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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马歇尔查看他的预约簿。他的下一个病人彼得·马康度是个住在瑞士的墨西哥商人,要来做第八次也是最后一次诊疗。马康度先生在一个月前来到旧金山,他打了电话约时间做一次短暂的家庭危机治疗。直到两三年前,马歇尔都只接受长期的精神分析治疗。但时代改变了,现在他就像这里其他心理医生一样,他有空余的时间,很乐意每周见一个病人两次,为期一个月。

马康度先生是个很容易相处的病人,治疗十分有效。还有,他每次都付现金。在第一次诊疗结束时,他递给马歇尔两张百元大钞,说:“我喜欢用现金使生活简单一点。你也许希望知道这样我可以在美国不缴税,也不会把医疗费用报到瑞士扣税。”

说完后他朝门口走去。

马歇尔知道他该怎么办。如果知道有什么不对劲,还要继续下去将是大错特错,即使是像隐瞒所得这种常见的违法行为。马歇尔希望有坚定的立场,但是他的口气很温和:马康度是个很随和的人,有一种很无邪的高贵气质。

“马康度先生,我必须告诉你两件事情。首先,我必须说,我会呈报所有的收入,这是应该做的事。每个月底我会给你一张收据。其次,你付我的钱太多了。我的收费是175美元。让我看看有没有零钱可以找你。”他伸手准备打开抽屉。

马康度先生一只手准备开门,转过身来举起另一只手,以掌心朝着马歇尔:“别这样,施特莱德先生,在苏黎世诊疗费是200美元,而瑞士的心理医生比起你要差多了。我恳求你,请让我在这里也付相同的费用,这让我感到比较自在,更能够与你配合。星期四再见。”

马歇尔张着口目送这位病人离去。许多病人觉得他索费过高,从来没有人认为他收费太低。唉,他是欧洲人,他想,而且没有长期移情的症状,这只是短期治疗而已。

马歇尔不仅轻视短期治疗,他甚至感到厌恶。专注于解除症状的治疗……让顾客满意的模式……真是狗屎!马歇尔与其他心理医生所在乎的是,病人改变的深度。深度才是一切。全世界的精神分析医生都知道,挖掘得越深,治疗就越有效。“越深越好,”马歇尔可以听见他自己的老师这么说,“深入到最古老的意识领域,进入到原始的感觉,远古的幻想,回到最早阶段的回忆,只有如此,才能根除精神官能症状,有效达成精神分析的痊愈。”

但是深度心理治疗已经逐渐式微:野蛮的权宜主义大行其道,打着所谓“经营式治疗”的新旗帜,短期治疗的大军已经遍布原野,正朝精神分析的堡垒大门进攻,这是心理治疗最后的智能、真理与理性的领土。敌人已经非常接近,马歇尔可以看到它们的多重面貌:治疗焦虑症的生物反馈与肌肉松弛疗法,治疗恐惧症的减感疗法,治疗强迫性偏执狂的药物疗法,治疗饮食失调的认知团体疗法,治疗过羞病人的自我肯定训练,治疗紧张病人的横隔膜呼吸训练团体,治疗逃避社会者的社交技巧训练,治疗吸烟者的单次催眠疗法,还有种种该死的十二步骤疗法!

这种经济上的考量已经泛滥到全国大多数的医疗机构。心理医生若是想执业,都必须屈从医疗机构,接受些微的费用来治疗机构分派给他们的病人,也许诊疗5次或6次而已,而事实上需要50次或60次才够。

当心理医生做完了主管指派的分量后,他们被迫向主管要求增加诊疗的时间。他们当然也必须花时间写长篇大论的书面请求,被迫撒谎强调病人的自杀危险,药物执迷与暴力的倾向。只有使用这些神奇的字眼,才能抓住健康当局主管的注意力,不是因为他们担心病人安危,而是怕将来被控告。

因此,心理医生不仅奉命短暂地治疗病人,也要卑躬屈膝地迎合院方主管——时常是自大的年轻人,对于心理治疗只有基本常识。几天前有位深受尊重的同人,接到他27岁主管的一张纸条,准许他延长4个小时来治疗一个严重人格分裂的病人。那名主管在纸条边缘写下了愚蠢的指示:“突破他的自我否定!”

