反而越瘦,肚子上的肉都没了。
他无心回复网上的信息,更不想回复那些说他“耍大牌”的人,王子齐的公关团队回复了几次,效果糟糕。
一说到身体问题,大家的回复都是:“看来公关团队和他一样幽默。”
时间是证明一切的良药,所有热点最终都会烟消云散。只是没想到,几天后,事件升级了。
导演协会的一名导演在网上实名发了一条微博:
一位尚姓演员:鉴于你多次迟到、早退,我先正式上报总局,恳请永久封杀。一个剧组,不能总是因为个人,让所有人等待,开不了机,无论什么原因都不行。
发这条信息的导演,和尚鑫合作过,但戏并没有大卖,甚至亏得一塌糊涂。
这条微博瞬间被转发过万条,当夜,舆论哗然。很快,这位导演之前的作品被搜索出来,接着,和他合作的姓尚的演员也浮出水面。
“看不出尚鑫是这么一个人。”
“作品不错,人品也太差了!”
“一点点成绩就沾沾自喜,这种人走不远的!”
一条条留言,从这条导演的微博,蔓延到了尚鑫的微博,接着,知乎上又多了许多相关问题:“怎么评价尚鑫这次耍大牌?”“尚鑫是不是特别有钱?”“尚鑫背后到底是谁?”
深夜,著名演员白雯转发微博:“导演,他有抑郁症,是个病人,请您多体谅些!”
一小时后,这位导演转发式地回复:“如果有抑郁症,该去看医生,为什么还要出来接戏?”
瞬间,夜猫子沸腾了。
从那天晚上开始,白雯也暴露在了公众视角面前,狗仔也开始深扒白雯。
微博事件的第二天,关于白雯的消息铺天盖地被扒出,连当年他们的大学同学都发了帖子,蹭着热度。
热情变成了热闹,攻击变成了功利。
这次网络攻击持续的时间很长,最终,事情从一件事情,变成了另一件:
白雯在船上和一名年轻男子的照片因为这波热潮被传到了网上,公众猜测那个白衣男子就是最近当红的媒体人张弛。他们怎么在一起的?舆论再次哗然。
记者给白雯打电话,关机,下落不明。
白雯和马叶分开后,读了商学院,成立了自己的工作室。说是工作室,其实工作室里的成员都是自己的亲戚,几个姐姐和远方亲戚都来了。她谈了几次恋爱,分了几次,现在对外还是单身。恋爱是她的跳板,让她越跳越高。
工作室越开越大,后来姐夫们也加入了。
没过多久,整个工作室被一家大公司买走,摇身一变,她也成了一个小老板。接下来,她就要洗白过去的事,巩固之前的人设。
她习惯了用这种方式交易。在她眼中,恋爱、婚姻都是筹码而已。久而久之,她忘记了什么是爱情,那种爱的感觉与她渐行渐远。她成了个小明星,粉丝们喜欢她微笑的样子,说她笑起来像个单纯的孩子。
读完商学院之后,她又拍了好多戏,这些角色,都跟她原来的角色定位一样——单纯、可爱。
用姐姐的话说:“咱们可不能接那些毁人设的戏!”
这几年,她一直在演单纯女孩、职场小白、初恋姑娘,没有演其他角色,更没人找她演其他角色。
倒是白雯想试试新的角色时,姐姐们最先着急:“妹妹,你想想,光咱们公司,跟您人设相同的,至少十个!咱们先把这个清纯人设演到深入人心、不可替代,再说转型的事!”
“我只是从一个角色到另一个角色,怎么就转型了呢?”白雯好奇地回答。
“那您要问观众答应不答应了!”姐姐们不屑地说。
粉丝绑架了偶像,人设绑架了演员。
就这样,她一直在演这个类型的角色,越巩固这个人设,知道她的人越多,她越难走出戏中角色的影子,就越多这样的戏找上她。慢慢地,圈子内外都接受了白雯的人设,她在圈里的人脉和资源也多了起来。说到白雯,大家想到的永远是“清纯可爱”,当然,还有那个曾经莫名其妙的“高级脸”。
那天白雯刷微博,发现热搜上的自己又是“高级脸”,于是叫来经纪人:“这都谁发的公关稿?”
经纪人看完新闻:“怎么了?”
“刚出道的时候是高级脸,现在还是高级脸,我要高级几年?”
“高级脸怎么了?”
白雯说:“什么怎么了?这是当时没素材的时候发的,现在还没素材?”
经纪人说:“哎呀,粉丝不会这么想的!”
“你们能用一些新词吗?就这种文化水平?”
“我们没读过书,您也是知道的,哪有好的写手啊?”
“那就找!今天找不到宣传点就别下班!”白雯喊了出来。
她厌倦了整天以单纯可爱的样子出现在公众面前,这些年,自己的变化很大,甚至一部分命运已经掌握在自己手上。她反感整个团队里连个会写宣传语的人都没有,全是一帮混吃等死、不求上进的人。
经纪团队想了半天,找到白雯:“要不然还是老办法?”
白雯拍了拍她的脑袋,说:“姐姐,你们还没玩够呢?”
经纪人说:“这不是救急吗?”
白雯说:“那也不能总炒绯闻!一次次的,粉丝会把我当成什么?公共汽车?”
“不会不会。过几天,您再发个声明说都是谣言,保留起诉的权利,不就行了吗?”
白雯叹了口气:“你们真的没办法了,是吧?”
经纪人说:“这不都是为了曝光吗?”
白雯瞪了她一眼:“那你们去做吧。”
这已经不是经纪团队第一次用这样的方式为她炒作了——他们先找个营销号,说拍到了白雯和这部电影的男一号在什么地方约会,然后怀疑两人关系密切,非同一般。等到这件事闹得满城风雨、家喻户晓,白雯再发微博,说:“这一切是谣言,我保留对此类诬告的追诉权。”
事情止住,不过,热度不会减,热度会从人散播到作品,人的目光和注意力会留在这部作品上,接着公众会为这部作品花钱。这样一来,自己的名誉保住了,也吸引了公众的注意力。
在互联网的世界里,注意力流向的地方,就是钱流向的地方,而艺人,就是尽自己的全力吸引世界的注意力。
白雯讨厌这样的宣传,有时她甚至怀念马叶在的日子,至少那位大叔的宣传是有内容的、不低俗的、有效的。
她做梦都期待着,能有一位宣传总监加盟,这个人会写作,有把握热点的能力,对文字有着强烈的敏感度。
连续几天,她面试了不少人,却找不到自己心里期待的宣传总监——要么是能力不够,要么是理念不同。一天晚上,她和最后一个面试者交流完,疲倦地靠在椅子上,刷着网页,搜索着自己的名字和相关的新闻稿。那些千篇一律的内容让她反感,那些一模一样的炒作让她无奈。
刷着刷着,忽然,一条新闻映入她的眼帘:《白雯单纯,但不蠢》。
她打开文章,出自一个娱乐自媒体号,作者叫张弛。她抱着警惕的心态看完了这篇文章,结尾处,自己打了个哆嗦,立刻打给了经纪人,说:“我推送你一篇文章,我们什么时候能有这样的文笔、这样的内容?有这样的内容,还用花钱做其他宣传吗?还用花钱买热搜吗?”
她继续说:“这两天安排时间,我要见张弛。”
张弛比白雯小几岁,靠写娱乐新闻起家。自媒体爆炸的那几年,因为毒舌的态度和非比常人的新闻角度,他的自媒体账号粉丝很快过了百万,年纪轻轻,就成了娱乐圈的红人。
他和白雯在采访中认识,经人搭桥,白雯在他的平台上做过电影宣传、参加过采访。此前,白雯并没有关注过张弛的文采,只知道他是个小男孩。
但张弛是白雯的粉丝,几年前白雯出道时,他还是个宅男,宅在家的时候就看她演的戏。他喜欢她的纯洁,尤其是戏里的她,单纯可爱、没心眼。白雯的笑容,是他在娱乐圈里见到的为数不多的真诚的笑容。
他们有过工作上的合作,但私下很少联系。张弛黑过很多明星,但对白雯,他永远是粉得多、夸得狠,像对待自己的青春一样。
两天后,白雯到张弛的采访室进行一场活动。一见白雯,张弛还没来得及开口,白雯就先说了:“好久不见。”
张弛说:“是啊,白雯老师,别来无恙。”
白雯说:“想你了,来上一下你的节目。”
张弛脸红了,辩解着:“那咱们开始?”
说着,他们走进采访间。
张弛是一个爱干净的男孩,采访间的灯光很暗,一张长长的桌子,对角有两把椅子。房间里放着一墙的红酒和一柜子的茶,白天喝茶,夜晚喝酒。桌子上零零散散地放着一些稿纸、录音笔——看得出,他是个很专业的媒体人。
白雯入座,张弛拿出录音笔,正准备打开,白雯问:“您最近有什么打算吗?”
“什么?”
“我的意思是,除了写稿,您最近还有什么打算吗?”
张弛以为白雯在问自己的情感状态,于是回:“还没遇到合适的呢。”
“想找什么样的?”白雯也笑了。
“清纯可爱的,笑起来迷人的。”
白雯笑了笑,清纯可爱,十分迷人。
说着,张弛打开了录音笔。
“咱们开始了啊!”张弛说。
白雯点了点头。
“网上说,您和某位大明星的绯闻……”
白雯说:“当然是假的,我还单身!”
张弛笑了,继续问:“那最近会有什么打算吗?”
白雯笑了,笑得不好意思:“如果有喜欢的,当然会!”
张弛也笑了,问:“您喜欢什么样的?”
白雯笑着说:“有才的,年轻的,帅气的。”
张弛笑了,说:“那不就是我吗?”
白雯说:“就是你啊!”
“这段我可不能写进去啊!”
“你可以写!”
张弛和白雯一起笑了。
张弛关掉了录音笔,说:“其实我没什么想采访你的,我对你太了解了,我能很快写出一篇稿子。”
白雯走了过去,把脸凑得很近,问他:“既然你这么了解我,我就说实话了,你想不想跟着我干?”
张弛往后退了一步,脸“唰”的一下,红了。
张弛拿出一瓶红酒,放在桌子上。经纪人走过来,摇摇头。
他们聊了很多家常。
每次张弛想把话题引向作品,白雯偏偏都不接茬儿,只和他聊生活,不谈工作。
张弛和白雯的“采访”进行了一个多小时,已经超过了经纪人之前谈妥的时间。本应张弛问白雯,现在却是白雯不停地问着张弛今后的打算。张弛本来就喜欢白雯,她这么一问,更无法进入工作状态,一会儿捂着脸笑,一会儿捂着嘴笑,电脑在桌子上,就写了几行字。
经纪人再次走进采访室,打断了两人的交流:“白雯老师,时间差不多了,一会儿还有个采访。”
“好的。”白雯转向张弛,“张弛,我说正经的,我很喜欢你,如果可以,希望能天天看到你。”
“我也想天天看到您。”张弛说。
经纪人:“白雯老师,时间……”
白雯站了起来,张弛看了一眼电脑:“白雯姐……还能再谈点吗?我想给您再润色一下。”白雯说:“就是说之前谈得一般呗?”
张弛忙说:“没有,没有,就是……还能再润色一下。”
白雯看了眼经纪人,使了个眼色:“晚上那个局,你自己一个人可以吗?”
“好,那我一会儿来接您?”
“不用,等我电话就好。”
经纪人点点头,明白了白雯的意思,出门了。
张弛叫了些外卖,打开桌上的红酒,拿出两只杯子,倒满,两人一边喝一边聊了起来。
酒过三巡,饭过五味,张弛打开了话匣子。他说着自己的媒体理想,吹嘘着自己的文字功力。白雯在桌子的对面,咧嘴笑着。那笑容,让张弛的话更加密了起来。
“我能坐你身边吗?”白雯打断了张弛。
“什么?”
“我喝得有点多了,你说的话听不太清楚。桌子太长了。”白雯说。
“你不能坐我身边,但我可以坐你身边。”酒壮了张弛的胆,说完,他走了过去,坐下时,顺势吻了过去,白雯闭上了眼睛。
白雯从鼻子里喘着气,张弛从鼻子里吸着气,张弛闻着白雯体内的香味,觉得无法自拔地被控制了双手,醉醺醺地解着白雯的衣服。白雯配合着,什么话也没说,被动模式让张弛更加失控,他疯了似的解掉了白雯所有的防线,完成了所有的动作。
激情中,不知道是谁打碎了桌子上的酒瓶,那一阵阵呻吟让张弛欲罢不能。他抽动着身体,白雯咬住自己的下唇,在最后一刹那,张弛极大地满足,像一匹野马,飞驰过去,瞬间,感觉灵魂与她融为了一体。窗外的一列火车进了山洞,发出轰鸣的声音。
伴随着白雯的呻吟,他用力地把白雯搂在了怀中。
工作室的地板上一片狼藉,录音笔摔在地上,高脚杯倒在桌上,酒瓶摔碎了,红色的酒洒了一地,采访纸肆意地飘落在地,不情愿地分散在地板的中央,一只高跟鞋靠在墙边,一旁倚靠着一只锃亮的皮鞋。
许久,张弛坐了起来,白雯瞪大眼睛看着他,单纯可爱的眼睛穿透了他的灵魂。他想起了她塑造的那些单纯的角色,瞬间,心碎了:“对不起啊!”
白雯吸了一口气,穿上刚被脱去的“防线”,坐回对面的椅子上,扶起酒杯,用餐巾纸擦着地上的红色,没说话。她习惯了这些男人在完事后的胡言乱语和不负责任的言谈,她知道,沉默是最有力的武器。
“姐,你是第一次吗?”
白雯还是没说话。沉默却扎透了张弛的心。
终于,张弛退回了最后的防线:“我会负责的!”
白雯“扑哧”一声笑了,她想起了马叶的狼狈,想到那些男人说的话,这一比,张弛还真是个小孩子。
“你笑什么?”
