垃圾债券投资与股票投资在一些方面有相似之处。进行这两类投资活动都要求我们进行价格与价值的计算,都需要我们寻找数以百计的对象,然后发现屈指可数的、回报风险比具有吸引力的投资目标。
但这两者之间也有着重大的区别。在股票投资中,我们希望每一次的投资都有良好的结果,因为我们专注于那些财务稳健,具有强大竞争力,拥有德才兼备的管理层的公司。如果我们能以合理的价格买入这样的公司,亏损应该是罕见的。在我们接手管理伯克希尔的38年中,情况的确如此,我们在伯克希尔管理的投资(不包括通用再保险和盖可公司管理的投资),其盈利与失手的比例大约是100∶1。
但当购买垃圾债券时,我们打交道的企业多处于边缘地带。这些企业通常负债高企,所处的行业一般也都具有资本回报率低下的特征。此外,管理层的品质有时也令人心存疑虑。甚至,管理层的利益直接与债券持有者的利益相悖。因此,我们甚至预料到,我们会偶尔遇到大的损失,不过还好,到目前为止,我们在这个领域干得还不错。
关键词:最为理想的投资资产
近乎嗜睡症的懒散依然是我们投资的基本风格。今年,我们六大重要的持股,既没有买入一股,也没有卖出一股。唯一的例外是富国银行,这是一家管理出色、回报不俗的银行,我们将持股提升到仅仅略低于其总股本10%的地步,这是不需要经过联邦储备委员会批准,我们可以持有的最高比例。我们大约1/6的仓位是在1989年买进的,其余的是在1990年。
银行业务并非我们的偏好。在银行业中,资产总值是权益的20倍,这样的比例很常见,即便一个小小比例的资产错误,就可以吞噬掉大部分净资产。而且,在很多大型银行中,错误是经常的,例外是非常的。我们去年讨论过机构的“惯性驱使”行为,这是一种管理层盲目模仿同行的行为,无论是多么愚蠢,银行业犯的很多错误也多源于此。在它们的借贷活动中,很多银行家就像行军的旅鼠一样,只知道盲从地跟随领队走,现在它们正在遭受旅鼠一样的悲惨命运。
由于银行业20∶1的杠杆特征,使得管理层的优点和缺点都得以放大。我们对于以“便宜”的价格购买一家糟糕的银行毫无兴趣。相反,我们仅仅对于以合理的价格购买管理优良的银行感兴趣。
论及富国银行,我们认为我们已经得到了银行界最好的经理人:卡尔·赖卡特(Carl Reichardt)和保罗·哈森(Paul Hazen)。在很多方面,卡尔和保罗让我想起另外一对搭档——大都会的汤姆·墨菲和丹·伯克。
第一,他们每一对搭档的合力都比之简单分开然后合计要强大,因为每一个人都对其搭档了解、信任、尊重。
第二,这两支管理队伍都给能干的人支付高新,但都厌恶冗员。
第三,这两支队伍在利润创新高、日子好过时,如同在艰难的日子里一样,都积极控制成本。
最后,他们都能坚守于自己所了解的业务,用他们的理性能力进行决策,而不是想当然地感情用事。(IBM的托马斯J.沃森爵士(Thomas J.Watson Sr.)遵循同样的原则,他说:“我不是天才,我只是有几个优点,但我能坚守这些优点。”)
我们在1990年买入富国银行,这得益于当时银行类股票的糟糕市况。这种糟糕市况恰逢其时,月复一月,那些曾经被看好的银行做出的愚蠢贷款决定被公开曝光。当时的情况是祸不单行,常常是一个管理层刚刚拍胸脯保证平安无事之后,紧跟着又一个巨大坏账损失被暴露出来。可以想象,投资者断定所有银行的数字都不可信。在银行股逃离大潮的帮助下,我们以2.9亿美元购买了富国银行10%的股份,这个价格低于税后盈利的5倍,并且低于税前盈利的3倍。
富国银行规模庞大,资产总值达到560亿美元,净资产回报率超过20%,总资产回报率为1.25%。我们购买这样一家银行10%的股份,就相当于购买了一家具备同样财务特征,总资产为50亿美元的银行100%的股份。但是,如果真的购买一家这样的独立银行,我们付出的代价可能要两倍于购买富国银行的2.9亿美元。更有甚者,即便是溢价购买了一家50亿美元总资产的银行,我们还将面临另一个问题:没法找到一个像卡尔·赖卡特这样的杰出银行家管理它。近年来,富国银行积极热情地大力招募新人,但是,招到富有经验的干练人才可不容易。
当然,拥有一家银行,而不是其他类型的企业,还不能说是远离风险的。加利福尼亚州的银行面临一场强烈地震的特殊风险,这足以在借款人中造成巨大的混乱,反过来会摧毁贷款给他们的银行。
第二个风险是系统性风险,业务收缩或是金融恐慌会危及每一个高负债机构,无论它们的管理多么聪明。
最后,当前市场的主要担心是西海岸房地产市场,因为建造供给过多会导致房价暴跌,银行业由于提供信贷支持而面临着巨大损失。由于富国银行的房地产业贷款业务居于领先地位,它被市场认为尤为脆弱。