不仅心理医生自尊受损,荷包也被剥削。与马歇尔共享一间办公室的同僚,在43岁时转业到了放射科当住院医生。其他投资比较顺利的心理医生则考虑提早退休。马歇尔现在已经没有排队等候的病人名单,他会很欣然接受以前推掉的案子。现在他常常担心未来——他的未来与这一行的未来。

通常马歇尔觉得短期治疗最多只能让病人的症状稍微改善,运气好的话能支持到下一个会计年度,院方主管就能再同意增加几次诊疗时间。但是彼得·马康度是个显著的例外。四周前他还充满了自责与严重的焦虑、失眠、肠胃失调。现在他几乎毫无症状了。马歇尔很少遇到这样治疗迅速起效的病人。

但这是否改变了马歇尔对于短期治疗的看法?门都没有!马康度的成功原因很简单:他没有明显的精神官能或人格失调方面的问题。他是个很有修养,适应得很好的人,感觉压力的主要原因多半是情况造成的。

马康度先生是个非常成功的生意人,马歇尔相信他面对的是典型的财富问题。他几年前离婚,现在考虑要与年轻美丽的阿德里安娜结婚。虽然他很爱阿德里安娜,但他感到很犹疑,他知道太多富有的商人娶了娇妻后发生噩梦般的离婚。他觉得唯一的选择——很让人不自在的选择,就是坚持要签婚前协议。但是要怎么提出来,而不会伤害到他们的爱情?他魂不守舍地思索,拖延,结果需要寻求心理医生的帮助。

彼得的两个小孩是另外一个问题。他们深受愤怒的前妻的影响,反对这桩婚姻,甚至拒绝会见阿德里安娜。彼得与前妻伊夫琳在大学时形影不离,毕业典礼一结束就结了婚。但是婚姻很快就恶化,几年内伊夫琳染上了酒瘾。彼得辛苦维护家庭不破碎,确保孩子接受优良的天主教教育,当他们从高中毕业后,他才申请离婚。但是多年来的冲突争吵对孩子产生了负面的影响。彼得后来明白,早点离婚然后争取孩子抚养权,也许是比较好的做法。

孩子们20岁出头,公开指控阿德里安娜想要夺取家族财产。他们也毫不顾忌地表达对父亲的不满。即使彼得给每个孩子设立了300万美元的信托基金,他们还是认为他做得不够。他们提出在报纸上刊登的消息,关于彼得的一笔2亿英镑的投资。

他被相互矛盾的情感弄得动弹不得。身为一个生性慷慨的人,他非常愿意把财富与孩子分享——他聚集财富就是为了他们。但是金钱变成了诅咒。两个孩子都没有读完大学,不再上教堂,完全没有事业兴趣,没有野心,对未来没有理想,也没有道德标准来引导。他的儿子还严重吸毒。

彼得·马康度陷入了虚无的思想中。他这20年来到底为谁忙碌?他自己的信仰也开始动摇,他的孩子们不再是他的未来重心,连他的慈善活动他都感觉没有意义。他曾经捐钱给他祖国墨西哥的几所大学,但是被那里的贫穷、政治腐败、人口暴增与环境破坏所震撼。他最后一次前往墨西哥市时,必须带着一个口罩,因为他无法呼吸那里的空气。他的几百万美元又能有什么用呢?

马歇尔相信自己是最适合马康度的心理医生。他习惯治疗富有的病人与子女,很了解他们的问题。他曾经对一些投资家与慈善家团体演讲过,梦想有一天要写一本书。他甚至已经想好书名《财富之病:统治阶层的诅咒》。但是这本书就像其他想写的书一样,都只是个梦想。从忙碌的工作中抽空出来写书似乎是不可能的。其他伟大的理论家如弗洛伊德、荣格、兰克、弗洛姆……是怎么做到的?