白雯捂着嘴:“还喝点吗?”
张弛穿上裤子,站回桌子前,不知道应该坐在哪儿。
白雯拍了拍椅子,看出了他的无奈:“来,坐这边吧。”
张弛站在原地。
“怎么?都这样了,还不过来坐?”
张弛走了过去,坐在了白雯身边。时间像被定格了,他不知道说什么,觉得此刻说什么都不对。白雯仍旧故意不说话,转动着酒杯,酒杯和酒摩擦的声音在工作室里显得那么突兀,像是一个不听话的孩子,在音乐会上大吵大闹。
许久,张弛说:“咱们……算一夜情吗?”
“你觉得呢?”白雯说。
“那咱们……算谈恋爱吗?”
白雯笑了:“你觉得呢?”
“我觉得算。”
白雯停止了笑容,她的心忽然被暖到了,这种感觉,这种真诚和炽热,似曾相识,她几乎要本能地喊出“一休”,但很快收住了:“那,张弛,你愿不愿意跟着我呢?”
“我愿意!”张弛的眼睛里,多了许多坚决。
白雯站了起来,走向门口,她一边从衣架上拿衣服和包,一边说:“那你负责我的所有宣传工作,我给你发工资。”
“我不要钱!”张弛说。
“好好写啊!”说完,她摇摇晃晃地走出张弛工作室的门,留张弛一人待在原处,愣着出神。“嘭”的一声,张弛如梦方醒,他回了句:“我会的!”
当天晚上,张弛辗转反侧,夜不能寐。虽然醉酒,但那些细节历历在目。他明白,自己爱上了这个荧幕上单纯的姑娘,也许她在现实里也是个单纯的姑娘呢。虽然她比自己大几岁,但岁月的沉淀和阅历让她更吸引自己,如果可以,他愿意为她付出全部,包括新闻理想。他后悔为什么不让她留下,后悔为什么在她出门时一句话也不说,想着想着,他坐了起来。深夜,他打开台灯,坐在电脑旁,开始疯狂地敲打键盘,打着打着,天亮了。
第二天,一篇《什么是单纯至极的女孩》刷爆了朋友圈,之后登上热搜,大家讨论着、议论着、评论着。这篇文章的作者是张弛,主角是白雯:
当你第一眼见到她时,看到她的微笑,就知道她注定不适合这个混杂的圈子。圈子里有污泥,她是荷花;圈子里有雾霾,她是那阵清风。每个人都要用自己的方式在社会上生活,就好比阮玲玉,如果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会不会不再选择这个圈子?我想,她也会,生活不易,只要内心纯净,在哪儿都能有纯洁的泥土。和她第二次见面,能感受到,她的眼睛里,写着简单。那种简单,要么是爱,要么是经历了复杂依旧愿意相信美好的决心。
白雯在办公室里,拿出手机,微笑地看着这篇文章。
经纪人拿着手机,冲了进来:“效果真好,已经300万阅读量了!”
“我看了。”
“看来他不是总那么毒舌啊!这次很温柔啊,用了这么多好的形容词。他会来咱们公司吗?”
白雯笑了:“会。”
经纪人也笑了:“姐,你脸红了!”
白雯说:“瞎说,妆还没卸!”
“还是您有本事。”经纪人笑嘻嘻地走了。
经纪人一走,白雯就发了一条短信:“什么时候来?”
一会儿,张弛回复着:“晚上有安排吗?”
“没有,怎么了?”
“我带你去个地方。”
“好。”
当天傍晚,两人在一个公园见面。公园的旁边,是一所大学,公园的里面,是一片安静的湖,几只小船和白鹅徘徊着、游动着、放肆着。风吹着来来往往的人,刚下过的小雨,让公园更富生机。那些绿色的树,弯着腰,摇曳着,像是一个个活灵活现的小人儿。
入口处,白雯戴着口罩,问他:“为什么约在这儿?”
张弛说:“我觉得你会喜欢。”
张弛买了两张票,租了一只小船。船上有个小隔间,在里面可以喝茶、听音乐。船夫在外,两人在内。船夫在公园里的湖面上,荡起了双桨。
“不会有人认出我们吧?”白雯说。
“不会,天一会儿就黑了。”张弛说。
果然,一会儿夜幕降临。路灯亮起,白雯和张弛坐在船上,偶尔能看到学生模样的情侣,自驾着小船,超过他们的船只。
伴着微风,听着音乐,白雯把头探出船外:“真好。”
张弛恍然回答:“哪里好?”
白雯笑着说:“你写得真好。”
张弛脸一红:“还有哪儿好?”
白雯说:“这里也好。”
“我就知道你喜欢。”
两个人安静下来,吹着湖面的风,听着船里传来的音乐。
张弛不能理解白雯为什么只字不提昨天发生的事情,白雯也不理解为什么张弛约她在这么一个地方见面。
直到白雯看着路边,看到一些学生来来往往地奔跑着,他们自由地喊着、跳着、笑着、吵着。风吹乱了她的头发,吹静了她的心,她才意识到,张弛应该是把自己当成戏里的那个人了。
白雯说:“那些是学生吧?”
张弛顺着白雯的目光看了过去,也说:“是啊,多单纯啊,像你一样。”
白雯的眼睛呆滞了:“人和人设是不一样的。”
张弛凑了过去,凑近白雯:“那你是哪样的?”
“你知道,湖面为什么荡漾吗?”
“因为有风。”
“如果没有风,湖面还会荡漾吗?”
“当然不会了!”
“也会。”
“嗯?”
“平静的湖水下,都是数不清又看不见的暗流,那些东西相互制衡,才能有平静的湖面。”
张弛听出她话中有话:“那你说,湖面下是什么呢?”
白雯慢慢地说:“是复杂,是复杂不堪的环境,是你从未见过的生活,是困住你的海草,是让你无法自拔的泥。”
说到这儿,白雯的眼眶红了。
白雯已经忘记自己多久没流过眼泪了,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和张弛说这些,她更不清楚,为什么自己的鼻子酸酸的。自己已经好久没有向他人说起过自己的生活,回忆自己的过去了。
“你别哭,我答应你,明天就入职,好吗?”
白雯哭得更凶了。
她想起了好多事。从大学起,她就在追求顶峰,从一个跳板跳到另一个更高的跳板。她习惯了村里人的冷言冷语,习惯了贫穷,也习惯了没人搭理、没人高看的生活。
进入这个圈子,她无时无刻不在受着委屈,那些自己遭受过的冷言冷语、孤单寂寞,她对谁也没说过,自己早就忘记了爱情的滋味,甚至在孤单时想念过尚鑫,但又能如何呢?那时候,她还一无所有,却拥有爱情这样的奢侈品;现在她拥有了一切,却弄丢了那个珍贵的人。
她选择了自己一个人摸爬滚打,于是一路爬啊爬啊,达到了自己想要的目标之后,再去追求新的目标。可是,当目标一个个达成,她忽然迷茫了,她问自己,爱情是什么?自己是谁?
想到这里,白雯的眼泪流了下来。张弛见状,紧紧地搂住了她,她倒在他的怀里,觉得他的身体里有一股很暖的气息,扑面而来,温暖得她竟然感受不到风在吹,感觉不到暗流正拼命地涌,感受不到路边的狗仔正在疯狂地拍摄着。那些长焦镜头,正痴情地借着微弱的光,贪婪地从小船的缝隙、窗外、门缝记录着隔间里的一举一动。
白雯在他的怀里,一动不动。
微风还在吹,音乐还在放着,船穿过一个桥洞,暗下又亮起,光打在白雯的双眸上,她张开了嘴,对张弛说:“你想听听我的故事吗?”
“故事是生活的比喻。”这是故事大师罗伯特·麦基说的,也是张琳在电影学院学到的。
张琳考上电影学院后的第二年,为了重拾技能,不仅选修了许多课程,还经常出席影视圈的活动,从幕后回到了台前,她的这一举动让狗仔确认了他们家发生了变化。而此时,王子齐和张一的新戏在筹划许久后开机了。
这部有关父母和子女教育的戏,受到了广大媒体的关注。他们关注的内容有两点:第一,两位当红明星、超强的制作班底,到底会制作出什么样的剧?第二,王子齐的老婆张琳为什么没有参与合作?
王子齐是这样解释的:“老婆考上了研究生,她对艺术有更高的追求,我尊重她的选择。”
另一边,媒体采访不到张琳,因为张琳拒绝接受采访。王子齐的这条新闻被无数人看到后,“好的男人就是无条件支持自己老婆读书、工作的男人”“好的女人就是近可以持家、远可以赚钱”等语录再一次传播开来。
马叶给王子齐发了条信息:“行啊,你这还没开拍,已经刷爆网络了。”
王子齐回复了四个字:“轻车熟路。”
许多人都期待着王子齐、张一的第一次合作,只有圈内人知道,这是他们第二次合作了。上一次合作,张一在明,王子齐在暗,捧红了白雯。
在这次开机前,王子齐天天和张一在一起,不是在张一的家里,就是在宾馆的总统套房里。有时带着编剧,有时带着导演,有时就他们两人,一遍遍地过着剧本,有时感觉到了、感情来了,甚至手握着手,在彼此怀中撒娇。他们在房间里体会着剧本里的角色,越来越深入,逐渐无法自拔,一来二去,两人的感情“升华”了。
那些台词,挑逗着,吸引着;这些动作,黏糊着,柔情着。戏里戏外,他们融为一体。
王子齐期待着开机,因为这部戏对他太重要,一旦播出,他的人设必然会重新深入人心,自己也能重登人生巅峰。
开机仪式上,剧组杀完乳猪、烧完高香后,张一当着所有媒体的面,打情骂俏地说:“老公,我们什么时候开机啊?”
王子齐也接得住:“老婆,下午就开机。”
现场哗然,但仔细一想,这不就是一个演员的素养吗?深入戏中,不分戏里戏外,提前进入状态,说不定,这个对话就是台词呢。一想通,大家就一起笑了。记者陶红在一旁,“唰唰”地写着。
王子齐白天和张一拍戏,晚上回到宾馆就和主创团队看粗剪,和导演商量第二天应该怎么拍。他是个戏痴,只有投入在戏里,才能获得重生。这一切,因为有张一的陪伴,更是变本加厉。
夜里,张一一边提出自己的看法,一边和王子齐沟通着怎样才能更好地表现出夫妻的恩爱、父母的责任。两个人时常等到导演团队都睡了,还在一个房间里沟通着,一聊就是一夜。
狗仔拍不出什么,因为狗仔在片场分不清这是戏里还是戏外,更怕爆出绯闻后,其实是两人对演技的探讨,反而帮忙点了把火,增加了公众对两人专业性的认可。
于是,几个狗仔一商量:算了,这里要是没啥新闻,就换个艺人跟,反正又不是只有这个艺人有大新闻。
把感情放在台面上,王子齐反而安全了。
戏就这么一直拍着,从一个场景换到另一个场景,从天亮到天黑。一个月后,小演员进组,人物关系也从夫妻两人变成了一家三口。王子齐终于在戏里,有了自己的孩子。这是王子齐第一次演父亲,为了做好功课,他看了很多育儿书,学习如何成为一个父亲,想了很多处理父子关系的套路。孩子进组后第一天,王子齐看着这位小演员,演着演着,忽然哭了。
张一在一旁,递过去一张纸,小声地说:“你肯定会有的啊!”
“一定会有的。”
王子齐没想到自己的内心深处真的想成为一位父亲,他厌倦了活在不真实的环境中,讨厌活在虚伪的感情里,但又无能为力地承受着,谁叫那是自己的人设呢?
小演员进组后,主演变成了三个人,只是,每天晚上聊剧本的,还是王子齐和张一。渐渐地,连导演组也不去聊剧本了,只剩他们两人,大家也习以为常地认为他们可以在一个房间里待到很晚。
久而久之,两人从在工作室彻夜不归,到工作室多了两张床,到两张床变成一张,最后王子齐就住在了张一的房间里。
整个剧组的人都习惯他们假戏真做,谁也不会多说什么,戏里是一家,戏外似乎也可以是一家。
这样的关系,有助于这部戏拍完、拍好,有助于早收工,更何况,这些游走于江湖的剧组人,谁还不知道,剧组是最能升华感情的地方呢?
就在他们以为能顺利地拍摄到杀青时,张琳来探班了。
张琳自从读书后,便不再探班王子齐的戏,原因是自己不想演了。
她在学校认识了表演系的一个老师,两个人很快成了好闺密。张琳一五一十地告诉她,自己和王子齐的感情早就破裂了。老师沉默了一会儿,说:“我建议,你去看看他,看看能不能挽回。”
张琳问:“什么意思?”
“一个演员,如果人设崩了,什么都没了。他没了,你也没了。至少现在他是你的丈夫,你要陪他演好这出戏。”
“总是演戏很累。”
“在这个世界上,谁不是每天在演戏呢?”老师说。
这句话触动了张琳,的确,如果王子齐的公司没了,别说自己买不起包、住不起房了,连自己的学费都成问题。
几天后,张琳飞到了上海去看王子齐。到了剧组,已经是早上,演员正在定妆,导演赶着拍摄进度。此时,一个戴着墨镜的女人,悄悄地坐在了导演的后面。她静静地看着大监视器,一句话也没说。
工作人员看着这位气场不凡的女士,都以为是演员朋友或是制片组派来的人,没有在意。
导演也意识到了这位坐在身后的不速之客,本想发问,后来一想,也没必要,知道通告位置时间的,不会是外人,于是就开始了下一镜。
在这一场中,只有王子齐和他的儿子。从镜头里看到了王子齐和孩子,张琳的心忽然软了下来,她越看越感动,心里一遍遍盘算着:如果这个孩子真是自己的就好了。
张一定好妆,去找导演聊细节,刚到导演组,就认出了张琳——这个王子齐一遍遍在公开场合说的爱妻。她惯性地向后退了一步,差点撞到了正要进门的王子齐,王子齐“哎哟”喊了一声,张一脱口而出:“琳姐——”
王子齐向前一步,没等张琳摘下墨镜,也没等导演起身,他的脑子就“轰”的一下炸了。
他不知道当着张一的面,应该叫张琳什么,是叫老婆,还是叫亲爱的?倘若叫张琳老婆,那张一该叫什么?倘若叫亲爱的,张一该怎么想?他的脑子搅成了好几条麻线,竟也脱口而出:“你怎么来了?”