这种种不测均有可能发生,然而,前两种风险发生的概率较低,甚至,房地产价值一定幅度的下跌也不可能引发管理优良的银行出现重大问题。现在我们做一些算术题:在除去3亿美元的放贷损失之后,富国银行税前盈利超过10亿美元。如果其贷款总额的10%(不仅仅是房地产贷款)在1991年遭遇问题,富国银行会损失30%的资本金(包括了随风而逝的贷款利息),即便如此,富国银行依然能勉强维持盈亏平衡。
像这样一年的悲惨情况,我们认为发生的概率很低,不太可能,这不会让我们感到痛苦。实际上,在伯克希尔,我们愿意收购或投资于那些一年左右没有回报的项目,只要它们将来能在不断增长的权益基础上有20%的净资产回报率。此外,此次加利福尼亚房地产业的灾难很像我们曾经历的新英格兰地区的灾难,它引发富国银行的股价在1990年的数月之内,几乎下跌50%。我们甚至在股价下跌之前,已经买进了一些股票。我们欢迎下跌,因为这可以让我们有机会在新的、恐慌的价格上,买进更多的股票。
在我有生之年,我们年复一年地买入企业,或是整个公司,或是公司的部分,又被称为股票。(如果伯克希尔的董事们能参与我安排好的显灵聚会,可能我做主的时间会更长。)考虑到这些,股价下跌对我们有利,股价上升对我们有害。
导致股价低迷最常见的原因是悲观主义,有时是四处弥漫的,有时是对于一家公司或整个行业。我们喜欢在悲观的环境中做生意,不是因为我们喜欢悲观主义,而是因为我们喜欢悲观主义带来的价格。对于理性的买家而言,乐观主义才是敌人。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仅仅因为企业或股票不受欢迎而购买它们,就是正确的行为。这种想法同样也是一种随大流的愚蠢策略。这里所要求的是独立思考,而不是人云亦云。不幸的是,正如英国哲学家伯特兰·罗素(Bertrand Russell)对生活的观察结果,他这段话同样适用于金融界:“大多数人宁愿去死,也不愿意思考。很多人就是这样。”
去年,我们主要投资组合的变化是大幅增加了RJR Nabisco公司的债券。我们首次买入这个债券的时间是1989年下半年。到1990年年底,我们持有这只债券的市值大约为4.4亿美元。(然而,在我写这篇文字时,它的市值又增加了1.5亿美元。)
就像买入银行股对于我们而言是非常行为一样,买入低于投资等级的债券也是非常行为。但是,令我们有兴趣的机会,以及规模可以大到对伯克希尔有足够价值影响的机会,还是很罕见的。所以,我们会留意任何种类的投资,只要是我们明白的企业,并相信价格和价值之间的差距巨大。(伍迪·艾伦(Woody Allen)曾在另一个语境中,指出开放思维的优势:“我不明白为什么没有更多的人是双性恋,因为这可以使你在周六晚上约会的机会增加一倍。”)
过去,我们已经成功地买过几次低于投资等级的债券,尽管它们都是些过气的“堕落天使”,原本这些债券是属于投资等级的,但当发行公司举步维艰的时候,这些债券的评级也被降低了。
在投资界,一轮劣质的“堕落天使”式债券的爆发发生在20世纪80年代,它的主角是垃圾债券。与传统债券不一样,垃圾债券在其发行之初的评级就低于投资等级。经过十年的发展,新发行的垃圾债券变得更为垃圾,并且最终可以预见的结果终于发生了——垃圾债券果然不负其名,真的变成了垃圾。20世纪90年代,甚至在经济衰退打击来临之前,金融界的天空变得阴暗郁闷,到处遍布着失败企业。
负债的信徒们向我们保证,这种崩塌不会发生。我们被告知,巨大的负债可以让管理层前所未有地专注工作,就像在汽车方向盘上装一把匕首,可以提高司机的注意力一样。我们承认,这样的提醒方式,固然可以使司机变得更加警觉,但是,这样做的另一个后果将会是致命的,而且是不必要的,如果汽车遇上一个哪怕极小的坑洞或冰裂,都足以导致致命的灾难。商场上到处布满坑洞,一个要求避开所有坑洞的商业计划,本身就是一个灾难。
在格雷厄姆的著作《聪明的投资者》一书的最后一章里,作者强烈反对这种匕首理论:“面对将稳健投资的秘密提炼出来的挑战,我们大胆地说出这句座右铭:安全边际。”在我读到这句话的42年之后,我仍然认为这是无比正确的。有些投资者未能留意这条简单原则传达出来的信息,这导致他们在20世纪90年代初期蒙受了重大损失。