马歇尔对马康度使用了一些短暂而强烈的治疗技巧,他很高兴地看到每一种技巧都能奏效。他安慰病人,那些问题都是有钱人的家常便饭。他帮助彼得去了解孩子的认知世界,特别是他们如何被困在父母亲的冲突之间。他建议说,要改善彼得与孩子关系的最好方式,是去改善他与前妻的关系。彼得逐渐与她建立相互尊重的关系。经过四次诊疗后,彼得邀请他的前妻共进午餐,他们俩多年来首次没有发生冲突地好好谈了一次。

照着马歇尔的建议,彼得请求他的前妻与他一起承认,尽管他们没有生活在一起,他们过去相爱了许多年,过去的事实仍在,应该要珍惜,而不是践踏。彼得愿意付出20000美元让她在戒毒中心待一个月(也是马歇尔的建议)。虽然她得到很丰厚的离婚补偿,可以自己负担,但她总是抗拒治疗。不过彼得的关心让她很感动,于是她接受了他的建议。

一旦彼得与前妻开始沟通后,他与孩子的关系也开始改善。马歇尔帮助他为每个孩子们草拟了另一份500万美元的信托基金,在未来10年中发放,但是要先达成某些目标:从大学毕业,结婚,在正当良好的职业环境中待上两年,并参与社区服务计划的委员会。这份慷慨而又严格规划的信托基金对孩子的影响非常好,在很短的时间内,他们对父亲的观感就有很大的转变。

马歇尔以两次诊疗来处理马康度的内疚心结。马康度不愿意让任何人失望,他不强调他为投资人所做的杰出投资决定,却清楚记得每一次错误的决定,在马歇尔的办公室里回忆起那少数投资人的失望表情,就让马康度感到异常悲伤。

马歇尔与马康度把第五次诊疗时间大多用在单独一件投资事件上。约一年前,马康度的父亲从墨西哥前来波士顿接受心脏血管绕道手术。他父亲是墨西哥大学的经济学教授。

手术完成后,马康度对操刀的布莱克医生十分感激,布莱克医生要他捐钱给哈佛心脏血管研究中心。马康度不仅乐于首肯,并且表示希望赠予私人礼物给布莱克医生。布莱克医生婉拒,表示10000美元的手术费已经够了。但是马康度在私下谈话中,提到他准备从最近的墨西哥货币投资中赚取暴利。布莱克医生立刻也跟进,做了同样的投资,但是在下一个星期却损失了70%,因为当时的总统候选人被暗杀了。

马康度对布莱克医生满怀内疚。马歇尔费尽力气让他面对现实,说他是基于好意,他自己也蒙受了严重损失,而布莱克医生是自己决定投资的。但马康度还是觉得他可以做得更好。这次诊疗之后,尽管马歇尔表示反对,他还是冲动地寄给布莱克医生一张30000美美元的支票,弥补他的投资损失。

但布莱克医生立刻寄回支票,表示感谢但有礼地说,他是个成人,知道如何面对损失。况且,布莱克医生补充,他可以用这笔损失来抵消他在其他投资上的获利。最后马康度先生又捐了30000美元给哈佛医学研究中心,使自己的良心平衡。

马歇尔从他与马康度的治疗上得到了充电,他没有一个病人是属于马康度这样的有钱阶级。能如此亲密地看到一个人做出数百万美元的投资决定,他不禁幻想马康度对于他父亲的医生的慷慨待遇。他越来越时常做白日梦,他的病人如何用钱来报答他。但每次马歇尔都会急忙抹掉这个幻想,赛斯·潘德的治疗不当罪名记忆仍然犹新。接受任何心理治疗病人的大笔金钱都是不当的行医,尤其是这个病人本来就有过分慷慨与耿直的问题。任何道德委员会都会强烈指责利用这种病人的心理医生。

在马康度的治疗上,最困难的挑战是他畏惧与未婚妻讨论婚前协议。马歇尔采取有系统的做法。首先,他帮助拟订婚前协议:一笔百万美元的固定赡养费,随着婚姻的时间而大幅度增加,经过10年后,就变成他资产的1/3。然后他与病人角色扮演这场讨论。但是就算如此,马康度还是对于实际讨论感到不安。最后马歇尔提议他会协助讨论,请马康度带阿德里安娜来做一次三方面的诊疗。

数天后他们俩前来,马歇尔担心自己犯了错误:他从来没看过马康度这么焦躁不安,他几乎没办法坐在椅子上。阿德里安娜却非常安详宁静。马康度很痛苦地以他面对的冲突作为开场白,谈到他对婚姻的希望与家人对于财产的要求,但是阿德里安娜立刻打断他的话,说她一直也在考虑婚前协议,觉得不仅适合,而且很有必要。

她说她很了解彼得的担忧。事实上,她也有这种担忧。她父亲前些日子才建议她,要把她自己的财产放在婚姻共同财产之外。虽然她目前的资产远小于彼得,但她日后将会继承很大一笔资产,她父亲是加利福尼亚州连锁戏院的大股东。

