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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马歇尔坐在办公室,这个小时他没有病人,于是他就欣赏他的枫树盆栽:九棵小小的美丽枫树,红色的叶子开始发芽。上个周末他才换了盆。他小心地清理了每棵树的树根,然后把它们种在一个蓝色的大陶盆里,照着传统的安排:分成不等的两组,一边六棵,一边三棵,中间隔了一块灰红色的石头,从日本进口的。马歇尔注意到其中一棵树有点歪斜,再过几个月就会阻碍到隔壁的树了。他剪了一段铜线,小心地绕着树干,轻轻拉回到较直的位置。每隔几天他会再把铜线拉回一点,五六个月后再把铜线移开。啊,他想,如果心理治疗也这么直接就好了。

平常他会让他精于园艺的妻子来修整盆栽,但是他与雪莉周末吵了一架,已经三天没说话了。最近的事端只是一件延续好几年之久的争执。

马歇尔相信一切都开始于几年前,雪莉参加了她第一次花道课程。她爱上了这门艺术,展现出不寻常的才能。马歇尔自己倒是看不出来她的天分——他对花道一无所知,而且也不想多知道——但是无法否认她满屋子参加比赛赢得的奖状。

不久,雪莉的整个生活都围绕着花道运转。她的朋友圈子全是花道同好,她与马歇尔分享的东西越来越少。更糟的是,她师事八年之久的花道老师,鼓励她开始练习佛教静坐,这件事不久便占据了她更多的时间。

三年前,马歇尔开始担心花道与静坐对于他们婚姻的影响,他请求雪莉去读临床心理学的研究生。他希望这样做能让他们更亲近。他也希望一旦雪莉进入了他的领域,就能够欣赏他的专业才能。然后,他也可以介绍病人给她,能有第二份收入实在不错。

但事情没有如他所愿。雪莉是进了研究所,但她也没有放弃其他的兴趣。现在她的研究生课程加上花道与禅修中心静坐,使她几乎没有留下时间给马歇尔。然后,两天前,她告诉他,她的博士论文将是研究用花道来治疗恐慌失调症状的有效性,这叫他大吃一惊。

“真是再好不过了!”他告诉她,“这是我成为精神分析学会会长的最好支持——一个花瓶老婆研究花道心理治疗!”

他们很少交谈。雪莉回家后只是睡觉,而且睡在不同的房间,好几个月没有性生活。现在雪莉也在厨房罢工了,每天晚上在厨房迎接马歇尔的,只是一盆新的插花。

照顾小盆栽让马歇尔得到了一点愉悦。愉悦……不错,盆栽是很愉悦的消遣,但不是生活。雪莉夸大了一切,把花道变成她生命的意义,真是不知轻重。她甚至建议他把盆栽用在长期的心理治疗上。白痴!马歇尔剪掉了一些不整齐的树叶,然后浇水。他的这段日子不是很称心如意。不仅是与雪莉吵架,他对欧内斯特也感到很失望,欧内斯特贸然地结束了辅导课程。然后还有其他一些小事情。

首先,阿德里安娜没有前来就诊,也没打电话。很奇怪,不像她的做法。马歇尔等了几天,然后打电话给她,在她的留言服务上告诉她下周的就诊时间,如果时间不适合,请她回电。

关于阿德里安娜缺席的诊疗费呢?通常马歇尔会毫不考虑地扣钱。但这个情况并不寻常。马歇尔想了好几天。彼得给了他1000美元,让阿德里安娜可以来5次。为什么不直接扣200美元的费用?彼得会知道吗?如果他知道了,他会不高兴吗?他会不会觉得马歇尔不够朋友,或小气?不感激彼得的慷慨——自行车安全帽的投资、讲座系列,还有劳力士表?

但是,最好还是照平常的规矩来算钱。彼得会尊重他的专业素养,坚持自己的立场。事实上,彼得不是时常说他太低估自己的服务价值吗?