在债务狂热的高峰,资本的结构是编造出来的,注定会失败。在一些案例中,由于发行了太多债务,以至于原本那些运营不错的公司,也无法产出足够的现金去兑现本息。几年前,有一个特别令人震惊的案例,属于那种注定“出生即死亡”的案例,牵涉的是一家成熟电视台——坦帕电视台(Tampa)收购案,收购方动用了大量负债进行收购,以至于电视台的总营收都无法抵偿负债的利息。即便假设所有的劳力、节目、服务等都是捐赠的,而不是购买的,这样的资本结构也要求营收激增才行,否则这家电视台注定会破产。(许多资助这类收购的债券被卖给了现在已经倒闭的储贷社。作为纳税人,你正在捡起这个愚蠢的标签。)
关键词:貌似安全的“匕首”
所有这些现在看来都似乎是不可能发生的。然而,当这些不良后果发生后,那些推销匕首论的投资银行家们会拿出学院派的学术研究报告称,在过去的多少年里,从低等级的垃圾债券中获得的利息足以补偿其高违约率。因此,笑容满面的推销人员说,一个多元化的低等级的垃圾债券组合产生的净回报,可以高过一个高等级的债券组合。(在金融界,对于过去表现进行统计所产生的“证据”要小心,如果历史书是致富的关键,那么福布斯400的富豪榜单将由图书管理员组成。)
推销员的话在逻辑上是有漏洞的,即便是大学一年级学统计的新生,也会被教育如何识别这种漏洞。这种漏洞在于假设的前提,他们假设新发行的垃圾债券,作为一个整体,其情况与过去低等级“堕落天使”式债券相同,从而用后者的历史违约率,作为对新发行的垃圾债券违约率的推测。(这其中的错误就好比,在琼斯镇惨案喝下酷爱(Kool-Aid)饮料前,你去调查这款饮料的历史死亡率一样。)
这两类债券在几个方面当然存在重大不同。对经营者来说,“堕落天使”类债券发行人的管理层几乎会想方设法使债券重新恢复“投资等级”的地位,并朝着这个目标努力。而发行垃圾债券的公司管理层则是完全不同的情况,他们会像海洛因毒品吸食者一样,并不是致力于发现解决负债累累的方法,而是寻找另一次的毒品注射以缓解燃眉之急。此外,“堕落天使”类债券发行人管理层的信托责任感,通常会比垃圾债券发行人管理层的信托责任感成熟得多,尽管情况并非总是如此。
华尔街对两者的这些差别并不关心。通常而言,华尔街对于一个主意的热情并不取决于它的优点,而是取决于它能带来多少利益。这些根本不关心后果的人,他们考虑的只是如何将堆积如山的垃圾债券卖给那些不动脑子的人。市场上,从来不缺这两种人。
垃圾债券依然是一片雷区,即便今天其价格只剩下发行价格的一个零头。正如我们去年所说的那样,我们从来没有买过新发行的垃圾债券。(我们唯一买进垃圾债券的时间在日历表上根本就不存在。)然而,我们愿意在这片雷区的混乱之中寻找机会。
至于RJR Nabisco债券,我们认为这家公司的信用比人们普遍认识到的好很多。而且,我们获得的利息以及潜在的资本利得,都足以补偿我们承担的风险(尽管远远不是零风险)。RJR已经以合适的价格卖掉了一些资产,令股东权益大幅增加,而且总体而言,公司经营良好。
然而,在我们探索垃圾债券这片雷区时,大多数低等级的债券看起来依然没有吸引力。这些华尔街20世纪80年代的作品甚至比我们想的还要糟糕,很多大型的公司遭受重创。尽管如此,我们会继续不断地在瓦解的垃圾债券市场中寻找机会。
将威斯科公司的方法(一种使每次交易更加富有技巧的、经过深思熟虑的集中投资法)与迈克尔·米尔肯(Michael Milken)多年以来推销垃圾债券的方法相比较,是一件有趣的事。
米尔肯的方式受到很多金融学教授的理论支持,他们认为:
(1)在这个世界上,市场价格是有效的,投资者付出忍受波动的代价而获得额外的收益。(波动就是投资结果的大幅摆动。)
(2)因此,在概率上而言,新发行的垃圾债券在市场上的价格是公平的(意思是以垃圾债券的高利率去覆盖统计上高企的损失预期),并且为波动性风险提供了一些溢价。
(3)所以,比方说,如果储贷社(或其他机构)未经调研,就大量购买米尔肯推销发行的每一只垃圾债券,希望以此达到多元化投资的目的,那么储贷社会将自身置于“注定会获得超过平均水平回报”的赌场老板的位置上。
由这种理论的信徒所掌管的投资机构,通过购买米尔肯的“债券”,本来打算支持这种理论,现在却遭受了浩劫。与理论的推理相反,广泛多元化购买这种“债券”的机构,在大部分案例中,得到的是凄惨的结果。
我们都明白,为什么米尔肯这么做,为了维持一个持久的自我形象,他必须让自己都相信这套理论。但我们如何解释为什么其他人相信,米尔肯在收取了5%的佣金之后,会将“债券”买家放在拉斯维加斯的赌场中?
我们认为原因是这样的,很多愚蠢的买家以及他们的投资顾问,受到了那些超级热爱模型(有效市场理论和现代投资组合理论)的金融教授们的洗脑培训,当他们忽视其他模型时,便忽略了风险警示。这是典型的“专家”类型的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