问题当场就得到解决。彼得紧张地提出他的条件,阿德里安娜很爽快地接受了,加上她的条件:她的个人资产保留在她的名下。马歇尔不太愉快地发现,他的病人把他们先前拟好的价码加倍,也许是为了感激阿德里安娜让事情这么容易解决。无可救药的慷慨,马歇尔想,但还有比这更糟的问题。这对情人离去时,彼得转身回来,紧握马歇尔的手说:“我永远不会忘记你今天对我的帮助。”

马歇尔打开门,请马康度先生进来。彼得穿了一件昂贵的开司米夹克,很搭配他的褐发。他的发质柔软,必须不时把滑到眼睛上的头发拨回去。

马歇尔把他们最后一次诊疗时间完全用来回顾与巩固他们的治疗结果。马康度很遗憾治疗将告一段落,并强调他觉得亏欠马歇尔很多。

“施特莱德医生,我一辈子支付大笔费用给咨询顾问,通常都不管用。但是你却完全相反,你给我的帮助无法估计,而我给你的回报却几乎等于零。这几次诊疗改变了我的生命。我付出什么呢?1600美元?如果我愿意忍受无聊,我可以在15分钟内从期货投资中赚这么多钱。”

他越说越快:“我不善沟通。我也不善为人父母,或与异性交往。但我非常善于赚钱。你如果能让我把我的新投资的一部分当成礼物送给你,将是我很高的荣幸。”

马歇尔脸红了。他感到有点晕眩,贪婪与礼仪在心中猛烈冲撞。但他咬牙做出正确的决定,谢绝了毕生的机会:“马康度先生,我深受感动,但这绝不可能。在我这一行里,接受病人的金钱赠予或任何其他赠予,都会被当成不道德。我们在治疗时没有谈到的一个问题是你很不善于接受帮助。也许将来我们有机会再次合作时,能处理这个课题。现在我只能告诉你,你已经为我的治疗付出了合理的代价。我采取的立场就像你父亲的手术医生,向你保证你没有任何亏欠。”

“像布莱克医生?这不能比。布莱克医生区区几个小时工作就收了10000美元。手术后30分钟,他就向我要求捐100万美元给哈佛,借此争取在研究中心的主任职位。”

马歇尔用力摇着头:“马康度先生,我很敬佩你的慷慨,我也很想接受。我像其他人一样渴望经济无忧,不仅如此,我渴望有更多时间能写作,我在精神分析上有几本书等着要完成。但我还是无法接受。这会违反职业道德规范。”

“另一个建议,”马康度很快又说,“不是金钱上的赠予。请让我为你开设一个期货账户,让我为你交易一个月。我们会每天联络,我会教你如何在货币交易上致富。然后我收回原来的投资,把获利都给你。”

这个建议倒不错,能学到交易的技巧,对于马歇尔非常具有吸引力。要拒绝实在是痛苦,这让马歇尔眼睛充满了泪水。但是他下定了决心,更用力摇摇头:“马康度先生,如果是在其他情况……我会非常乐意接受。你的用心让我很感动,我也想向你学习交易的技巧。但是不行,不行。不可能。还有,我忘了告诉你一件事,我从你那里得到的不只是我的费用,还有别的东西,就是看到你有进展后的喜悦。这对我非常有意义。”

马康度无助地倒回他的座位,眼神充满了对马歇尔职业精神的仰慕。他摊开双手,仿佛在说:“我投降了,我已经试了一切。”这个小时的诊疗结束了。两人最后一次握握手。走出门时,马康度似乎陷入沉思中。他突然停下来,转过身。

“最后一个请求。这你不能拒绝。明天请与我共进午餐,或者星期五也可以。我星期日就要回苏黎世了。”

马歇尔有点犹豫。

马康度先生很快补充说:“我知道有规定禁止与病人私下交往,但是一分钟之前我们最后一次握手,已经结束了病人与医生的关系。谢谢你的服务,我的病已经痊愈了。现在我们都是平等的公民了。”

马歇尔考虑这个邀请。他很喜欢马康度先生,以及他关于累积财富的内线故事。这能造成什么伤害?没有任何违反职业道德的地方。

看到马歇尔的迟疑,马康度先生又说:“虽然我将来偶尔会回来旧金山做生意与看孩子,还有看阿德里安娜的父亲与姊妹,但我们是住在地球不同的两端。应该没有规定禁止我们在治疗后一起吃午餐吧。”

马歇尔拿起他的记事本:“星期五下午1点?”

