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面的构想,不同意的人并不多;只不过,也很少有人意识到,理想在现实中很难彻底实现。而这就是有关市场的所有分歧所在(牧师除外)。理论很美好,实际上没有用处,大多数头脑清醒的人对市场主体也是这么看的。
故此,问题变成了:贸易是否只在完美条件下才能发挥作用?半自由的市场是否好过没有市场?经济学家威廉·伊斯特利(William Easterly)认为,毫无疑问,无形之手并非乌托邦,“正是在这个过程中,不胜任的企业被中庸企业淘汰,中庸企业被优秀企业淘汰,优秀企业被卓越企业淘汰”。浮光掠影地看看经济史就知道,按照商人利益运作的国家或地区并不完美,但它们始终比暴君统治下的国家更繁荣、更和平、更有文化:腓尼基与埃及、雅典与斯巴达、意大利的城邦与查尔斯五世的西班牙、荷兰共和国与路易十四的法国、小店东之国(英格兰)与拿破仑的法国、当代的加利福尼亚州与当代的伊朗、19世纪80年代的德国和20世纪30年代的德国。
较之发号施令的政府,自由贸易有着更好的经济成绩和人道主义表现,这一点没有什么可怀疑的,而且例子越来越多。就拿瑞典的历史来说吧。与传统看法相反,瑞典走向富裕并不靠实行社会民主的大政府。19世纪60年代,它从封建经济里走出来,强烈奉行亚当·斯密式的自由贸易和自由市场,国家迅速发展,并在接下来的50年里,孵化出了大批伟大的企业,包括沃尔沃和爱立信(自此以后,这两家公司不断演变出新产品)。到20世纪70年代,瑞典政府大扩张,导致货币贬值、停滞、发展缓慢,并于1992年全面爆发了经济危机。此后,瑞典在世界经济排名表的相对位置迅速下跌。到21世纪初,它减税,实行教育私有化,开放私营医疗行业,进而重新实现发展。
当然,主张自由贸易比政府规划能带来更多的繁荣,并不等于主张废除所有的政府。政府在维持和平、强制规范、帮助有需要者等方面,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但这也并不是说政府应当规划、指导经济活动。同样的道理,贸易固然有着种种的美德,但也并不完美。它鼓励破坏性的浪费挥霍,不光是因为它助长了炫耀性消费信号的传播。
贸易的核心特征在于分散,这也是它与集中规划的区别所在。这里无须中央指导告诉经济需要多少件呢子大衣、多少台手提电脑、多少杯咖啡。事实上,如果有人真的打算这么做,最终只会搞得一团乱,要不就是出现朝鲜那样的局面。只要允许价格自由上下服务,它就会把竞争朝着降低生产成本的方向拉,好让需求与供给匹配起来。供应商会努力提供眼下最贵重的产品,压低价格,满足最强烈的需求。这套系统,由数百万个人的决策运行。
通过这种方式,繁荣无须任何上层指引,就有机地发展起来。无须邀请,劳动分工自然地从社会中产生。它逐渐演变,受我们天然交换意愿的刺激。用斯密的话来说,“互动有无、物物交换、彼此交易的倾向”,自然而然地出现在人类身上,但其他动物并非如此:“没人见过狗有意识地与另一条狗交换骨头”。“所以,是这种倾向,使得或者鼓励了繁荣的发展。政府的角色是促进,而非指挥。
指挥及控制系统的主要问题在于知识。从弗雷德里克·巴斯夏(Frederic Bastiat)到弗里德里希·哈耶克,历代自由市场的拥护者都指出,组织人类社会所需的知识,多到令人瞠目结舌的程度。它不可能容纳在任何人的脑袋里。然而,人类社会却妥善地得到了组织。1850年,巴斯夏在《和谐经济论》(Economic Harmonies)中指出,像巴黎这样人口众多、口味繁杂的城市,怎么可能有人想得出该怎样为它提供饮食呢?根本不可能。可是每一天,生活在巴黎的人都被喂得饱饱的,从未饿过肚子(到今天,巴黎有着更为庞大的人口、更多挑剔的食物口味)。在演变方面,这里有一个平行的例子。为巴黎提供伙食和人类眼睛的运作,是同等复杂的秩序表现。可是这两个例子中都不存在中央指挥员。知识分散在数百万人/基因之间。它是分散的。斯密在《国富论》里率先指出:“这样君主就被完全解除了监督私人产业,指导私人产业,使之最适合于社会利益的义务。要履行这种义务,君主极易陷于错误,要行之得当,恐不是人间智慧或知识所能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