剧组这才知道,这人是王子齐的妻子张琳。此时,许多人才如梦方醒,等待着即将到来的暴风雨,也有人捂住了嘴,等待着一场闹剧的爆发。
张琳沉浸在了那场戏的感动中,她摘掉墨镜,看了眼张一,又对王子齐说:“这不怕影响你嘛,一直没说话。”
导演也走了过去,化解着尴尬:“姐,您就是张琳啊!您是我的前辈!”
张琳笑笑:“哪里!哪里!”
她敏锐地观察着周围发生的一切,也意识到了紧张的王子齐,意识到了尴尬的张一。好多话,她来之前想了一夜,却说不出口,但凭着自己的感觉,她意识到了不对劲,于是,她说:“你们先拍,别让我影响你们了,我晚上就走。”
王子齐接话:“你坐在这儿,我也没法演啊!”
导演开启了粉丝模式,对王子齐说:“这戏以后也是给大众看的,琳姐提前看也好,还能作为前辈给我些建议。不过都是戏,别较真啊!”
王子齐笑了笑:“也是,也是。”他看了眼张一,继续说,“那走吧。”
他们仓皇转身,完全忘记了原本是来听导演说戏的。录音师懂事地递来了耳麦,张琳微笑地戴在了耳朵上,此时,她能听到所有演员在现场说的每句话。
回到片场,张一的手一直在颤抖,她像被拉回了现实,头上的汗珠一滴滴地落下,弄花了妆。她小声地问了句:“怎么办?”
王子齐忙制止她讲话,指了指胸前的录音装备,告诉她有人在听,接着,用播音腔装腔作势地喊着,装作念着台词:“什么怎么办啊!”
张一也明白了自己的声音正传递到张琳的耳朵里,她也装作念着台词:“就这么办!”
张琳坐在导演椅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大屏幕,这是她以前的工作,现在却显得十分陌生。张琳小声地跟导演说:“导演,您这儿有多余的剧本吗?”
导演递了自己的剧本,说:“您看看吧,基本上也不是按照剧本来,都是大概意思,他们自己发挥。”
张琳接过剧本:“什么?那要编剧干吗?不是剧作中心吗?”
导演耸了耸肩:“您老公中心。”
直到导演喊“cut”,张琳还对着剧本沉默着。她听到导演说的那句清脆的“cut,下一场”时,终于忍不住,小声地跟导演说:“导演,他们的情绪都不太对啊,尤其是张一妹妹的情绪。”
导演说:“是的,今天她好像找不到感觉。”
张琳说:“那干吗过啊?”
导演声音有些大:“时间不够了!”说着,站了起来。
张琳点点头,像是明白了什么。这些年,她最受不了的就是艺术被资本左右,得这样赶着拍戏,这就是她为什么不愿意拍戏。一个剧组,永远在赶进度,没有人关注质量,也没有人明白资本应该是为艺术服务的,或者,每个人都明白,装不懂而已。
她想起了自己之前的工作,想起了这些年的变化,想起了自己曾经受过的委屈,忽然,张琳哭了。
导演吓了一跳,以为自己的声音太大,吓着了张琳,赶紧安慰着:“姐,我没有冲您喊的意思!”
张琳擦了擦眼泪:“跟你无关。”
导演叹了口气:“那您这是怎么了?”
张琳站了起来,说:“没怎么,你先忙。”说完转身出了门。
伴随着“谢谢导演”几个字,这上午就收工了。王子齐火急火燎地跑到了导演组,一看,没有张琳的影子,他看了看身后,张一没有跟来,于是说:“我媳妇呢?”
“她哭着走了……”导演说。
“为什么哭啊?”王子齐捏了一把冷汗,“她看到什么了?”
导演说:“不知道,要不您给她打个电话?”
王子齐说:“好。”
他拿起手机,忐忑地拨出又挂断,犹豫着、判断着,她到底知不知道呢?
反正也要知道,于是,他拨了张琳的电话,对方却一直挂断。拨打了几次后,一条短信回复过来:“老公,你忙你的,好好拍戏,别被我影响。为了艺术,你做什么我都支持!”
王子齐看到短信,松了口气。
他走出门,拍了一下还在紧张中的张一,说:“晚上还是去你那儿。”
“没事了?”张一说。
“嗯,没事了。”
“那晚上喝一杯?”张一说。
尚鑫的病越来越重,他总觉得自己没用,觉得自己对社会无用。之前喝完酒,他还能睡着;现在喝完酒也整夜整夜地失眠,酒精压迫着神经,生活压迫着灵魂。
每到深夜,他翻开手机,看到长长的通信录,却没人可以联系;看着长长的朋友圈,却没一个交心的朋友。
父亲知道自己有了钱,每次打电话来都是借钱做生意,母亲更是个无底洞,只进不出。他已经不敢接父母的电话,每次接,除了要钱,还是要钱。
姐姐不再让他介绍王子齐,转而问尚鑫:“弟,你啥时候有空,来接受一下采访啊!”
在圈子里,他没有朋友,红了之后,还是一个人,戴着口罩,排队看医生。医生除了给他开些药,就是建议他多休息,接受药物治疗和心理治疗。
抑郁症又称抑郁障碍,患者会时常心情低落、自卑,甚至悲观厌世,企图自杀。多休息,是最有用的方式。
为此,尚鑫推掉了所有的戏,他现在的状态也拍不了戏。导演协会的封杀,观众不明真相的攻击,一次次的网络暴力,让他更难以康复。
他唯一好奇的是,白雯为什么要帮自己转发那条微博?自己和她早就翻篇了啊!难不成她还爱着自己?
如果她还爱自己,自己是不是还爱她呢?
王子齐找了好多关系,终于阻断了导演协会对尚鑫的内部封杀。
他也建议尚鑫不要再看网上的新闻,但尚鑫总忍不住去看。毕竟那些说的是自己,他忍不住打开网页,忍不住心情更糟,于是忍不住喝得更多。
网络暴力是一把无形的剑,人们在网上说话的成本低,自然就胡乱说话;没有惩罚、规矩、限制,什么话都能说,网络暴力自然就来了。
尚鑫半夜抓玻璃的状态越来越严重,食指的指甲都脱落了,他还继续抓着。
在这样的状态下,王子齐还是让他来客串,第一是希望尚鑫不要被观众遗忘,第二是因为他还有一定的流量。
这是王子齐专门找编剧为尚鑫写的角色,戏不多,是一个落魄的喜剧人,面对爱情也是一次次失利,最后在王子齐和张一的鼓励下,挣扎着走出了抑郁。
尚鑫没有看剧本,也看不进去。他去的那天,尽管下了雪,他还是按照约定,准时到达了剧组。他没有助理,一个人,蓬头垢面地背着背包,远看,还以为是个场工,跌跌撞撞地走进剧组。走到监视器旁,他冷不丁地问了句:“王子齐呢?”
导演看了他一眼:“你谁啊?”
眼尖的小姑娘认出了他——这是前些时间大红的喜剧演员尚鑫。小姑娘跳了起来,扶着尚鑫坐在自己的位置:“尚鑫老师,王子齐老师正在化装,您在这里稍等一下。”
导演看了看表,也惊讶地自言自语道:“尚鑫老师好,没迟到啊?”显然,这和他在网上对尚鑫的了解产生了偏差。
“你什么意思?”尚鑫说。
“他们总说您迟到,我就说不可能嘛!”导演打趣着。
一旁的小姑娘拿来一件衣服:“尚鑫老师,麻烦您去试衣间换衣服。”
尚鑫冷冷地说:“不用,在这里就好。”
他脱掉外衣,肚子上的脂肪魔术般消失了,骨瘦如柴,瘦弱的身材加上空洞的眼神,像是被人抽去了灵魂,像是丢掉了一切。他转身问导演:“我演什么?”
导演惊讶地说:“您还没拿到剧本吗?”
尚鑫说:“剧本在家,忘拿了。”
导演向一旁的副导演使了个眼色,他递过去一个剧本,说:“尚鑫老师,您先演第三十场。讲的大概是,您是王子齐老师的好朋友,是一个落魄的喜剧人。在您和他看电影的路上,刚好看到自己的女朋友和其他男人在一起,接着,王子齐老师来安慰您,您蹲在地上笑,然后……”
尚鑫打断他问:“为什么我要笑?”
副导演说:“编剧的意思是,一个喜剧人,永远是把快乐带给世界。”
尚鑫笑了:“也对!谁愿意看一个流泪的喜剧人呢?”
副导演说:“您这边看完剧本也抓紧时间去化装,我们布景结束就可以拍了。”
说完,他把剧本递过去。
尚鑫努力地看着剧本,一边摇着头,一边拍着脑袋,后来干脆拿了一支笔,指着每一行看,不然他看不进去。不知是昨夜喝多了,还是今天不在状态,还是两者都有,他拼命地想读剧本,但大脑的某一部分一直在疯狂抵抗。
当他发出声音,念了两句台词后,奇迹发生了,他融入了那个角色。
此时,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弟,你好点了吗?”
尚鑫抬起头,看到了王子齐。
“我就没事。”尚鑫一边说,一边继续看着剧本。
“那就好,准备开始吧!”
镜头对准尚鑫和王子齐,演员定位,灯光师布灯,录音师准备,场记打板,本场开机,摄影机的红点亮了。
导演喊了声:“开始!”
尚鑫和王子齐走在这条繁华的街道上,情景设定是:两个人刚看完了一场电影。
王子齐说:“小飞,工作没了再找吧,病还是要抓紧时间看看。”
尚鑫说:“这世界上谁没病啊?”
王子齐笑:“好!都有病!但你这不都影响到生活了吗?还有,你也别那么悲观,至少你还有她呢。”
尚鑫说:“是啊,如果没有她,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王子齐说:“所以你看,一个男人,可以没有事业,但不能没一个爱自己的女人,要不天塌了,你拿什么在这个世界支撑?”
两人继续走,摄影师用长镜头跟着。王子齐忽然停住,两人面前,出现了一对情侣:“哎,前面那个人是弟妹吗?”
尚鑫表情变化:“那旁边那个男生是?”
说着,尚鑫拿出手机,拨通女友的电话,女演员的手机响了。
此时,导演大喊:“Cut!这条过,反打!”
摄影师开始搬机器,灯光师撤掉光重新组装,录音师检查着刚才的收音状况,导演对着脚本。王子齐活动着筋骨,拍了拍尚鑫的肩膀:“不错,演得很好。”
只有尚鑫,沉浸在刚才的戏里,无法自拔,空气忽然凝固了。
他低着头,感受着刚刚的情景,像想起了谁,那种思念和离别,深入了他的骨髓。他感到头剧烈地疼,周围的声音忽然被放大,钻进了他的脑袋,在里面“胡搅蛮缠”。
王子齐在一旁甩着双手,看到尚鑫抽离的样子,问:“你怎么了?”
尚鑫低着头,沉浸在另一个世界里。
王子齐拍了他一下:“想什么呢?”
尚鑫缓了过来:“没什么。”
王子齐说:“一会儿跟张一老师认识一下?”
尚鑫说:“好!”
戏接着拍了。
尚鑫使劲摇了摇脑袋,这一摇,头痛欲裂,他隐约地听到导演喊了“开始”,于是拼命地抬起头,就像溺水前最后的呼吸。
那女演员转头的瞬间,他仿佛看到了白雯,惯性地说出了句台词:“怎么是你?”
王子齐说:“你……身边是?”
身边的男生说:“亲爱的,这是谁啊?”
姑娘愣了一会儿,坚定地说:“小飞,这是我男朋友。”
本应该是尚鑫的词,王子齐却不见尚鑫接话,好在他经验丰富,立刻接:“你……怎么可以这样?”
姑娘说:“小飞,你养得起我吗?我要的,你能给吗?你自身都难保了,怎么给我幸福生活?你看你,现在还像个人样吗?”
副导演在一旁小声地说:“尚鑫没接台词。”
导演小声说:“没事,感情对,后期能配。”
王子齐说:“你凭什么这么说话?”
姑娘说:“好,小飞,既然你看到了,咱们就正式分手吧,你照顾好自己。”
尚鑫眼神空洞,情不自禁地说了句:“怎么会这样?”
演员和导演显然是没想到这句词的,因为这句词,并不在剧本中,但在这个剧组,改剧本的事情很常见,他的表情和神态都对,感觉甚至远远超过了剧本,导演没有喊停,表演就得继续。
姑娘也没对上台词,于是,只能大喊着前句台词中出现的话语,说:“你给不了我未来!给不了!”
尚鑫没有抬头,仿佛陷入巨大的痛苦中,嘴巴里重复地念着那句台词:“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导演在后台竖起了大拇指,自言自语道:“演得真好!”
此时,尚鑫捂住了头,大喊了一声:“怎么会这样!”说着,就冲出了镜头。
导演充满热情地喊着:“Cut,厉害!过!”