“好极了。你知道太平洋俱乐部吗?”

“听说过,从来没去过。”

“那里后面有停车场。只要提我的名字就可以进去。星期五见。”

星期五早上马歇尔收到一张传真,马康度先生从墨西哥大学收到传真的复印本。

亲爱的马康度先生:

我们非常感谢您慷慨赞助马歇尔·施特莱德年度系列讲座:21世纪的心理健康。我们当然会遵照您的建议,邀请施特莱德医生担任年度讲座演讲者的三名遴选委员之一。敝校莫南德兹校长很快就会联络他。莫南德兹校长要我代他向您问候,他本周稍早曾与您父亲一起用餐。

您对敝校的研究与教育赞助不遗余力,在此深表感激。敝校正需要如您这样高瞻远瞩的慈善家。

拉乌尔·戈麦斯敬上
墨西哥大学教务长

彼得·马康度加上附注:

我绝不会放弃。这是一个你无法拒绝的礼物!明天见。

马歇尔慢慢读了这张传真两次,整理他的情绪。马歇尔·施特莱德年度系列讲座,这是一个能持续永恒之久的纪念。谁会不喜欢?最完美的自我形象保险合约。以后每当他感觉自己一无是处时,他都可以想到这个属于他的讲座。或者可以前往墨西哥参加这个讲座,在爱戴与感激的听众之前,缓缓起立,谦虚地接受他们的热烈掌声。

但这是一个酸甜参半的礼物,不足以慰藉他放过了毕生难得的发财机会。他何时才能再有这样一个超级富有的病人,一心只想帮助他也成为富翁?马康度的“新投资的一部分”到底会价值多少?50000美元?100000美元?老天,这对他的生命将有多么大的改善!而且他可以迅速使这笔财产增加。连他自己使用的投资策略——用一个计算机软件计算股市的时机来交易基金——过去两年都能让他每年获利16%。加上马康度愿意帮助他进入外汇交易市场,他可以使财富增长两三倍。马歇尔知道自己只是可怜的散户,任何有用的消息都来得太迟。现在,他毕生首次有机会能够成为圈内人,得到内线消息。

是的,内线消息将使他毕生没有经济后顾之忧。他需要的不很多。他只希望每星期有几天下午时间能让他写作与研究。还有金钱!

但是他必须拒绝这一切。该死!该死!该死!但是他又有什么选择呢?他希望步赛斯·潘德的后尘吗?或者是步西摩·特罗特的后尘?他知道自己做了正确的决定。

星期五,马歇尔来到太平洋俱乐部的大理石正门时,他感到非常兴奋,甚至有点敬畏。多年来他一直觉得自己无法进入这种高级俱乐部,现在大门开始为他敞开。他在门口停了一会儿,深吸一口气,然后走入了圈内人的最深层。

这是一趟旅程的终点,马歇尔想,这趟旅程开始于1924年。那时在一艘拥挤难闻的货船上,他的双亲还是小孩子,从南汉普敦抵达了美国爱丽丝岛。不,比那还要早,在波兰与俄国边界的一个避难所,简陋的木造房屋与泥土地板。他的父亲睡在砖头火炉的上面,还是一个婴儿。

他们怎么来到南汉普敦的?马歇尔想着,由陆地还是坐船?他从来没有问过他们。现在已经太迟了,他的父母都已经作古多年。那趟旅程只剩下一个人可以询问,他母亲的弟弟拉贝尔,他正在迈阿密一处养老院里度过晚年。应该给拉贝尔叔叔打个电话了。

中央的大厅有很高级的桃木皮沙发,屋顶高30米,天花板是壮观的彩绘玻璃。穿着礼服的领班向马歇尔致意,听到他的名字后,点点头带领他进入休息厅。在房间的一端,彼得·马康度坐在巨大的壁炉前。

休息厅很宽敞,到处都是皮革,马歇尔很快算了一下,12张长沙发与30张扶手椅。有些椅子上坐着灰发的老人读着报纸。马歇尔必须仔细观察,才知道这些人是否还在呼吸。四周墙壁上有巨大的灯具,上面的灯泡数都数不清。屋子中央有一张沉重的大桌子,上面堆满了报纸,几乎全是金融类的,来自全世界。

