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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星期二早上九点差几分,谢利在马歇尔·施特莱德的候诊室里合上他的赛马表,不耐烦地轻踏着脚。只要他见过施特莱德医生,他就会有美好的一天。首先,要跟威利与他的孩子们打网球,他们回家过复活节假期。威利的孩子现在打得很好,让人觉得像是在双打,而不是当教练。然后要到威利的俱乐部吃午饭,来点烤奶油茴香小龙虾或是软壳蟹寿司。然后跟威利到马场看第六场马赛。威利和阿尼的马“丁零”要参加圣塔克拉拉的比赛。

谢利对心理医生没什么需要。但施特莱德医生似乎很有用处。虽然他根本还没见过他,施特莱德医生已经派上了用场。当诺玛接到传真后,当天晚上回到家,她庆幸不用结束婚姻。无论如何,她仍然爱着他,主动投入了谢利的怀抱,把他拉进了卧室。他们再次发誓:谢利要好好利用心理治疗来改善他的赌博习惯,而诺玛则偶尔需要给谢利一天休息时间,不用应付她如狼似虎的性需求。

现在,谢利想,我只需要跟施特莱德医生谈完,就可以自由了。但是也许还有什么内情,一定有些什么。只要我花下这些时间,也许要好几个小时,来让诺玛满意,也让医生满意,也许我真的可以利用一下这位老兄。

门开了。马歇尔自我介绍,握手,请他进了办公室。谢利把赛马表藏进报纸里,进到办公室里,开始对办公室评头论足一番。

“你的玻璃收藏还真不少呢,大夫!”谢利做手势指向马斯勒的玻璃雕塑,“我喜欢那个橘色的大家伙。介意我摸一下吗?”

谢利已经走了过去,马歇尔做手势表示请便,他抚摸着那件“时光的金边”:“真酷,很滑顺。你一定有病人想把它带回家。这些锯齿状的边——你知道,看起来就像是曼哈顿的城市剪影!还有那些杯子?很老的古董吗?”

“非常老,梅里曼先生。大概有250年了。你喜欢吗?”

“我喜欢老酒,但我不懂老的酒杯。很贵重吧?”

“很难说。老的雪莉酒杯几乎没有什么市场。那么,梅里曼先生……”马歇尔用他正式的治疗开场白声音说:“请就座,然后我们就开始。”

谢利又摸了橘色大钵最后一次,然后坐了下来。

“我对你的了解很少,除了你曾经是潘德医生的病人,以及你告诉学会秘书,你必须立刻看诊。”

“从报纸上读到你的心理医生完蛋了,这并不是天天都会发生的事。他的罪名是什么?他对我做了什么?”

马歇尔稳稳地控制着场面:“何不开始谈谈你自己,你为何会接受潘德医生的治疗?”

“哇,医生。我需要更了解事情的重点。通用汽车不会发出通告说你的车子有很大的问题,却让车主自己猜问题是什么,不是吗?他们会说是点火装置或燃料泵或自动排挡有问题。你何不告诉我,潘德医生的治疗有何缺陷?”

马歇尔被吓了一跳,但很快重拾平衡。这不是普通病人,他告诉自己:这是个测试案例——心理治疗史上第一个召回治疗的案例。如果需要有弹性,他就能有弹性。从当足球后卫时,他就以能看穿敌情的能力自豪。他决定尊重梅里曼先生的需求。告诉他这个……但是仅此为止。

“很公平,梅里曼先生。精神分析学会认为潘德医生时常提供怪异和毫无根据的解析。”

“再说一次?”

“抱歉,我的意思是,他对病人的行为解释既荒谬又经常令人困扰。”

“我还是听不懂。哪一种行为?举个例子吧。”

“例如,所有男人都渴望某种与父亲的同性结合。”

“什么?”

“嗯,他们会想要进入父亲的身体,与父亲合而为一。”

“是吗?父亲的身体?还有呢?”

“而那种渴望会干扰到他们的安宁,以及与其他男性的友谊。这是不是提醒了你某些潘德医生治疗的情形?”

“是啊,是啊。我想起来了。那是很多年以前,很多事我早忘了。但我们其实不会忘记的,不是吗?一切都储存在脑袋里,一切发生过的事?”

“完全正确,”马歇尔点头,“我们说它存放在潜意识中。现在告诉我,关于治疗你想起了些什么?”

“就是那个——关于跟我老爸搞的那些玩意。”

“你跟其他男性的关系呢?有问题吗?”

“大问题。”谢利还在摸索,但是他慢慢地分辨出内情的轮廓,“非常非常大的问题!举例来说,几个月前我的公司关门大吉后,我一直在找工作,每次我去面试,几乎每次都是跟男人,结果无论如何我一定会搞砸。”

“面试时发生了什么事?”

“我就是会搞砸。我会很烦躁。我想一定是因为那潜意识跟我老爸的玩意。”

“有多烦躁?”

“非常烦躁。你们是怎么说的?你知道的——恐慌,呼吸急促什么的。”

谢利看着马歇尔写下了一些笔记,心想自己挖到宝了!“没错,恐慌,那是最好的说法。呼吸困难,汗如雨下,面试者以为我疯了,他们一定在想:‘这个人要怎么推销我们的产品?’”