女孩子叹了口气,王子齐捏了把汗,当他们朝尚鑫跑掉的方向看时,他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王子齐清晰地听到,尚鑫跑掉时的那声嘶吼,像是要吼出自己的灵魂。
尚鑫再也没有回到片场,他消失了。
“你看见的,是我想让你看见的——这是互联网逻辑。你看到的是人设,我们过的是人生。”白雯在船上,慢声慢气地说着。
湖面清澈、平静,偶尔荡起几圈涟漪,鱼儿吐出几个水泡。
张弛在一旁,用心地听着,风吹着,旋律飘着,狗仔拍着。
张弛屏住呼吸,听着单纯的白雯一句句地讲着自己的过去。
“我就是一名普通大学的学生,不是科班出身。你们这个圈子里的人,没法理解一个农村女孩子的待遇——在家里,弟弟是宝贝,自从弟弟出生的那一刻,姐姐们就只是照顾弟弟的保姆。”白雯说。
张弛开了个玩笑:“其实我知道,因为和你在一起,我也是弟弟。但我不会让你照顾,我会照顾你。”
白雯笑了笑:“不用你照顾,我习惯一个人了。刚进这个圈子时,我只想成功,只想赚钱,有了钱,我才能跳跃到另一个阶层去。”
张弛说:“谁不是呢?”
白雯说:“于是我认识了一个制片人,他趁我喝多了,把我带到了一个女演员家,我们发生了关系。那是我的第一次,他主动的。”她狠狠地吸了口气,用颤抖的手,拿出一支烟,点燃,吸了两口,“我到现在也忘不了,一觉醒来,那个女演员冷静而淡定的目光。那时我就知道,在这个圈子,发生什么都很正常。”
张弛的后背凉了,说:“能告诉我那个人是谁吗?如果是圈子里的,我肯定认识。这个王八蛋!”
白雯说:“认识又能如何?事情反正也发生了。”她继续说,“那是我最好的青春。可我有选择吗?很多女孩子的想法是报警、是隐忍,但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
张弛摇摇头。
白雯说:“我想,坏事既然发生了,无法改变了,那么,应该让坏事变成好事。”
张弛吸了口凉气:“这是男性思维。”
白雯说:“我对他提出了要求,我想演戏,我想成为演员。一开始,他不同意,想花钱包养我,但我知道他有老婆,所以我执意要演戏,我只想演戏、加戏,因为这样能让我红,能让我赚钱养家,能让我更自由、更受人尊重,能让我还清姐姐的债。于是我开始拍戏,想尽一切办法改剧本,硬是要求他把我在戏中由女二改成了女一。”
“然后呢?”张弛问。
“第二次,是我主动的。”白雯说。
张弛的身体开始僵硬了。
船还在漂荡着,此时的张弛真正意识到,时间定格了。
路上的行人走走笑笑,他们也没有在意,照相机正对准这叶扁舟,疯狂地按着快门,他们依然毫无察觉。
白雯继续说:“后来我发现,其实这些都不重要。这个世界永远是弱肉强食,大家不会在乎你是如何上去的,大家只会在乎你在不在上面。过去的事情可以掩盖、可以洗白,但错失了这个机会,你可能就不复存在了。何况,没人知道的事情,就是不存在的。就好比我们今天在这里划船,其实是不存在的,因为除了我们,谁也不知道。”
河岸边的快门一直按着,风还在吹。
“世界是平的吗?为什么人都要往上爬?”白雯抽完了第一根烟。
张弛感到冷,冷从皮肤穿透到内心:“那……你怎么看爱情?”
白雯说:“每次恋爱,人都在说永远,可是,谁又能真的做到永远呢?没有,大家永远在欺骗对方,永远在欺骗别人,永远在欺骗自己。有些人有了老婆还在装单身,有些人有了孩子还在装清纯,归根到底就是为了下半身的那点快感。后来,我也不在乎了,毕竟,我要的是红,是赚钱,还有比这更实际的吗?后来我才知道,只有银行卡里的数字是真的。你说我单纯可爱,张弛,你才是那么单纯可爱。我想告诉你一句实话,弟弟,我只想让你来我的公司,我不相信爱情,我只信利益。我们在一起,是有利益的。”
白雯说完这句话,眼眶瞬间红了,两行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实话。
一个从不说实话的人,忽然说了实话,她的心像被打开了,一阵风刮过,她的眼泪簌簌地流着。
张弛搂住了白雯,他觉得自己正抱着一个孩子:一个犯了错,还在忏悔的孩子——她无能为力,又想主导人生,她跳进污泥,又想绽放自己。
他不愿相信此刻听到的,只想相信此前看到的。可是,他现在看到的,和之前看到的完全不一样。
白雯,是人们心目中的那个白雯吗?是自己内心深处的那个白雯吗?
白雯的人设,在自己心里,复杂地翻滚着、变化着,只差崩塌了。
他心疼怀里的女子,经历了风尘,依旧保持着一颗单纯的心。可是,这是他的想法,还是白雯的人设强加给自己的想法?怀里的这个姑娘,到底是谁呢?这个人离自己这么近,却又这么陌生,为什么?
人就是这样,当认定了一个人是什么样,就会用尽全力说服自己,哪怕所有的细节都指向错误,他也想尽可能地找到蛛丝马迹,证明自己的观点是对的。于是,他试探地问:“一次相信爱情的经历都没有吗?”
白雯坐了起来,她在脑子里检索着、搜索着、探索着,一个名字忽然浮现在脑海里,那是她一无所有时愿意为她付出全部的人,那个人的名字,叫尚鑫。
他还好吗?荧屏上的他还是那么幽默搞笑,只有她知道,他有严重的抑郁症。他从大学时就脱发,直到抑郁症越来越严重,他缺爱、缺觉、缺陪伴,他现在还好吗?
想到这儿,她深吸了口气,故作淡然地说:“一次也没有。”
张弛的脑袋瞬间麻了,因为此刻他确定了,此时的白雯和自己熟知的那个单纯无邪的姑娘,完全不一样,就在这一刻,白雯的人设,在他的心里,轰然倒塌。他推开白雯,坐了回去。
他看看岸边的距离,又看看划船的速度,时而看看表,观测着时间。他觉得时间被拉长:为什么船靠岸的速度这么慢?为什么时间过得这么慢?倘若船靠岸,自己一定落荒而逃,倘若自己熟悉水性,恨不得此时跳下去游走。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张弛感觉自己像落入了水中,衣服湿透了,心跳停止了。
白雯有时安静地看着水面,有时看着张弛,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讲这些。她只知道张弛是个好人,是个单纯的小伙子,是个不一样的大男孩,她甚至有一瞬间觉得自己爱上了他。
船终于靠了岸,白雯问张弛:“接下来去哪儿?”
没想到张弛说:“我现在有点乱,先走了。”
白雯看着他,微笑着,她明白,张弛接受不了这一切,更接受不了一个不完整的自己,他和其他男人一样。
她冷静地说:“好的。”
“那你呢?”张弛问。
“你先走吧。”白雯冷冷地说。
张弛拿着包,上岸时被绊了一脚,踉跄了一下。白雯看着狼狈的他,笑了。果然,他还是落荒而逃了。
白雯看了一眼船夫,问:“我能在这儿坐一下吗?我会付钱的。”
船夫一笑,说:“可以,反正也没客人了。”
白雯一个人在昏暗的河边,打开了手机,刷着微博。忽然,她看到了一条热搜,上面写着刺眼的言论:
“知名演员尚鑫,被爆耍大牌,遭到导演协会集体封杀!”
微博配图是尚鑫捂着脸的照片,他的脸上似乎在流血。她放大了尚鑫的照片——那个皱着眉的喜剧演员,身体里根本就藏着一个备受折磨的灵魂,这哪是耍大牌,分明是痛苦不堪!
她继续搜索着相关留言,看到无数人咒骂着尚鑫,这些人没有目的,没有理由,只是以偏概全地攻击他:说他赚了钱,出了名,忘记了初心。她想起刚才想到的一切,看着这一幕很是心疼,却又无能为力,好多和尚鑫的回忆浮现在眼前。
想到这儿,她转发了那条微博,配着一行字:
“导演,他有抑郁症,是个病人,请您多体谅些!”
没过多久,这位导演回复了:“如果有抑郁症,该去看医生,为什么还要出来接戏?”
再刷微博时,狼烟四起,网络的攻击对象从尚鑫变成了白雯。
“看来你们关系匪浅啊!”
“这个女人别看她可爱,其实坏着呢!”
“粉转黑!”
她继续刷着微博,就在此时,经纪人打来一个电话:“你在哪儿?”
“怎么了?”
“我给你发个图。”
白雯打开链接,一张图被转发过千,这张图出自一个营销号。她放大那张图,顿时冷汗直冒:黑暗中,白雯在一条船上,搂着她的人清晰可见。这不是自己刚刚哭泣的样子吗?这是什么时候拍的?这是谁安排的?他们现在还在四周吗?
这条微博很快上了热搜,她环顾四周,知道有人在跟拍她。她下意识地把身子往船里塞了塞,警觉地看了一眼正在抽烟的船夫。
恐惧中,她再次打开热评,点赞最多的是这么一条留言:“这不是娱乐号主笔张弛吗?怪不得之前跪舔白雯。”
白雯的脑子“轰”的一下炸了,她翻开手机通信录,打给张弛,那边却是茫然的占线声。她猛地坐起来,下船,迅速跑回了工作室。
自从尚鑫那次跑出片场,就再也没人找得到他了。
他关掉手机,一个人躲在北戴河的一个小镇上,那里面朝大海、人烟稀少,可以让自己安静两天。
他之所以逃跑,是因为那场戏让他想到了白雯,那个自己一直深爱的姑娘。他相信,白雯也是爱自己的,否则,她也不会为了自己在微博上发声。
看得出来,这条微博也给她带来了不少麻烦,娱乐记者从追他变成了追她。
一个单纯姑娘的滥情,一个喜剧人的抑郁,都是天大的玩笑。
尚鑫看了网上的照片,一个年轻的男人,在船上搂着低着头的白雯。几天后,又有新闻报道白雯和哪个知名主播彻夜不归的消息,再后来,报纸上刊登着另一篇文章,白雯和一位大导演在KTV里对唱情歌……接着,这类新闻如春笋般浮现。
这些新闻里,最让他无法接受的,是白雯被爆出在第一部戏中和知名制片人马叶有染。
“放屁!”尚鑫恶狠狠地把手机摔在沙发上,“这部戏是老子求来的!跟马叶有什么关系?!造谣!全都是造谣!”
事情爆出的当天,他就四处询问白雯的联系方式,然后拨通了她的电话。生活的节奏,已经让他忘了自己是谁,忘记了她是谁,接通电话时,那边传来虚弱的声音:“尚鑫?”
尚鑫惊讶地说:“你还留着我的电话?”
白雯沉默了一会儿:“来看我的笑话了?”
尚鑫说:“我知道是谣言,你跟马叶怎么可能……”
沉默过后,白雯说:“傻子,怎么不可能?”
尚鑫说:“你疯了?”
白雯说:“没疯,人设崩了。”
尚鑫说:“你别开玩笑了,我还不了解你?你怎么可能会跟马叶那个老男人……何况,他能给你什么?”
白雯说:“他能给我未来!”
尚鑫怒了,他撕扯着嗓子:“放屁!你的未来是我给的,跟他有什么关系?”
白雯笑了笑说:“你都没有未来,怎么给我未来啊!”
尚鑫说:“我是没有未来,你呢?你现在连人设都没了!”
又是一阵沉默后,白雯说:“尚鑫,江湖险恶,你保重!”
尚鑫冷冷地笑了一声:“江湖险恶?有你恶吗?”说完,挂了电话。
从那天起,尚鑫的眼前总会浮现出白雯和马叶在一起的画面。这让他睡不着,只有短暂的恍惚,这恍惚中又有无数的梦。他梦到过在电影院里见到他们,吃饭时见到他们。当然,他也梦到过在街上见到他们,他甚至想过如果遇见她,第一句台词是什么,想着想着,就惊醒了。
他想过无数次遇到白雯时自己应该说什么,没想到,生活是最牛的编剧,不用假设,不用改编,戏里就重现了。
于是,才有了他发疯似的跑出片场的举动——梦里的故事,浮现在眼前,他疯了似的一个人去了海边。他发誓,自己再也不会拍戏,再也不会爱人,再也不会踏入这个圈子。
他关掉手机,像从人间消失一般。在海边,他听着海浪的声音,看着飞翔的海鸥,海鸥自由地展翅高飞着,忽然,他跪在沙滩上,笑了。
他忽然明白了,自己痛苦时为什么要笑,因为一个喜剧演员,这辈子的宿命就是让别人笑,无论自己有多痛苦。
他的笑声很苦涩,像海水一般,他就这么笑着,一会儿捧起沙子往自己的头上撒,一会儿又把头埋进冰冷的海水中。
天上的海鸥,翱翔着,那些叫声像是在呼唤着这个曾给人带来快乐的光头。海浪打在他的光头上,他的耳边一直回响着那些青涩的呼唤声:“一休、一休……”
他坐在沙滩上,用手指抠着沙子,发出一声声撕裂的笑声,直到手指出了血,沙子、海水、血融合在了一起,咸咸的海水蜇得他全身麻木。
他在海边待到了晚上。他躺在沙滩上,打开了手机,无数短信和未接来电蜂拥而至。他点击着取消、删除、拉黑,接着翻阅着通信录,此时,还有些电话疯狂地打进来,他挂断,继续翻着通信录。他想了想,然后拨通了姐姐的电话。
那边传来焦虑的声音:“弟弟,终于找到你了!你在哪儿呢?家里的电话都快被打爆了!”
尚鑫说:“姐,我在海边,我好冷,能帮我带两件衣服过来吗?”
姐姐说:“你在哪儿呢?”
尚鑫说:“我告诉你位置,帮我拿两件衣服,但是不要带任何人来,好吗?”
姐姐说:“好。你怎么了?为什么那么多人都在找你?好多媒体、公司都在问你在哪儿,我的电话都快被打爆了。”
尚鑫沉默了。
姐姐说:“好,你告诉我地址,我明天去找你。”
尚鑫说:“好,我发给你地址,但你只能一个人来!”