是的,这里真是货真价实,马歇尔想,朝马康度走过去。马康度正与另一名会员聊天——一位高大的老人,穿着红格外套,粉红色衬衫,与鲜艳的花领带。马歇尔没看过任何人这么穿着,没看过任何人穿得这样不搭调,却还是显得优雅与尊贵。

“啊,马歇尔,”彼得说,“很高兴看到你。让我介绍你认识罗斯科·李察森。罗斯科的父亲是旧金山有史以来最佳的市长。罗斯科,这位是施特莱德医生,旧金山最好的心理医生之一,听说最近有一所大学的系列讲座将以施特莱德医生为名。”

简短的寒暄之后,彼得带马歇尔到餐厅,然后回头又说了最后一句。

“罗斯科,我不相信还有另一种主机系统的市场,但我也不完全拒绝;如果微软真的决定要投资,那么我也会投资。只要说服我,我就会去说服我自己的投资者。请把计划送到苏黎世,我在星期一回办公室之后就会处理。”

“不错的家伙,”彼得边走边对马歇尔说,“我们的父亲是老友,他的高尔夫球也打得不错。投资计划很有趣,但我不敢向你推荐;这些初创的公司风险都很大。要花很大的赌注,20家中只会成功一家。但是,如果押对了宝,回收会远远超过20∶1。对了,我希望你不介意我直称你马歇尔。”

“当然不会。我们已经不是医生与病人关系了。”

“你说你从来没来过这俱乐部?”

“没有。”马歇尔说,“曾经路过,崇拜过。但这不是医学人士出没的场所,我对这里一无所知。这里的会员背景是什么?都是企业家吗?”

“大多数都是继承了老一辈的财富,非常保守、吝啬的守财奴,紧抓着继承来的财产不放。罗斯科是个例外,所以我喜欢他。71岁了,还是个豪赌客。这里会员还有什么呢?全是男的,大多是白种新教徒,政治上不正确——我在10年前就表示抗议,但这里事情进步得很慢,特别是在午餐后,懂我的意思吗?”彼得稍稍指着两个80来岁,打盹的老人,手中仍紧抓着《伦敦金融时报》不放。

他们来到餐厅后,彼得对领班说:“阿米,我们准备用餐了。有没有机会尝到鲑鱼?令人难以忘怀的美味!”

“我想我可以说服主厨特别为你准备,马康度先生。”

“阿米,我还记得在巴黎联合俱乐部的光景,”彼得悄悄对领班说,“别告诉任何法国佬,但我比较喜欢这里的食物。”

彼得继续与领班聊天。马歇尔没有听下去,因为他被餐厅的豪华所震慑。那个巨大的瓷碗里面插着前所未见的日本花道艺术,但愿我老婆能看到这个,马歇尔想,他们可是付了大钱请人来插花,也许是她把嗜好变成收入的好方法。

“彼得,”马歇尔坐下来后说,“你很少来旧金山。所以你在苏黎世与巴黎都是俱乐部会员?”

“不,不,不,”彼得说,对马歇尔的无知露出微笑,“如果是这样子,那么在这里吃一份三明治要花5000美元。所有这些豪华俱乐部都是属于同一个组织,参加一个就等于参加所有的。我是这样才认识阿米的,他以前在巴黎联合俱乐部工作。”彼得举起菜单,“所以,先来点喝的吧?”

“只要一些苏打水就好,我还要看四个病人。”

彼得点了一份甜酒与苏打水,来了之后,他举起杯子:“敬你,还有马歇尔·施特莱德讲座系列。”

马歇尔脸红了。他被这俱乐部迷住了,忘了向彼得致谢。

“彼得,这真是一大殊荣。我本来要先谢谢你,但我心里还在想前一个病人。”

“你的前一个病人?真让我惊讶。我总以为只要病人走了,医生就绝不会再想起他们,直到下一次诊疗。”

“这是最理想的做法。但是让我透露一个秘密,就算是最职业化的心理医生也放不下他们的病人,在诊疗时间之外会在心中进行假想的对话。”

“不另外收费?”