最后马歇尔决定要扣掉阿德里安娜缺席的费用。这是正确的做法,他很确定。但是,他为什么会这么担心?为什么始终摆脱不掉一种黑暗的感觉,他会一辈子后悔这么做吗?

但是有一场暴风雨正蓄势待发,比较起来,这件事只是一朵小乌云。那就是在精神分析学会开除赛斯·潘德的事件上,马歇尔所扮演的角色。一位知名的专栏作家以学会的“召回”为题材,写了一篇讽刺的文章,预测心理医生们很快就要在汽车修理厂营业,以接力的方式为等待修车的客户做心理治疗。专栏作家说,心理医生与修车工人将联手提供五年的担保,保证煞车与冲动控制、点火系统与自我肯定、自动润滑与自我松弛的机件、转向与情绪控制、排气系统与内在的平衡及传动轴与阳具的耐用。

这篇专栏文章以“亨利·福特与西蒙·弗洛伊德同意合并”为题出现在纽约时报与国际先锋报上。受到围剿的学会会长约翰·韦尔登立刻把一切责任推到马歇尔身上,说他才是召回计划的执行人。全国感到不满的同行纷纷打电话给马歇尔,一周来他电话接个没完。同一天内,四个精神分析学会的会长——纽约、芝加哥、费城与波士顿——都打电话来表示他们的担忧。

马歇尔尽全力安抚他们,告诉他们只有一个病人响应,而他将亲自以最有效的短期疗法来治疗这个病人,而且不会再刊登那则召回广告。

但是他的安抚对一个人完全无用,那就是非常激动的国际精神分析协会主席苏德兰医生,他带来令人不安的消息,说有一位谢利·梅里曼先生不停地发传真与打电话到他办公室,宣称他受到潘德医生错误治疗方式的伤害,如果没有给予他财务上的赔偿,不久后他将展开法律诉讼程序。

“你们那里到底是在搞什么鬼?”苏德兰医生问,“全国都在取笑我们。病人询问心理医生,制药公司、精神化学家、行为学派的批评者,都在找我们协会的麻烦;再生回忆与植入回忆的控诉当头。该死!精神分析学会可不需要这种事!你凭什么刊登那则召回广告?”

马歇尔平静地解释学会所面临的危机,以及召回的必要性。

“我很惊讶没有人告诉你这些事情,苏德兰医生,”马歇尔又说,“一旦你了解整个情况,我想你会欣赏我们的逻辑。还有,我们遵照适当的程序。当天我们学会投票后,我与国际精神分析协会的秘书雷·威灵顿洽谈过。”

“威灵顿?我刚才得知他要把办公室与整个诊所都搬到加州!现在我了解了你们南加州的古怪逻辑。这整件事都像是照好莱坞的剧本在上演!”

“苏德兰医生,旧金山是在北加州,距离好莱坞有200多公里远。我们不是在南加州。相信我,这整件事背后有北加州的逻辑撑腰。”

“北加州逻辑?狗屎!你们北加州逻辑为什么没看出来,潘德医生是个74岁,快要死于肺癌的老人!我知道他是个老麻烦,但他又能活多久?一年?两年?你们那里是精神分析保守派的温床:只要多一点点耐心,一点点毅力,大自然就会帮你除去杂草。”

“好吧,错误已经造成了,”苏德兰医生继续说,“现在要面对未来的威胁:我必须立刻做个决定,我需要你的意见。这个谢利·梅里曼威胁要打官司。他表示愿意接受70000美元的和解。我们的律师相信他会接受半数。当然我们担心这会创下先例。你的看法如何?这个威胁有多真实?70000或75000美元是否能打发梅里曼先生?让他不再回来?钱能封住他的口吗?你的梅里曼先生有多大可能会保守秘密?”