“好的。”
说完,尚鑫挂了电话,一个人走到海边。风很大,海边的温差也很大,中午热,夜晚凉,夜晚似乎更像他此刻的心,冷到不愿多说一句话。他想重新开始,不再出现在公共场合,就安安静静地成为自己就好。
他再次关掉了手机,想到了白雯,这些天,她过得开心吗?还有戏演吗?演的还是单纯可爱的形象吗?还是“高级脸”吗?想着想着,他“呸”了一下,然后自言自语道:“跟我有什么关系!”
说完,他又笑了,笑自己其实从大学开始,就有了抑郁症,在台上疯狂的样子,不过暂缓了自己抑郁的表现;他笑自己从小到大,都没有人真正地爱自己、关心自己,这些人只为了自己高兴,从未想过他;他笑就算自己红了,也没人陪他去一次医院;他笑自己的人设是喜剧人,给人带来欢笑,却把痛苦藏在了自己内心最深的位置。
他笑这世界,更笑自己。
那一夜,他又失眠了。
第二天早上,天还没大亮,他刚进入梦乡,就隐约地听到,门外有人敲门。他以为是梦,但他听到了姐姐的声音,那是小时候亲人的呼唤:“弟弟,开门,给你送衣服来了。”
他从梦里醒来,揉了揉眼睛,确定这并不是梦。的确有人在敲门,那声亲切的“弟弟”确实是外面传来的。他知道是姐姐来了,于是没来得及穿外衣,只穿了一条大裤衩,就一步步地走向门口。
他期待见到姐姐,虽然她曾经瞧不起自己,但她毕竟是自己的亲人。
他把手放在门把上,用力地扭了下,打开了门。姐姐背着一个双肩包,站在他的面前。门外的走廊很暗,没有灯,还背光,但他看到了姐姐那张熟悉的脸。
姐姐叹了口气,说:“你太让人担心了!”
尚鑫抱住了姐姐,姐姐拍着他的背,瞬间,他的眼泪流了出来。
“谢谢你来了,我好冷。”
姐姐拍了拍他。
他的目光朝着走廊的黑色看去,一个红点和几个人影映入眼帘。随着那些人逐渐走到明处,他忽然明白了,那个红点,是摄像机,那几个人,是记者。
他的灵魂瞬间崩裂了,他推开姐姐,撕扯着喊:“你们他妈的是谁?谁让你们来的?你们滚!滚!出去!”
姐姐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说着“没事没事”。他一边用力地推搡着姐姐,一边用手拼命地挡住欲冲进来的摄像机,高喊着:“滚!滚!”想要关门。
摄像师一只脚卡在了门缝,另一只手推住了门。
此时,他的灵魂被撕成了碎片,流着血,他喊着:“滚!滚!”
可是,摄像师就卡在门那里,门就是关不上。姐姐一边推着门,一边安慰着:“没事,弟弟,这些都是我的朋友,没事的!”
尚鑫一边用尽全力顶着门,一边用脚疯狂地踩着那只卡在门缝的脚,终于,那人受不了疼,把脚缩了回去。但门外推门的力量越来越大,好似又多了几只手,一起使着劲。此刻,尚鑫只能大喊着,流着眼泪顶着门,像要顶住他最后的生命。
可门外那么多人,自己只有一个人。终于,他被门外的力量推倒在地。倒地时,他又笑了。这么多年,自己不都是一个人吗?
想着想着,自己坐在地上,笑得更厉害了。
姐姐扶起他,说:“没事,都是自己人,都是关心你才来的。”
尚鑫一直笑着,走到桌子旁,拿起一个苹果,然后咬了几口,绕过姐姐,走到摄像机旁,把脸贴在摄像机上,左看看右瞧瞧,然后用力地把苹果按向摄像机的镜头。镜头碎了,玻璃扎到了苹果上,也扎到了他的手,他的手开始流血。他不觉得疼,一次又一次用流着血的手戳向那碎掉了的镜头和摄像机,摄像师吓得把摄像机扔在了地上。他蹲下来,用那只流血的手,一次次地打在摄像机上,一边打,一边笑。他的笑声,划破天际,扎入了每个人的心。
摄像师在一旁大喊着:“疯了吗?疯了吗?小尚,你弟弟这样,你要负责!”
他一边说着,尚鑫一边大笑着,凶狠地将碎掉的摄像机甩向摄像师:“你们不是喜欢笑吗?”
笑完,尚鑫跑出了酒店。
王子齐和张一在酒店里翻云覆雨。他早就分不清自己是王子齐还是戏里的那个父亲,但他确定,自己爱上了张一。
张一也是一样,她知道王子齐有妻子,可是,戏里的台词,一句句地打动着她的心,在她心里,自己是原配,来探班的才是小三。
完事后,他们喘着粗气,王子齐紧紧搂着张一,床上一片狼藉。王子齐拿起一根烟,被张一狠狠地夺去:“你答应我不抽了!”
王子齐耸耸肩:“好,不抽了!”说完,拿出了手机。
忽然,他坐了起来,手指微微发抖,刚得到满足的身体开始止不住地冒汗。他情不自禁地擦着额头,喘着气,嘴唇也不停地抖动着。
张一用胳膊肘碰了他一下,开玩笑地说:“怎么了?还不满足?”
王子齐递过手机,从喉咙缝里蹦出五个字:“找到尚鑫了。”
张一抢过手机,仔细阅读着手机上的信息,头皮瞬间麻了。热搜新闻上,都写着这样的标题——《知名喜剧人尚鑫被爆自杀》。
新闻写着:
今日,在北戴河海域发现一具尸体。据警方调查、DNA鉴定,死者为知名喜剧演员尚鑫。死者口袋里发现了一份遗书,至今尚未发现他杀痕迹,经纪公司尚未回应。
新闻后面,附上的是尚鑫写下的遗书,遗书上只有三个字“我错了”——三个字歪歪扭扭,被打湿的纸上,字迹依然清晰可见。
法医说,尚鑫是自己跳水自杀的,死得很安详,脸上也没有那么多痛苦。据说,是几个渔民在捕鱼时发现的。他们捕鱼的时候,发现有一个人漂在海面,手上流着的血染红了一小片海。他们在船上冲那个人喊着:“别在这里游泳,危险!”
却没有得到回应。
接着,他们知道是有人溺水了,把人捞了起来。
其中一个人认出了尚鑫,然后报了警。
王子齐下了床,张一问他去哪儿,他穿上裤子,冲出了门。张一刚想要跟上去,王子齐关门前,喊了一句:“在家等我。”
次日,尚鑫的父母接回了尚鑫的遗体,他的亲生父母终于团聚了,在他死后。
尚鑫伤心了一辈子,走后,也终于轮到别人伤心了。
姐姐跪在遗体前,失声痛哭。她没有告诉任何人自己曾在弟弟生命的最后时刻找到了他,或许,她忘记了,又或许,她根本不知道,压死尚鑫的最后一根稻草就是自己。
年轻的生命,陨落于天际,告别于人间。
网络上的讨论不绝于耳,有人说尚鑫是被经纪公司逼死的——因为这三个字正是他第一部戏的口头禅;有人说他不是自杀,是他杀,生前娱乐了众人一辈子的尚鑫,死后还在被娱乐,生前娱乐无数的人,死后的遗书还是个段子。跟他只见过一面的人,疯狂地晒着自己和他的合照,表达着哀思,仿佛把他当成了家人。
尚鑫的父母办了一个小型追悼会,那些晒合照的人却一个也没来。
终于,这一家人聚齐了。这最简单的爱,是尚鑫早就想要的一切,可惜,等到他离开时,家人才齐聚一堂。
追悼会上,王子齐戴着口罩和张琳到了现场。头顶乌黑的云彩,压抑着每个人,房间外面,是厚厚的雾霾。一段哀乐过后,王子齐叹了口气,眼泪忽然流了下来。
他难过,不是因为他和尚鑫有多深的感情,而是因为尚鑫是因为自己才进了这个圈子,是他给了尚鑫名和利,也是因为这些,尚鑫丢掉了自己本应平凡的一生。他仿佛在尚鑫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另一面,那种执着,那种无奈,那种惨无人道的人设泯灭着人性,原来也可以置人于死地。
公司给他树立了一个所谓的人设,他就要在舞台上痴狂,给人带来欢笑,却没有人关心过他真正想要的:一段简单的爱,一段温情,一段宁静。
或许,他根本不想出名,他只想治病,台下的笑声,每次都像一把锋利的匕首,戳向他的心脏,让他痛不欲生。这些年,他用人设屹立在人群中,没人记得他还是个病人。他用人设毁了自己的人生。
终于,他用死亡使自己的人设崩塌了,可是这代价,太大了。
张琳看到王子齐哭了,递过去一张纸巾,凑在王子齐的耳边,小声说:“可惜了,我们签了十年。”
王子齐听到这话,撒开了张琳的手,他有些激动:“他在你心里,就只是个商品?”
说完,他走到了遗体的前方,深深地鞠了个躬。尚鑫平和地躺在那里,面无表情,像是睡着了一样。是啊,现在他终于不用担心自己睡不着了。王子齐向尚鑫的父母走了过去,跟两位老人说:“叔叔、阿姨,尚鑫是我的兄弟,以后他的事,就是我的事,您二位的事情,就交给我了。”
说完,他又向两位老人鞠了一躬,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递了过去。
他看了一眼尚鑫的姐姐。这一回,尚鑫的姐姐没有抬头看王子齐,没有要求一起吃饭,也没有要求采访,只是低着头,什么也没说。
张琳在一旁,环视了周围,没有摄像机,没有其他人,甚至没有媒体。她好奇着:那他为什么要作秀?他哭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自己说话?难道尚鑫不是商品吗?这年头,哪个艺人不是商品?哪个人设是人?大家爱的哪是什么尚鑫本人,大家爱的就是人设啊!毕竟这世界就是由商业组成的,大家聊收益和损失又哪里错了呢?何况当初是自己最先说别过度利用这孩子,他当时是反对的,怎么现在变成自己成为坏人了?还在公开场合这么大声地吼自己,他到底是在伪装什么?
想到这儿,张琳很生气,又想到这么长时间,王子齐都没有回家,有时候连个电话都没有。想着想着,愤怒就冲昏了头脑,她脱口而出:“你装什么装?不是你,他能死?”
她又说:“要不是你当时跟他签十年,还拿走大部分钱,他能这么累吗?一部戏接着另一部戏,谁能受得了!你现在好了,猫哭耗子假慈悲,还训起我来了!”
王子齐捏紧了拳头,转过头说:“张琳!你说话能负点责吗?你没有公司的股份吗?”
“我有股份怎么了?你是不是占股份的大头?”
“你要这样说话,日子就没法过了!”
“不过就不过!离啊!”
他们就这么吵起来,谁也不让谁,忘我地吵着,完全不管尚鑫家人撕心裂肺的哭泣,忽然一个声音打断了他们的争吵:“够了!”
循着声音望去,是一个女生,秀气文雅,走了进来。她摘掉口罩,含着泪光,外面的大雨淋湿了全身。她走到尚鑫的遗体前,摘掉口罩,说:“你们都没错,错的是我!”
说完,她冲着尚鑫的遗体跪下,磕了一个头。
尚鑫的父母都认出了她,这个人,是白雯,她剪了短发。
她跪在地上,想说点什么,却找不到该说的话。不一会儿,她就泪流满面,由号啕大哭,到泣不成声。
她的手机里躺着尚鑫自杀前给她发的短信:“我想你了。”那是他自杀前最后留下的文字。
她一直哭,哭到了雨停。
白雯从追悼会回家后,一蹶不振。
网络上口诛笔伐,不绝于耳;生活中又内外交困,满目疮痍。
她的人设崩了。
先是被爆出和多名成功人士有染,看客们感叹“贵圈真乱”,接着评论:“白雯,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原来还觉得你天真可爱,真是瞎了!”“粉转黑!”“你真该死!”……
白雯顶着骂名和伤痛去了片场,那一天,从早到晚拍她的戏,到了晚上九点,还差最后一条就拍完时,一辆房车开进了剧组。导演看到从车上下来一个女人,连忙喊停。白雯问是谁,身边的姑娘说,这人就是当前最红的明星。
白雯不认识此人,她一边想着关我屁事,一边想着赶紧拍完回家。
没想到导演屁颠屁颠地向那个女人走了过去,嘘寒问暖一番,接着大喊一句:“来,换场景!”
白雯瞬间炸了,她走到了导演身边:“导演,我还差一条,先拍完我的吧?”
导演冷冷地说:“不好意思啊,白雯老师,我们的合同写了,她到了现场永远先拍她。”
白雯气不打一处来,恼怒地喊:“什么意思?就因为她红吗?”
导演看都没看她一眼,说:“白雯老师,我觉得您没必要这样矫情,毕竟,现在用您演这部戏,我们都是顶着巨大风险的。”
白雯的脸“唰”的一下白了,转身走回了自己的车里,用力地关上了车门。她把空调调到最冷,也打开了音乐。音乐响起时,她彻底崩溃了,因为这首歌就是《老婆老婆我爱你》。
月光皎洁,星星眨眼,过去的经历凄入肝脾,她黯然销魂。
此时,一个电话打来,她习惯性地挂断。这段时间,骚扰她的记者太多了。她再次拿起电话时,未接来电上清楚地显示着“张弛”两个字。
她想了想,还是回了过去。
“喂?”
那边没说话,只能听到喘气声。
过了许久,一个声音传来:“白雯,你在吗?”
白雯收住了眼泪,抽泣着说:“你也是来骂我的吗?”
“我想见见你!”张弛沉默了一会儿,说。
“见我干吗?当面骂我吗?”白雯说着说着,又哭了。
“别哭啊。”
哭声中,白雯说了自己的委屈,也说了自己在片场的遭遇。
“如果你愿意,我陪你一起,退出这个圈子!”张弛说。
“你说真的?”