“啊,不会。只有律师会收思考的费用。”

“有趣,真有趣!你也许说的是一般心理医生,马歇尔,但我觉得你是说你自己。我时常奇怪为何其他心理医生对我帮助这么少。也许因为你比较用心,也许你的病人对你比较重要。”

鲑鱼送上来了,但彼得没有理会,继续说阿德里安娜也是对她先前的心理医生感到非常不满。

“事实上,马歇尔,”他继续说,“这是今天我想要与你讨论的两件事之一。阿德里安娜很希望能接受你的几次治疗,她必须解决她与她父亲的一些问题,因为他也许没多少日子好活了。”

马歇尔对于阶级分别观察得很仔细,很早就知道这些有钱人都要拖很久才会吃第一口食物,越是有贵族的传统,拖得时间越久。马歇尔尽量陪着彼得,对鲑鱼也置之不理,只是喝着苏打,点头聆听,向彼得保证他很乐于为阿德里安娜做短期治疗。

最后,马歇尔忍不住了。他吃了一口,很高兴他听了彼得的建议点鲑鱼。美味极了,简直入口即化,不需要咀嚼就滑了下去。管他的胆固醇,马歇尔感到放肆极了。

彼得终于看到食物,好像吓了一跳。他大吃一口,然后放下叉子,继续说话。

“好,阿德里安娜需要你。我感到松了一口气。今天下午她会打电话给你,这是她的名片。如果你们两个无法联络到,她会很感激你打电话给她,告诉她下星期何时去见你。你什么时间都可以,她会配合你的时间。还有,马歇尔,我已经跟阿德里安娜说好了,她的诊疗费由我来出。这是五次诊疗的费用。”他交给马歇尔一个信封,里面是10张百元大钞,“我非常感激你愿意见阿德里安娜。这使我想要回报你的欲望更加强烈。”

马歇尔的兴趣又被点燃了。他本来以为系列讲座代表了他毕生良机的终结。现在,命运似乎又要诱惑他了。但是他知道自己的专业精神还是占上风:“你说有两件事要与我讨论。一件是阿德里安娜的治疗。你的回报欲望是否是第二件事?”

彼得点点头。

“彼得,你必须忘了这个。否则这是很大的危险,我可能必须要求你晚点回去,继续接受三四年心理治疗,好解决这个问题。让我再说一遍,我们没有任何恩惠需要回报!你寻求我的服务,我收取适当的费用。你付了费用,甚至还超过我的要求,记得吗?然后你又慷慨地以我的名字设立讲座,从来没有任何需要偿还的恩惠。就算有,你的赠予已经足够了,不仅足够,我觉得反而是我亏欠你!”

“马歇尔,你教导我忠于自己,公开表达自己的感受。所以我就是要这么做。请迁就我几分钟。听我说完,五分钟就好?”

“五分钟,然后我们永远不再提,同不同意?”

彼得点点头。马歇尔微笑地脱下手表,放在他们之间。

彼得拿起手表,看了一会儿,然后放回桌上,开始说话。

“首先,让我先说清楚一件事。如果你觉得大学的讲座对你是一项赠予,那我真的觉得自己是个骗子。事实上,每年我都会捐一大笔钱给墨西哥大学。四年前我赞助了我父亲在经济系的位子,所以我一定都会捐钱,这次我只是要求以你为名的讲座。”

“其次,我了解你对赠予的想法,我很尊重。但是,现在我有一个主意,你可能会接受。还有多少时间?”

“三分钟倒数中。”马歇尔微笑说。

“我没有告诉过你关于我的企业生活,我主要是买卖公司。我非常善于决定公司的价码,几年前我为花旗集团做事,后来决定自己创业。这些年来我想我已经买卖超过200家公司了。”

“最近我发现一家被低估的荷兰公司,非常具有获利潜力,我自己买了下来——也许我有点自私,但我的新投资伙伴还没有组成。我们正在募集2.5亿美元的投资团队。购买这家公司的时机很短暂,老实说,最好不要与人分享。”

马歇尔忍不住感到好奇了:“所以呢?”

“让我说完。这家公司叫陆克森,是世界上第二大自行车安全帽制造商,占有14%的市场。去年销售量很好——2300万顶,但我确定我能在两年内使销售量成长四倍。我告诉你为什么,占这个市场26%的最大厂商是索维格公司,刚好我的财团拥有其中主要的股份!而我又拥有财团的主要股份。现在索维格的主要产品是机动车安全帽,这比自行车安全帽的利润高多了。我计划精简索维格,把它与另一家我想购买的澳洲机车安全帽公司合并。一旦成功后,我就会停止生产索维格自行车安全帽,把厂房改为完全生产机动车安全帽。同时我要增加陆克森的产量,填补索维格停产后的空缺。你看得出来其中的美妙之处吧,马歇尔?”