马歇尔把这个也记了下来。

“面试者很快就请我出去。我太神经过敏,搞得他们也神经过敏。所以我已经失业很久了。还有一件事,医生,我经常参加一个扑克牌局,跟同一批人打了15年牌。很友善地玩,但是赌注大得可以赔上一大笔……这是保密的,对吧?我是说,即使你在某种情况下遇上我老婆,还是要保密,对吧?你发过誓守密吗?”

“当然,你在这房间说的每件事都保密。这些笔记只给我自己用。”

“很好。我不希望我老婆知道我输钱,我的婚姻已经岌岌可危了。我已经输了一大笔钱,现在回想起来,是我见了潘德医生以后才开始输钱的。从与他会面起,我就失去了所有的能力,在男人身边就焦虑,像我们之前谈过的那样。你知道,治疗前我原本是个不错的玩家,中等水平以上,治疗后我就全部打结了,紧张,出错牌……每次都输。你玩牌吗,医生?”

马歇尔摇摇头。“我们有很多事要谈。也许我们该谈谈,当初你为什么会去看潘德医生?”

“等一下。先让我把这个说完,医生。我要说的是,扑克牌比的不只是运气,扑克牌比的是胆量。玩牌75%是心理战——怎么控制情绪,怎么逼人亮底牌,怎么响应别人的亮牌战术,拿到好牌或坏牌时不经意泄露出来的破绽。”

“是的,我了解你说的重点,梅里曼先生。如果你对其他牌友觉得不自在,玩牌是不可能成功的。”

“玩牌‘不成功’表示输到光屁股。输大钱!”

“那么,我们来谈谈你当初为何会去看潘德医生。我们来看看……从哪一年开始的?”

“所以我是这么想的,在扑克牌和不受雇用之间,潘德医生和他的错误治疗最后让我付出了大笔金钱,非常大的一笔钱!”

“是的,我了解。但是请告诉我,你为何开始见潘德医生。”

正当马歇尔开始警觉到会谈的方向时,谢利突然放松下来。他已经得知他所需要知道的信息。他娶了一个专办民事诉讼的律师九年,可不是没学到一点东西。从现在开始,当个合作的病人只有百利而无一弊。他察觉到如果他对传统心理治疗表现非常积极的反应,在法庭上对他会更有利。所以他开始非常翔实地回答马歇尔的所有问题,当然除了关于潘德医生治疗他的问题之外,那些他一点都不记得了。

马歇尔问到他的父母时,谢利深深挖掘过去:他的母亲对他的溺爱,与她对他父亲的失望形成强烈的对比,他父亲执迷于许多失败的计划。但是尽管他母亲宠爱他,谢利还是坚信他父亲是他生命中的主角。

没错,他想得越多,越是心乱如麻。他告诉马歇尔,潘德医生对他父亲的解释。虽然他父亲不负责任,他仍觉得自己与父亲有很深的联系。他年轻时崇拜爸爸。他喜欢看他跟朋友在一起,玩牌,到处赌马。他父亲什么运动都赌,比如赛狗、回力球、足球、篮球,什么游戏都玩,比如扑克牌、纸牌、西洋棋。谢利想起最喜爱的一些童年时刻,就是坐在爸爸腿上帮他洗牌。他的成年礼就是爸爸让他参加牌局。谢利现在想起他在16岁时自作聪明地提高赌注,还会感到有点畏缩。

是的,谢利同意马歇尔所说的,他对父亲的认同非常深、非常广。他的声音很像父亲,经常唱着父亲爱唱的歌。他跟父亲用同一种刮胡泡沫和胡后水。他也用苏打粉刷牙,也从不忘在早晨淋浴时,以冲几秒钟冷水终结。他喜欢烤得酥脆的洋芋,也像他父亲一样,上馆子从不忘叫服务生把洋芋拿回去再烤焦一点!

当马歇尔问到他父亲的死,谢利泪流满面地叙述他父亲58岁时死于心脏病,他正要钓起一条鱼的时候,在老友的围绕下离世。谢利甚至告诉马歇尔,在父亲葬礼时,他因为不停地想着那条鱼而感到羞愧。他到底拉上那条鱼没有?鱼到底有多大?大伙总是下了很大的注,看谁抓到最大一条鱼,也许有些钱应该归给他爸爸。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父亲的钓友,于是他在葬礼时痛苦地想要问这些问题,但是因为羞愧而始终说不出口。

自从父亲死后,谢利每天总会或多或少想到他。早上穿衣时看到镜中的自己,注意到自己鼓胀的腿肌,紧缩的臀部。39岁了,他开始变得越来越像他的父亲。

这个小时结束时,马歇尔和谢利都同意,既然他们已经上了轨道,他们应该很快再见面。马歇尔有好几段空当,他还没有填补彼得·马康度的时间,于是他安排下星期跟谢利做三次诊疗。 J5Xe+7Mnff3Inm9u0dPfVQjXGyAgCnoexYA8iBp7/HJDYVr9+3gK5oadlPrBbEk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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