马歇尔立刻就以最有信心的语气回答:“我的建议是什么都别做,苏德兰医生。把他交给我,你可以相信我会迅速、有效地解决这件事。他的威胁只是唬人,我向你保证。钱能封住他的口吗?绝不可能。他有很明显的反社会人格。我们必须采取坚定的立场。”

直到当天下午,马歇尔陪谢利走进办公室时,他才明白自己犯下了严重的错误:他在职业生涯中首次违反了医生与病人之间的保密原则。他与苏德兰医生通电话时慌了手脚。他怎么会说出病人有反社会人格的话呢?他不应该告诉苏德兰任何关于梅里曼的事情。

他真的有点惊慌。如果梅里曼先生发现这件事,他可以告马歇尔医疗不当,也可以向国际精神分析协会要求更高的赔偿。这件事已经快要变成大灾难了。

只有一件事情可以做,马歇尔想,尽快打电话给苏德兰医生,承认自己的失误,这是可以谅解的失误,来自忠诚上的矛盾:对国际精神分析协会或对病人的忠诚。当然苏德兰医生会了解,不会把他所谈到的病人人格告诉任何人。当然,这些做法都无法弥补他在精神分析圈内的名声了,但马歇尔已经顾不了自己的形象或政治前途了!现在他的目标是灾情控制。

谢利走进办公室,在玻璃雕塑前站了比平常更久的时间。

“真喜欢这个橘红色的碗,医生。如果你想卖要让我知道。我可以在每次玩牌前都摸摸它,让我冷静下来。”谢利跳进他的座位。“现在我好了一点。你的解析帮助了我。网球打得比较好了,我的第二次发球失误率减少了很多。威利与我每天都练习三四个小时,我觉得我们很有机会赢得下周的比赛。所以这方面很好,但其他方面还有很多问题。我想要来解决。”

“其他方面?”马歇尔问。其实他非常了解其他方面是什么。

“你知道的,我们上次谈过的‘破绽’。想要再试试看吗?帮你回忆一下?10美元钞票……你猜5次,我猜5次。”

“不,不。不需要。我已经了解了……你已经很有效地说明了。但你在快要结束时,说有了新的点子可以用在治疗上。”

“绝对可以。这是我的计划。就像上次你有破绽,使你在小游戏上输了40美元,嗯,我相信我在玩扑克牌时也是破绽百出。我为什么会露出破绽呢?因为压力,因为潘德医生的‘错误疗法’,使我在玩扑克牌上养成了紧张的坏习惯,就像你上周的破绽,这一定就是原因,使我在友善的牌局游戏中输了40000美元。”

马歇尔开始有点担心。尽管他决心要想尽办法安抚这个病人,以最迅速与令人满意的方式完成这个治疗,但他开始闻到真正的危险。

“心理治疗在此能派上什么用场?”他问谢利,“我想你不是要我跟你玩扑克牌吧,我不会赌博,更不会玩扑克牌。与我玩扑克牌对你会有什么帮助?”

“慢着,医生,谁说要跟你玩扑克牌?尽管我不否认,是曾经这么想过。不,现在我们需要真实的情况——你来观察我在真正牌局中的表现,在高额赌注与紧张气氛下,使用你的观察技巧来发现我是怎么露出破绽,输掉我的钱的。”

“你要我去看你打扑克牌?”马歇尔松了一口气。虽然这个要求很奇怪,但没有像他想得那么糟糕。现在他愿意接受任何要求,只要能让苏德兰医生别找他的麻烦,同时能永远打发谢利就好。

“开玩笑!去看我跟那些牌友玩牌?那真是会闹大笑话,带了私人心理医生来玩牌!”谢利拍了自己膝盖,“哦,老兄……真是的……这会使我们变成传奇人物,你与我——我带了自己的医生与教练去玩牌……我会成为他们一辈子的笑柄。”

“我很高兴你觉得很有趣,梅里曼先生。我不太明白,也许你应该告诉我,你有什么打算?”

“只有一个办法。你与我去职业赌场观察我玩牌。在那里没人会知道我们。”

“你要我跟你去拉斯维加斯?不看我的病人?”