马歇尔点点头。他的确看得出来。这就是圈内人的美妙之处。他也看得出来自己想要掌握股市起伏的无用尝试,以及散户最后才能得到的无用情报。

“我的提议如下,”彼得瞄瞄手表,“再几分钟,请听我说完。”但是马歇尔早就忘记了五分钟的时间限制。

“我与陆克森讨价还价的结果,是我只需要拿出900万美元现金。我预计在大约22个月内让陆克森股票上市,很有理由可以期待五倍的上涨空间。索维格的出场使陆克森没有任何有力的竞争对手,当然这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所以你一定也要保密。我还有其他不能公开的情报来源,连对你也不能。不久的将来,欧洲有三个国家将立法规定儿童骑自行车要戴安全帽。”

“我建议你参加一部分的投资,1%就好——等一下,马歇尔,在你拒绝之前,我要提醒你,这不是一项赠予,我也不再是个病人。这是货真价实的投资。你给我一张支票,就成为股东之一。但是要有一项附带条款,我要你在这里迁就一下,我不希望再碰上像布莱克医生那样的情况。你还记得那使我多么内疚吧?”

“所以,”彼得继续说,他感觉到了马歇尔的兴趣,说起来更有信心,“我的办法如下:为了我的心理健康着想,我要这笔投资对你完全没有风险。如果你对这笔投资失去了兴趣,不管在什么时候,我都会以同样价钱买回你的股份。我要把我个人签署的同意书给你,完全担保,随时都可以结算,偿还100%的投资费用,加上10%的年息。但是你也要给我同意书,保证你会使用这个担保,万一碰上不可预见的意外——谁知道?也许总统又被暗杀,或者我意外死亡,或任何其他风险。换句话说,你一定要行使你的被担保权。”

彼得拿起马歇尔的手表,交还给他:“七分半钟。我说完了。”

马歇尔的脑袋飞快运转。现在,终于没有听到任何不对劲的声音。90000美元,他想,如果让我赚7倍,那就是超过60万美元的获利(在22个月之内)。我怎么能够拒绝这个机会?谁能拒绝呢?然后每年投资获利12%,就是每年获利72000美元,一辈子如此。彼得说得对。他已经不是病人。这不是移情式的赠予——我自己出钱投资,就算是没有风险又如何!这是私人的同意书。没有任何职业上的失当,这是非常干净的做法,干净的不得了。

马歇尔停止思索,现在是行动的时候了。“彼得,我以前在办公室只看到你的一部分。现在我对你的认识更深,我才知道你为什么会如此成功。你定下目标后就会去追求,带着我所罕见的毅力与智慧,还有优雅的风格。”马歇尔伸出手,“我非常感激地接受你的建议。”

其余的交易很快就完成了。彼得愿意接受马歇尔当股东,投资不超过1%的公司资产。马歇尔想既然已经决定要做了,就彻底一点,投资了1%全额:90000美元。他将卖掉他的股票,在5天内把钱汇到彼得在苏黎世的户头。彼得将在8天内完成与陆克森的交易,荷兰法律规定届时要列出所有股东。彼得会先准备好保证书,在他离开旧金山之前交给马歇尔。

当天下午,马歇尔看完最后一个病人时,有人敲了门。一个长满青春痘的自行车快递少年交给他一个牛皮纸袋。里面是一封经过公证的信,列明了交易的细节。还有第二份文件需要马歇尔签名,上面写明了万一投资现值低于购买价,不管任何理由,马歇尔都必须要求全额的偿还。彼得写了一张便条:“为了让你安心,我的律师将在星期三把我的保证书寄给你。请接受我为了庆祝我们合伙所赠送的纪念品。”

马歇尔从牛皮纸袋中拿出一个高级礼品店的小盒子。他打开后惊呼一声,然后高兴地戴上他生平第一块劳力士手表。 hZK3qx2wgKmnvM7B/gwJx580IPwdWU4Crss2RUJMjaTQMtobVW5h0balwhR+Gb+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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