“真的。”
白雯愣在那里:“你不嫌弃我那些不堪的过去吗?”
“你的过去是你的事,你的未来才是我的事。”
白雯坐在车里,泪水落在方向盘上,她抽泣着,一会儿,又破涕为笑。月明星稀,夜深人静,白雯发动了车子,扬长而去。
几天后,白雯工作室宣布解散。她终止了所有的合作,赔偿了应赔偿的违约金。与此同时,许多和白雯有关的戏与节目,也被莫名地下架。平台害怕惹事,制作人也不愿冒风险,于是,干脆全部下架了。
白雯躺在家里的沙发上,看着一条条骂她的私信,忽然,在众多私信里,她看到一个网名叫“我是小星星”的人给她发了一条与众不同的留言:
“姐姐,我懂你,有时候生活太难,我们又那么无奈弱小,我们做的许多事,都不是情愿的,可我们还能怎么办呢?”
这条留言,在无数恶言恶语中显得那么耀眼,她的心忽然软了下来,暖了起来,她回了对方一句:“谢谢。”
自从自己成名后,就没回复过别人的留言,无论是骂她的,还是夸她的。她只需要把自己打扮得更美,让自己的人设更立体,让不认识的人喜欢上她,让喜欢她的人更爱她就好。
不一会儿,小星星回复了她:“姐姐,我看过您的戏,给我带来了无穷力量,我希望您能扛过这段日子,都会过去的。”
白雯看完留言,脸上挤出一丝微笑,心里想:“真是个可爱的孩子。”
接着,又一条新闻浮出水面——《知名制片人马叶承认与白雯有过恋情》。
白雯打开新闻,了解了前因后果:当时剧组里有人看到她进了马叶的房间,并匿名写信给《娱乐周刊》,说马叶包养了白雯,还发出了白雯当时长居酒店的照片。《娱乐周刊》的记者求证服务员,得实。
马叶在压力下,只承认和白雯有过恋情,不承认包养。
无论如何,事情闹得沸沸扬扬。
白雯笑了笑,自言自语道:“看来这个世界,还真没什么秘密。”
说完,她从沙发上起身,走到阳台边,从高处俯瞰街道,一种想要纵身跳下阳台的冲动油然而生。
忽然,她的手机又响了,打开手机,发现又是那个“小星星”:“姐姐,我看了新闻,也搜了马叶的照片,说实话,他这么难看,您这么美,我不信,您出来澄清啊!”
白雯笑了笑,真是个天真的孩子。
于是,她饶有兴趣地回复:“孩子,如果这件事真的发生过呢?”
小星星回:“不可能的,姐姐,就算有,您也一定有难言之隐。”
白雯的心再次被温暖了,想到这些年,除了张弛知道自己的故事,她和谁也没说过。自己出了事,连个说话的人也找不到,圈子里的人更消失得无影无踪。这无情无义的圈子,圈里每个人的心都冰冷得要命。她好奇地点开了小星星的微博资料,看到她的资料显示:
18岁,女,地址:海外。
她翻了下小星星的微博,没几条,发过的微博几乎都是转发的自己的和其他可爱系女明星的,然后配上可爱的表情。她想,这个女孩,或许刚刚上大学,或许刚刚高中毕业。总之,她看起来那么单纯、美好,就像刚进社会的自己。
她留言给小星星,说:“孩子,希望你好好学习,如果可以的话,要有一技之长,以后不用靠任何人,你就是自己的女王。”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慨,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回复她。因为太久没回复别人的留言,这短短的一行字,她竟然敲了错别字。
小星星回:“姐姐,您敲错别字了,看来您心情确实不好。不过如果您想讲讲自己的故事,我都在。”
白雯深呼了一口气,回到了沙发上。思前想后,最终她还是回了留言。这次她回复得很真切:“你们可能以为我的人设崩塌了,以为我是个滥情的人,但我不是。我刚进这个圈子,就明白女人的美貌不过是名利场中的筹码,现在当红的明星,谁没有这么做过?我不过是被曝了出来,我不过是运气不好,但就算是这样,这结果是我应得的,不怪别人,只怪我自己。谁叫我第一次这么不小心呢,谁叫我第一次这么大意呢?”
小星星回:“姐姐,第一次怎么了?”
白雯没有回她。
几分钟后,小星星回:“姐,第一次,发生了什么?”
“制片人欺负了我。”
“为什么他会有机会呢?”
白雯忍住眼泪,回:“因为我喝多了。”
小星星说:“姐姐,据我所知,无论人喝成什么样,所有的一夜情,都是有意识的。我想,会不会是您有意这样的呢?”
白雯倒吸了一口凉气,努力地回想着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一群人在喝酒,尚鑫打来电话,自己迷迷糊糊地倒下,醒来时在张一家……
她摇晃着脑袋,回复:“怎么可能?我的脑海里没有那晚和马叶发生关系的记忆。”
白雯的脑袋晕了,她一边回复,一边努力地回忆着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回忆着和马叶第一次发生关系的细节,回忆着在宾馆里两人都清醒时的做爱。想到马叶的惊讶,想到床上的那抹落红,一个假设忽然从她的脑海里迸发出来:如果喝醉那天,我和马叶压根儿没有发生关系呢?如果和马叶在剧组的那一次才是第一次呢?如果这一切不是别人欺负了自己,而是自己本能的选择呢?
她细思恐极。当她凝视深渊时,深渊也正在凝视她;当她注视问题时,问题已经开始吞噬她。接着,另一串问题浮出水面:假设所有问题一开始都不成立呢?假如自己一开始就错了呢?想到这里,她再也坐不住了,站起来,匆忙离开了家。
她习惯性地戴上了口罩,完全不顾周围已经潜伏许久的狗仔,她一路红灯地开到了张一家。有狗仔跟着她停在了张一家的不远处,焦急地架好了机器,还有狗仔装作路人,跟随着白雯。
白雯把车停好后,一刻也没耽误就上了楼,她努力回忆着张一家的位置,最后勉强想了起来。她跌跌撞撞地上楼,敲门,不久张一开了门。
显然,她刚起来。她看了看白雯,几乎没有认出是谁,回想了一番:“白雯?”
白雯问:“姐,我可以进来吗?”
张一还没说话,王子齐露出了头,看到了白雯,赶紧说:“你怎么来了?赶紧进来,赶紧进来。”
白雯来不及惊讶为什么王子齐拍完戏还在张一家,虽然她飞快地进了门,但是门外的狗仔还是通过门的缝隙,把这一切拍得清清楚楚。
一个狗仔对着另一个狗仔说:“这是张一家?那个男的,好像是王子齐啊!”
另一个狗仔把摄像机的屏幕翻开,倒带回放,放大再看,再三确认,说:“是的,还真是王子齐。”
说完,两个人笑了,一人说:“看来,这回新闻有的爆了!”
另一人说:“奖金也有了。”
说完,两个人捧着摄像机,得意扬扬。
白雯再次回到了这个熟悉的地方,那个开始的地方——张一的家。一样的格局,一样的房间,一样的张一,不一样的自己。
王子齐给白雯倒了一杯水,白雯看见王子齐熟悉张一家水壶和水杯的位置,显然,他在这里住很久了。
王子齐知道白雯现在水深火热,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安静地坐在一旁。
“姐,我准备退出娱乐圈了。”白雯先开了口。
张一刚要开口,王子齐冲她使了个眼色,自己先回了白雯:“理解……毕竟这么大的事情,可以先缓一缓,暂时不要出现在公开场合。那你以后准备干点什么?”
白雯说:“没想好,想等到自己被遗忘后,找一份正常的工作,重新开始。”
张一又想开口,王子齐起身,拍了拍她的肩膀,和白雯说:“这是好事。”
张一害怕白雯知道了自己和王子齐的事情,而王子齐不让张一开口,是因为他感觉白雯可能还不知道他们的事,还是谨慎为好。他不想把一件事变成另一件事。
接着,房间里一片沉默。
终于,还是白雯鼓足勇气说:“张一姐,我今天来,就是想向你求证一件事。”
张一吓了一跳,王子齐又要接话,这回张一拍了拍他:“什么事?”
白雯说:“五年前,也就是我第一次和马叶喝多的那天晚上,你还记得吧?”
王子齐叹了口气,自言自语说:“哦,吓死我了。”
张一说:“记得。”
白雯说:“那时……我不太好意思问你,你能告诉我当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吗?”
张一说:“你喝多了,在我家睡的。”
白雯说:“当时您家里只有我们,对吗?”
张一看了一眼王子齐,王子齐露出了期待的眼神,看着张一,等待着答案。
张一说:“只有我们俩啊,还能有谁?”
白雯再次确认:“马叶……没来你家吗?”
张一惊恐地瞟了一眼王子齐:“你瞎说什么?他当然没来。我怎么会让别的男人随便来我家?”
白雯说:“那之前呢?我在饭桌上喝多后,发生了什么?”
张一打量了一下白雯,问:“妹妹,你到底想问什么?”
白雯眼睛红了,她鼓足勇气,终于说了出来:“我想问……马叶当晚是在哪里跟我发生关系的,是怎么发生关系的?”
说完,白雯的眼泪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是啊,就是那次被动的关系,她开始了一切,也正是因为那次被动的关系,她的人设一夜建立,也在一晚崩塌。所以,她想弄明白,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发生的?在哪儿发生的?虽然这一切都于事无补,无法改变,但她就是想问,问清楚、问明白。如果不问,心里的那团火,就会在那里无休止地燃烧,谁也不知道会蔓延到哪里。重要的是,每团火,都有自己燃烧的原因,凭什么自己要烧得不明不白呢?
张一听完白雯的话很惊讶,瞪大眼睛,摇了摇头,缓了一会儿,她问白雯:“发生什么关系?”
此刻,白雯冷静下来,她想,一定是过了太久,张一忘记了。于是,自己直接站起来,说:“性关系。”
说完,她咬了咬牙,捏了捏拳头,仿佛正努力地让房间里的光不要照在自己身上。
张一蒙了,说:“妹妹,你们那天晚上没有发生性关系啊!”
白雯整个人“轰”的一下炸了:“什么?”
张一说:“那天晚上,你喝多了,出去接了个电话,回来又喝了两杯,倒头就睡在了桌子上。马叶那老男人确实对你动手动脚,但没有发生性关系。喝到一半,我也不太想和他们喝了,看他们对你动手动脚,就找个借口带你走了。我记得走之前,他们还阻拦了一下,但我执意要带你走,也是在那时马叶好像接了个电话,说是王子齐打的。挂了电话,他没再拦我们,只是说第二天要再约你,说有正事要谈,你也答应了……”
“那个电话是我打的,在说安排你上这部戏的事情。”王子齐说,“尚鑫在酒店求我,让我给你这次机会,怎么,你不知道吗?”
张一说:“我在马路边上问你住哪儿,你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就把你带回我家了。”
白雯愣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张一又开了口:“这些也不重要了,你后来不是都跟马叶那老男人在一起了吗?”接着补充道,“我也是在网上看到的……”
王子齐打着圆场,说:“都过去很久了,白雯,你就别再往心里去了。何况,尚鑫也走了,你也要离开这个圈子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白雯像是被雷击中了一样,灵魂瞬间消失了。她的眼泪像雨点一样落下来,而她拼命挣脱了肉体的灵魂,像是穿回了很远的过去,又或是很远的未来。那灵魂飘啊飘啊,迷失了方向,又飘啊飘啊地飘了很久,才回到肉体所在的张一的家。过了好久,她才缓过来:“原来,那才是我的第一次……原来,这一切都是因为尚鑫……你们……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张一说:“我们以为你都知道,何况你也没问我们啊!”
白雯的脑子里飞速运转着:接尚鑫电话时的敲门声,马叶在剧组房间和她结束后的样子,马叶看到床上的红色惊讶又惊奇的苍老的脸,马叶耳鬓厮磨的那些话、那些场景,历历在目……这些场景像拼图一样拼凑出了那一夜,拼凑出了她的过去和现在。
她忽然明白,马叶为什么又给她安排房间又打钱,又要负责,不是因为自己和他发生了什么,而是因为这部戏,本身就是给自己的,马叶心亏,他不过是个控制不住自己的禽兽。
更让她崩溃的是,自己的第一次竟然是主动丢掉的,是潜意识里那个追名逐利的自己丢掉的。自己的第一次竟是个玩笑,是个充满黑色幽默的喜剧,是个让她自己无法接受的误会。
那抹红色,在她的眼前发黑,黑到她的脑袋里一片空白。
忽然,她明白了,如果第一次是玩笑,那就意味着自己的价值观从第一次开始就扭曲了。如果一开始就有这么多信息在提示自己错了,那是不是能证明其实这一切是自己主动选择的呢?不,自己怎么会选择做这么肮脏的交易?不可能,就算选择了,也是为了过上更好的生活。这世界的一切都能交换,包括爱情,包括所有。但自己的第一次,交换到了什么?难道自己的第一次,什么也没交换到吗?
想到这些,她不甘心地带着嘶喊的声音继续问:“那加戏呢?加戏,马叶总帮上忙了吧?”
王子齐说:“戏也是我让他给你加的啊!那天我去探班,我看你演得确实不错,就跟他说……”
“够了!够了!”
白雯打断了王子齐的话,她的眼神瞬间变空了。当她追求已久的真相赤裸裸地呈现在面前时,她竟无法接受:那是一个由误解堆积成的误会,更是自己人生的误差堆积成的误区。顷刻间,她崩溃了。
一个声音从她的喉咙里撕扯出来,那声音一点也不甜美,更不单纯:“姐姐,你为什么不告诉我那天我和马叶什么也没发生?!”
王子齐看见白雯像丢了魂似的,有些束手无措,给白雯递过去一杯水,但被她打翻在地。张一冷静地等待白雯发泄完,才慢吞吞地说:“有用吗,妹妹?没有马叶,还有张叶、王叶,还有更多有权、有资源的人。你不过想出人头地,你不过想要一个理由、一个合理的理由,不是吗?你做出的选择,不是别人帮你做的,是你自己做的,不是吗?”