“哦,医生,你又来了。今天你真是有点紧张。我第一次看到你这样子。谁说要去拉斯维加斯或不看病了?这事情很简单。在去机场的公路旁边,离这里20分钟路程,有一家一流的扑克牌屋,叫阿乔之屋。”

“我希望你能为我做的,也是我对你的最后请求,就是花你晚上两三个小时的时间。你观察我在牌局中的一举一动。在每一把牌结束后,我会向你亮我的牌,你就会知道我在玩什么牌。你要观察我,当我拿到好牌时是怎么反应;当我唬人,想要拿到一张牌凑成同花或顺子,或者已经拿到手,不在乎其他牌的时候又是什么反应。你要观察我的一切:我的手势、姿态、脸部表情、眼睛,我怎么玩弄筹码,什么时候抓耳朵、搔痒、抠鼻子、咳嗽、吞口水——我的一切。”

“你说这是‘最后的请求’?”马歇尔问。

“没错!你的工作就到此为止。其余都看我自己了,吸收你所教导给我的,加以研究,然后在未来加以使用。阿乔之屋后,你就没有责任了,你已经做了心理医生所能做的一切。”

“所以……嗯……我们能用书面正式记录吗?”马歇尔开始动脑筋。只要谢利能写一封正式的满意书,这也许就是他的救星:他会立刻传真给苏德兰医生。

“你是说一封由我签名的文件,表示这次心理治疗很成功?”

“就像是那样,不需要很正式,只是你与我之间的文件,说明我成功治愈了你,没有任何残余的症状。”马歇尔说。

谢利迟疑着,他也在动脑筋:“这我可以同意,大夫……交换条件是你也要写一封信,表达对我的进展感到满意。这也许能帮助我弥补一些婚姻上的问题。”

“好,让我们再整理一遍,”马歇尔说,“我去阿乔之屋,花两个小时观察你打牌。然后我们交换信件,我们的治疗就算是完成了。同意吗?握手表示成交。”马歇尔伸出手。

“也许要两个半小时,我需要花时间让你准备好,事后也需要一些时间,让你来解说。”

“好,那就两个半小时。”

两个人握了手。

“现在,”马歇尔问,“我们什么时候在阿乔之屋碰面?”

“今晚八点如何?明天我要与威利去参加比赛。”

“今晚不行。我必须去教课。”

“真糟,我很想马上开始。能不能请个假?”

“不可能。我已经答应人家了。”

“好吧。我在一星期之后回来。下个星期五如何?八点在阿乔之屋?我与你在餐厅里碰面?”

马歇尔点点头。谢利离开后,他倒进椅子里,感觉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真是有意思!这是怎么发生的?他想,身为世上首屈一指的精神分析医生,竟然会因为将要与一个病人上赌场而松了一口气。

有人敲了门,然后谢利又走进来:“忘了告诉你一件事,医生。阿乔之屋不准人旁观牌局。你必须与我一起玩牌,我带了一本书给你。”

谢利递给马歇尔一本《得州扑克牌玩法》。

“别担心,医生,”谢利看到马歇尔的惊恐表情,连忙说,“很简单的玩法。两张暗牌,然后五张公家的明牌,这本书解释得很清楚。下星期我们玩牌之前,我会补充你需要知道的细节。你每手牌都不要跟,这样只会输掉最初下的注,没有多少钱。”

“你是说真的?我必须玩牌?”

“这么办好了,我会负担你输的钱。如果你得到一手超级好牌,那就赌下去,赢的钱算你的。先读这本书,我们下次见面后,我会再多告诉你一些。这对你是笔好交易。”

马歇尔又目送谢利离开他的办公室。谢利临走前又摸了橘色玻璃雕塑一把。

好交易,梅里曼先生,他想,我所谓的好交易,就是永远不需要再看到你,以及你的好交易。 bIRAcUXcH6upoUpphxMqbbMKHr7cz+yT+h4HBkrQvA3j7wStUuqEfZfCrw9yXu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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