白雯瞬间冷静了下来,从椅子上滑落到地上,后来蹲在地上,抱着自己的头,眼里沁满泪水。张一说出了自己内心深处一直想说的话,是啊,这一切,不正是自己咎由自取吗?
她站起来,从镜子里看见了自己,又拿起凳子,砸向了那面镜子。伴随着一声脆响,镜子里的她破碎了。
同时破碎的,还有白雯的人设和白雯的心。
张一尖叫着钻进王子齐的怀抱,王子齐紧紧地搂住了张一。一地碎片后,白雯走到门口,冷静地说:“我会赔的。”
说完,她打开门走了。
门口两个狗仔装作路人一样,摸着头,立刻转身藏起设备,尴尬地点着烟。白雯无心搭理这两人,门被关上的刹那,白雯关闭了过去的自己。
她走到楼下,知道很多狗仔就在身边,拍着她、跟着她。她停了下来,把口罩摘掉,将口罩狠狠地丢在了空中。口罩随风飞了起来,像是蒲公英,自由地随着风飞翔、落地,像有了生命一般。
她上车,发动了车子,一路狂飙,回到了家。
口罩随之掉落在地上,祥和、宁静。
当天晚上,白雯删除了以往的微博,并关闭了私信评论,只留下最后一条不能评论的微博:
再见了娱乐圈,从今以后,我不是人设,是人。
发完微博,她就卸载了,接着,拨通了张弛的电话,出了家门。
那一刻,她笑得很甜。
随着白雯告别娱乐圈,公众对她的愤恨变成了同情,又从同情变成了怀念。
狗仔对白雯的追逐少了,随着时间的推移,报道也就几乎没了。
倘若有媒体报道白雯,跟帖也都是这样子的:
“人家都退出娱乐圈了,你还瞎报什么呢?”
“有意义吗?非要把人逼死是吧?你们这群无聊的媒体!”
“差不多行了!”
“狗仔滚蛋!”
……
白雯笑着跟张弛说,一个人人设虽然崩了,却换来了更大的世界。
在白雯发微博后的一周,王子齐收到了一封信。这封信送到了张一家,上面写的竟是“王子齐收”。送信人当时敲了两声房门,放下信就跑了。
王子齐打开信封,信封里有一张照片,看到照片的一瞬间,他蒙了。这张照片上,清清楚楚地显示着自己搂着张一的样子,照片的一旁是白雯砸碎的镜子。虽然是从窗外拍的,但画面十分清晰。照片的右下角,还写着拍摄时间和一句话——戏已经杀青,两人还藕断丝连。
“你们家怎么有狗仔啊?”王子齐递过照片。
“之前都没有啊!”张一拿起了照片,看了眼,又无奈地放下来。
王子齐叹了口气,说:“其实张琳看不看得到无所谓,我们离婚也是早晚的事情,只是……”
“只是什么?”张一紧张地问。
“只是,这张照片一旦传出去,我的人设就崩了。”王子齐冷静地说,“你的人设也崩了。”
“那怎么办?”张一一下子没了主意,慌乱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王子齐点燃一根烟,缓缓地说:“他们既然先给我们看,就说明想谈条件,并不着急发出去。”
张一更慌了:“他们想要什么?”
王子齐翻了翻信封,发现里面还有一张字条,字条上面写着两个字:“一亿”。他翻过纸,字条背面写着“不还价”。王子齐念出字条上的字时,张一脱口而出:“这不是抢钱吗?”
王子齐说:“不给也不行啊。”
“是谁把狗仔招过来的?”张一急了。
王子齐安慰她:“这都不重要,现在应该想,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正说着,马叶打来电话,他着急地问:“子齐,公司早上收到一个信封……”
“我知道。”
“怎么搞的?这么不小心?”马叶埋怨着。
“还不是因为你!”
“什么?”马叶困惑了。
“白雯过来诉苦,说你和她的事,结果后面跟着狗仔。”
马叶说:“这都多久了,她故意的吧?”
王子齐说:“别管人家是不是故意的,你就说怎么办吧?”
马叶说:“公关吧,只能先这样了。明天我去问问他们能不能还价,如果可以,咱们再推进。”
“一亿不是小数目啊。”王子齐说。
“是的,看能不能少点。”马叶回复,“明天我先约他们吧,你别出面。”
“好。”说完,王子齐挂了电话。
张一钻进王子齐怀中,说:“我怕。”
王子齐推开她,走到窗前,拉紧窗帘,才回来紧紧地抱住她。说:“别怕,我在。”
正在这时,张琳的电话打来了,王子齐走进卫生间,接通了电话。
“你在哪儿呢?”
“我……我在看后期呢!”王子齐说谎道。
“看后期?在哪儿看后期?”张琳不依不饶地追问。
“你有什么事吗?”
“怎么,没事都不能打电话了?”张琳说。
“我在忙。”王子齐看了看门外,小声地说。
张琳说:“我接到一封信,里面有一张照片和一张字条。”
王子齐整个人“轰”的一下,蒙了。
张琳继续说:“子齐,我听你解释。”
王子齐说:“既然你知道了,我就不解释了。”
张琳说:“不,我想听你解释。”
“我解释不了,我们离婚吧。”王子齐说道。
她大喊了一声:“王子齐,你,还有张一,都给我等着!”
说完,张琳挂断了电话。
王子齐沉默了片刻,突然感到冷,钻心地冷,于是默默地穿好衣服出了卫生间,面无表情地点燃了一支烟。
张一站起来,抱了抱他:“别那么大压力,我都在,好吗?”
王子齐用手抚摸张一的脸,他看着张一的温柔,心里对比着张琳的霸道,想起了过去的种种,他说:“过几天,我就和她离婚。”
张一的眼睛瞬间红了,两行泪“啪啪”地掉了下来:“好!”
说完这些,王子齐出了门。
张一后来才明白,自己之所以走不出这段爱情,是因为这样的爱情不管放在哪个姑娘面前,都会让她无法自拔。在爱情中遇到了那个人,会让人盲目到失去正确的价值观,会让人明明知道是错的,还要死命坚持。
中午,王子齐火急火燎地赶到公司。马叶瘫坐在沙发上,手中的一根雪茄已经抽了四分之一,看到王子齐,站了起来,说:“谈好了。”
“多少钱?”
“六千万,不能再还价了。”
王子齐沉默着:“这事儿还有谁知道?”
“对方说,只寄给了你和……”
“张琳。”
马叶说:“是的,对方说,钱一到账,所有的信息都删除,永远不会流传到网上。”
王子齐笑了:“这是要用六千万买我的人设啊!”
马叶也笑了说:“是啊,谁叫你是名人呢?”
王子齐说:“别幸灾乐祸。那你觉得贵不贵?”
马叶说:“准确来说,是六千万买你和张一两个人的人设,而且还要买接下来播出的《爸爸和妈妈》。”
王子齐想了一下,叹了口气:“那好,明天安排汇款,这个钱我来出。”
马叶点点头,拿起手机,拨通了那边的号码:“我们明天汇款,但你必须保证,不能让这个信息泄露出去,一张照片也不行。我们先付一半,一年后没事,再付另一半。”
“半年。”对方还价。
王子齐抢过手机,说:“好,就半年。但你们必须保证,这些照片全部销毁!”
“好!钱一到账,立刻销毁。我们不会食言,我们也是要在圈里混的。”
说完,对方挂了电话。
“可信吗?”王子齐问。
“可信。他们不讲情义,但钱到位了,什么都好说。”马叶说。
“破财免灾吧。”王子齐说。
“你见到白雯了?”马叶岔开了话题。
王子齐看了马叶一眼,说:“是。”
马叶说:“她说什么了?”
王子齐说:“她什么都说了。”
马叶有些不好意思,继续问:“说我什么了?”
王子齐走到门口,转头说:“马叶,下次遇到年轻姑娘,高抬贵手吧,你也是老前辈了。”
马叶无言以对。王子齐打开门,走了出去,留下马叶一个人在办公室里坐着。他孤独地看着被关上的门,自言自语道:“还好意思说我?”
王子齐回到张一的住处,看到她陷在沙发里,流着眼泪,他向张一说:“我已经解决了!”
张一转过脸,没说话。
王子齐一把把她抱了过来,继续问:“怎么了?”
“没怎么!”张一甩过自己的手机,手机重重地摔到沙发另一侧。
王子齐拿过手机,定睛一看,手机里躺着十多个未接来电,还有无数条短信、微信,姓名都是张琳:
“你这恶毒的女人!”
“你抢走我男人,你无耻吗?你还是人吗?”
“无耻!真的无耻!你等着,我不会让你好过。”
“狗男女……”
“何必呢?”王子齐叹了口气。
张一说:“你也别怪她了,我们也有错。”
“你还替她说话呢?”王子齐说。
“我觉得,她这么做,也有她的理由……”
“有什么理由?”王子齐打断了她,“她有理由,我成什么了?渣男?我们成什么了?狗男女?她为什么不想想自己是怎么经营感情的?她是个合格的妻子吗?”
突然,张一哭了:“你别对我凶啊,你们都对我凶……”
王子齐见状,心软了,紧紧地抱住了张一。房间的窗帘没有拉。
他亲吻着张一的额头,回应着张一经常说给他听的那句话:“我在,我都在……”
合适的人在身边是美好的,错误的人在身边就是噩梦。抹去错误的人有两种方式,一是靠时间——时间就意味着遗忘,二是靠金钱——金钱能抹去一切。
只要钱够多,人设就会存在;只要钱够多,人性就会崩塌。
马叶给了钱,半年内,一切都风平浪静。半年后,王子齐补上了另外三千万元。狗仔当着王子齐的面,销毁了所有照片,并保证这些信息会石沉大海,永远不会散播出去。
半年后,王子齐和张一的戏在各大卫视开播,收视长虹。这部家庭剧的诞生,让王子齐的人设巩固升级,让他成了一个家喻户晓的好爸爸。
与此同时,王子齐和张琳也悄然离婚。王子齐放弃全部财产,净身出户,把房子和车全留给了张琳,只要求张琳保证一件事:让他们的婚姻名存实亡,仍旧扮演一对恩爱夫妻,离婚的事不必对公众说明。
张琳同意了。
他们戏里美满和谐,戏外各奔东西。
离婚后的公开场合,王子齐再也不会说感谢妻子了,他会说感谢每一位工作人员,他想让公众逐渐淡忘自己的人设。他本想发一条微博告诉公众,自己和妻子和平分手,可是,马叶、于洋制止了他,说公司层面还是希望把这部戏播完,等电视台回款后再说。
毕竟,此时人设崩塌,必然引起电视台的撤片和恶劣的影响。
为了公司利益,王子齐隐忍了,他选择暂时不发任何声明,等片子结款后,再昭告天下,告诉所有关心他私生活的影迷,自己重新开始生活了。
离婚当天,他默默地打包了所有的东西。张琳没有送他,甚至没有说声再见。在张琳心里,王子齐是个背叛者,他背叛了自己的责任,背叛了自己,这一切,都是他罪有应得。
王子齐来不及伤心,他和张一去了很多地方巡演,所到之处,水泄不通,这个集光环于一身的“好爸爸”人设,就这样在大街小巷传播开来。许多粉丝抱着自己的孩子、带着家人赴约,他们一边热泪盈眶,一边呼喊着:“王子齐,祝你和张琳老师早生贵子。”
每当这时,王子齐就僵在原地,尴尬地笑着,然后不安地看一眼身边的张一。张一不说话,拼命地挤出一丝微笑。
有一次,主持人问王子齐:“嫂子最近好像没出来啊!也很少见到您提她了,惯例不能少啊,来,我们一起听听王子齐老师对张琳老师的表白!来,一、二、三!”
为了不冷场,王子齐也进入了表演状态,微笑地对全场观众说:“老婆,谢谢你!”
主持人说:“今天,我们特意安排了一个环节,王子齐老师也不知道。”
“什么环节?”王子齐警觉起来。
“导播,请您拨通张琳老师的电话。”
主持人刚刚说完,张一、王子齐就愣在了舞台上。拨打电话的这段时间里,时间仿佛被拉长了,王子齐的心几乎从胸膛里蹦出,碎成一片一片散落在观众席上。
“喂?”
“您是张琳老师吗?”主持人说。
“是我。”
“是这样,子齐老师现在正在路演,有话跟您说。”
电话那边一片安静。
主持人示意王子齐说话,他拿起麦克风,许久,他说:“老婆,你还好吗?”
那边响起了抽泣的声音,亦是许久,一个声音传来:“嗯,还好,我想你了。”
王子齐的眼睛红了。他颤抖地拿着麦克风,完全忽视了台下疯狂的尖叫。他知道,这场戏,张琳会配合自己演完的。
“嗯,你在外面好好的,我等你。”张琳说完,全场沸腾。
主持人说:“最后说一句吧。”
王子齐说:“老婆,谢谢你。”
尖叫声中,张一转身就下了台。
主持人悄悄问:“怎么了?”
“可能不舒服吧,毕竟跑了这么多场……咱们进行下一个环节吧!”
下了台,王子齐走进张一的房车,张一在车里抽着烟。
“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王子齐说。
“谢你老婆去吧,管我干吗?”
“可我能怎么办呢?”王子齐说。
“是啊,我们能怎么办呢?”
王子齐凑了过去,跟张一解释着:“其实那句谢谢,是在对你说,你才是我老婆。”看张一没理他,又说:“这不都为了大局嘛!”
张一说:“没事,都是戏,我理解。”说完,吐出一个烟圈。
“真理解?”
“真理解。”
“那你亲我一口?”
张一说:“我有些累了。”
王子齐明白张一生气,只是,他也无能为力。
以前她只是局外人,每往局内走一步,就离希望近了些。但现在不一样了,她就是局内人,公众每次提及张琳,都会加固王子齐原先的人设,每次加固,都把她向局外拉出几步。
有时,张一也会恍惚,自己到底是爱王子齐这个人,还是爱上了他的人设。但张一不抱怨,也不指责,就算生气,也只是说自己累了。因为她知道,张琳就是那样,一步步地走出了王子齐的世界。也正因为张一这样,王子齐才走入了她的世界。
于是,张一还是原谅了王子齐,终于,他们路演到了广州——最后一站。
那一场路演人山人海,排队的影迷从一楼盘旋到地下车库,簇拥着、呐喊着。许多女生含着眼泪,举着“好男人”的牌子,有些人从早上排队,一直到下午入场;有些人拿着机票和火车票,还有些人推着行李箱,他们千里迢迢赶来,只为见王子齐一面。免费的票被黄牛炒到了三千块钱一张,人们依旧接踵而至。
下午活动开始,礼堂里挤满了人,有些人站在人堆里,有些人坐在楼梯上,有些男孩只从过道里露出脸,有些女孩甚至骑在男朋友肩上,被保安们劝了下来。保安们紧张地围在第一排,死死地盯着手拿矿泉水瓶的人。
随着人越来越多,王子齐和张一出场,全场爆发出的尖叫声让张一情不自禁地捂住了耳朵。主持人满面红光地打起了招呼:“王子齐老师,张一老师,你们好!”然后侧头对观众说:“你们喜欢吗?”“喜欢!”台下齐声回答,震耳欲聋。
“谢谢两位老师和主创团队为我们带来这么一部温馨的作品,我这里收集了一些观众的问题,跟两位互动一下。”主持人拨弄着手卡,还不忘调侃一下,“紧张吗?”
“有点。”王子齐说。
台下传来笑声。
“那这样,我们就先从简单的开始啊!咱们快问快答。”
说完,主持人拿出另一张手卡,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问题。
“这么多戏里,您最喜欢的是哪个角色?”
“都喜欢,但要说最喜欢,是这部戏里的父亲,让我也感受到了一种当父亲的感觉。”王子齐按照惯例回答。
“有没有比较难忘的经历?”
“见到各位的时候,应该是最难忘的。”他依旧按照惯例回答着。
台下一片尖叫。
这些问题,他已经回答了近百次,每一场,经纪公司都给了标准答案。
“看来王子齐老师真是个暖男,看看这位粉丝的问题啊:您拍戏这么久,想家吗?想您的妻子张琳吗?”
王子齐咬了咬牙,挤出一丝微笑:“想!”
台下继续尖叫着,这一声声尖叫,把王子齐拖入一个巨大的深渊。
“我们知道今天也有很多人在看直播,咱们要不要跟嫂子说两句话?”主持人坚持着。
时间仿佛定格了,张一从背后看到了王子齐脖子上的汗珠渗透出来,像是被追光灯炙烤的,也像是王子齐的灵魂在拼命地往外钻。她盯着王子齐的后背,觉得自己笑得无比苦涩,忽然,她眼前一黑,重重地摔倒在台上。
伴随着观众的尖叫,最后一场活动,就这样结束了。
张一再次醒来,手背上挂着输液瓶,王子齐陪在身旁。医院很安静,除了点滴声,只能听到张一微弱的呼吸。张一看了一眼周围,没有媒体,于是举起了手。王子齐见到张一醒来,眼睛里沁满泪水,他抓住了她抬起的手,笑了:“你终于醒了?”
“你说了吗?”
“说什么?”
“观众让你跟张琳,不,跟嫂子说的几句话……”张一说“嫂子”时,故意加重了语气,好像这个世界上只有他们俩知道这个“嫂子”的称呼是多么滑稽一般。
“嗯。”王子齐回答。
“我们分手吧。”张一说。
说着,张一松开了王子齐的手。王子齐的眼眶湿润了,他不想让眼泪落下,于是狠狠地抬起了头。他说:“明天,我就发微博。”他继续说:“我要给你一个正大光明的家。”
说完,张一泪如雨下。
白雯消失后,没有人在公开场合见过她。有人说她自杀了,有人说她离开中国了,有人说她改名了。总之,尚鑫和白雯,都逐渐从公共视野中消失了。
人们很快就忘记了他们。从大家都在热烈地讨论他们,到偶尔茶余饭后想起来说两句他们曾经的人设,到再也没人谈论起他们,不过转瞬之间。
人是善于遗忘的动物。
王子齐不一样,他还是那么红,从这部戏开播到现在,他上了许多次热搜,但这次上热搜,与作品无关,而是因为那条他早就想发的微博:
我和张琳于一年前和平离婚,谢谢大家的关心。在婚姻存续的七年里,我们共度了一段难忘的人生。离婚后,我们也是好朋友。感谢缘分,感谢每位朋友的关注。
微博一出,舆论哗然。
很快,这条微博被转发了几万次,迅速上了热搜。而这热搜不必买,媒体费也不用出,这么大的新闻,媒体只顾争相报道,发表着评论。
群众也忙着吃瓜:
“不会吧?”
“是不是为了新戏炒作啊!”
“如果真的分了,那你一定是个渣男!”
“你都离婚了,巡演的时候还炒作自己妻子!”
“是你出轨了吧?”
“估计是张琳老师在家耐不住寂寞。”
“可惜了,刚刚有部好片子,家庭就出了这么大问题。”
“肯定是张琳出轨了,毕竟王子齐是个好男人啊!”
……
随即,张琳的微博也被攻陷了:
“你是不是出轨了?”
“哼,王子齐这么好的男人,肯定是你错了!”
“好难受啊,你赔我的信仰!”
“贱女人!”
“还打卡学英语,还考研究生?要脸吗?”
……
此时,张琳在学校里,一边上课,一边翻阅着一条条留言,许多事情在脑海中被放大、被扭曲,自己受的委屈历历在目。她咬牙切齿,走出了教室。
几天后,王子齐收到了一条熟悉而陌生的短信。陌生是因为自己删除了这个人的号码,熟悉是因为这串号码伴随了自己那么长的过去,早就背了下来:
“希望你处理好自己的事情,不要让这些人再到我这里来谩骂了。如果再有人攻击我,请你负全部的责任。”
王子齐知道,这件事情已经波及了张琳,甚至影响了张琳的生活。
于是当天晚上,他又发了一条微博:
“请大家不要评论我的前妻,每个人都有自己选择生活的权利,希望能给我们一些空间,王某拜谢。”
这条微博因为发在黄金时间段,很快就再次上了热搜。
然而他不曾想到,这条微博反而给张琳惹来了更大的麻烦。因为许多网友压根儿不知道张琳还有微博,不知道这件事对张琳还有困扰,于是加速了这件事情的逆向化,网友们纷纷表示:
“你看,一个好男人,离了婚还三番五次为前妻说情,你想他前妻做了什么可恶的事。”
“估计是出轨了。”
“@张琳传送门,不谢。”
“就这种人还打卡学英语呢?”
“考虫是什么?伊庭是谁?张琳怎么还给他点过赞?”
……
那天晚上,张琳失眠了。
她没想到王子齐的声明竟然给她带来了更可怕的网络暴力,网友们翻出了王子齐历年获奖时的感言,发现每次感言,他都在感谢自己的妻子张琳,而张琳的表情并不是一脸满足,而是无动于衷的冷漠。网友们一边转发,一边咒骂着:“哼,什么妻子啊,老公这么好也不知足!”
张琳崩溃了——自己明明没有错,不过是为前夫保密成全他的人设,怎么一夜之间自己成了众矢之的,成了出轨的潘金莲,这要跟谁说理去?
第二天早上,王子齐被手机铃声惊醒。他俩昨夜熬了一晚上,刚刚睡着。王子齐以为是闹铃,便随手挂掉了,再看了眼手机,吓了一跳——手机里,十多个未接来电和三十多条短信,都来自那个熟悉又陌生的电话号码——张琳。
最后一条短信清晰地写着:你要再不接,后果自负!
他来不及翻前面的信息,见张一还在熟睡,小心翼翼地回复了一条短信:“对不起,我刚起来,什么事?”
一分钟后,手机响了,短信里冰冷冷地躺着两个字:
“晚了。”
王子齐睡不着了,他坐了起来,床边温柔的声音说:“亲爱的,怎么起得这么早?”见王子齐没说话,她也揉了揉眼睛坐了起来,“怎么了?”
王子齐只说了两个字:
“坏了。”
张一拿过王子齐的手机,打开微博,定睛一看,瞌睡荡然无存。
手机上的每一张图都清晰可见,它们就像病毒一样,传播到了每个看客的手机、电脑和脑海里,成了热议的谈资。
张琳的微博只有一句话:
“这才是真实发生的事。”
张一看到那张熟悉的照片,那张被王子齐花了六千万元买下的照片——那熟悉的脸庞在公众的关注下变得扭曲,幸福的笑容在公众的审判下变得委屈。终于,她颤抖地说:“这张图……我们不是都花钱买了吗?”
“是。”王子齐同样颤抖地说,“但没有买张琳手上的那一张。”
“子齐,那怎么办啊?”张一的眼眶红了,嘴巴颤抖着。
王子齐的脑子停止了转动,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如果现在就公布自己和张一的恋情,势必会引起更复杂的轩然大波:
“怎么刚离婚,就找到下家了?”
“是在婚内就好上了吧?”
“这是赤裸裸的出轨啊。”
“就算之前好了,怎么没说呢?隐瞒公众?如果不爱了,为什么还要在宣传的时候炒作?”
倘若不说话,自己出轨就算实锤了。
他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无论如何,这一次,人设彻底崩了。
他刷着手机,关注着事态的发展。从这张图的发酵,到抢占娱乐媒体头条,再到自媒体的文章,只要加上“王子齐”三个字,就能篇篇十万以上的阅读量,事态发展之快远远超出他的想象。
王子齐的团队不停地买热搜,这回,买的不是上热搜,而是撤热搜。撤热搜的费用比上热搜还贵,但民意很难买下来,买下“王子齐出轨”,结果又上来了“王子齐”;买下“王子齐”,结果又出来了“王子齐老婆”。他们买着买着,直到一个话题又上了热搜——“抵制王子齐的戏”。
当天,马叶接到了一个电话,告诉他台里领导看到了网上的评论,也接到了许多投诉电话,说这部戏带来的社会影响可能会很恶劣,至少它在暗示青少年结婚后出轨是正常的,威胁到社会的和谐和稳定。于是,组织讨论,这部戏先停播,等风波过了,再播后面的内容。
一部热播剧的停播,意味着这部剧的灭亡;这部剧的灭亡,就意味着投进去的款回不了本;尾款结不了,公司就面临完蛋。
王子齐得知消息后,十分震惊,他对马叶说:“我没有出轨,为什么要下架我的戏?”
“是啊,你没出轨,但谁信呢?”马叶冷冷地说。
第二天,王子齐和公司的团队开会,投影上,尴尬地放着王子齐和张一的那张亲密照。几个人坐在办公室里,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整个会议室很安静,直到一个电话打了进来,马叶接完电话后终于开了口:“和我们合作密切的几家广告公司也撤了,公众对好男人出轨的事情,不太能接受。”
“我这算什么出轨啊?”王子齐说。
“那怎么办?你讲给大家听?”马叶说。
王子齐敲着笔,会议室又是一片寂静,于洋先打破了僵局:“我建议直接起诉她造谣。”
大家看着他。
于洋继续说:“我们先发律师函在网上,怎么判咱不管,但大多数粉丝是不懂法的,以为律师函就是判决书,咱们先把脏水泼回去!”
王子齐停止了敲笔,他想到张琳和自己这些年的感情,虽然并不和谐,但回泼脏水的事情,自己还真做不到。
“还有其他办法吗?”王子齐说。
一个小伙子说:“子齐老师,还有个办法,您把前因后果写清楚不就行了?您就说和老婆早就没感情了,和张一姐早就开始了,只是拍戏太累没时间离婚,观众会理解的!”
于洋一巴掌拍到了小伙子头上,埋怨道:“观众能理解个啥?这样人设不就崩了?”
“人设本来就崩了啊!”小伙子小声嘀咕着。
于洋也急了,巴掌还在不停地打着,口里喊:“屁话多,屁话多!”直到被一个声音打断:
“那就写一篇声明吧!反正人设已经崩了!”
这是王子齐说的。
马叶灭了烟:“你想怎么写?你看看媒体今天的报道,都说你人设崩了。你越这么写,人设就越要崩塌。”
于洋说:“就是,今年啊,我看就是人设崩塌年。尚鑫也崩了,白雯也崩了,您现在也摇摇欲坠。我觉得,就要告回去,要不然咱们苦苦经营的人设,就没了啊!”
马叶也补充道:“我同意。子齐,我知道你重感情,不想回击。但你要考虑到,如果不回击……你看看白雯现在,现在谁也不会找她拍戏了。何况你们已经离婚了,在法律上,你们没有关系了。”
“就是!”大家附和着,屋子里热闹起来。
此时,张一进来了,她没化妆,疲倦地坐在王子齐身旁。
王子齐看了眼张一,摸了摸她的脑袋,又看了眼周围的人,过了许久,他说:“我累了,不想隐瞒了,也不想演了,我把前因后果……写给粉丝看吧。”说完,张一使劲地握住了他的手。
“万万不可啊!谁会看啊!”于洋高声劝着。
“我未来的孩子,他会看到。”
现场所有人,瞬间鸦雀无声。
“别说了,我已经决定了!一会儿,我就告诉大家真相。”王子齐继续说,“我累了,就想要一个家,和其他人都无关。”
“可是,您的人设呢?”于洋着急地说。
王子齐没有抬头,咬了咬牙,从牙缝里说了那句自己一直想说的话:“我他妈是人!”
所有人一听,愣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