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证明无意识的力量,比上一节提到的实验更为可靠的论据是,我们完成某一项简单的任务时,在不知不觉中掌握了其中隐含的、深层次的信息。我们都知道“昨天在街上,首相开车正在经过我身旁”这个句子有语法错误,但是我们常常感觉句子有语法错误,却不是非常清楚这个句子违反了什么规则。一些实验可以证明:我们知道某一事情是否正确,却不清楚原因。这类实验一般是这样的:研究人员让实验参与者看好几串没有意义的字母,如"XMXRTVM",然后要他们记住每一串字母(这种做法有点像在虐待他们)。让参与者看完几串字母后,告诉他们:所有的字母都是根据一套复杂的规则排列的,这些规则类似编造的语法(但不能告诉他们规则的内容)。例如,其中的一项规则可能是,如果一串字母里有R,那么这串字母会以M结尾。之后,研究人员让参与者看更多的字母串,要他们说出这些字母串是否符合排列规则。尽管参与者觉得自己大部分都是靠猜测,但结果却显示,他们回答的正确率比完全靠运气猜测要高很多。虽然正确率离100%相差很远,但是我们要花几年的时间,通过成千上万的例子才学会母语的语法规则,而这些参与者只在20分钟左右的时间里,看了几十个例子,就要懂得字母排列的规则。
这些规则到底有多复杂?最显著的例子是,通过记住音符的排列顺序,我们能在无意识中觉察到音符之间的联系(方法与上面的例子一样);同时,我们却觉得自己是通过胡乱猜测给出答案的。这里我要再次强调,参与者的答案正确率比靠运气猜中的要高,但也没高多少,大概60%左右(2个选项中靠运气选中的几率是50%),所以这个几率距离绝对可靠的知识相差很远。
这能说明什么呢?这些例子还远远不能够证明我们可以在没有意识参与的情况下学到相对复杂的信息,同样也不能证明上一节中迪克特赫斯提出的关于无意识的范式。
为了发现字母串的组合规则,我们一开始就要集中注意力观察。如果注意力被分散,就算盯着字母看,也不会看出什么名堂,自然也就无法知道其中的规则。
而且实验前半部分,我们大多数人不只是记住字母串。由于意识具有的非凡才能,我们总是在寻找模式。在这个例子里,我们会产生这样的想法:“这些字母串都是以M结尾,这种排列是不是有什么意义?”当我们试图记住字母串时,诸如此类的想法在意识中很快消失,但大脑汇总了观察到的信息,使我们有意识地了解到一点字母串排列的信息,因而给出的答案正确率高于50%。换句话说,这个实验设计连同迪克特赫斯的实验,都不能排除这样的可能性,即我们至少在某种程度上有意识地学到了一些结构信息,尽管过后忘记了之前有意识的学习过程。
当然,这种类型的实验不能证明无意识的优越性。毫无疑问,如果一开始就要求参与者寻找字母的排列规则,而不只是简单地记住字母串,那么参与者在后来选择哪些字母串符合排列规则时会做得更好。
生活中有很多这样的例子。我们会半有意识半无意识地积累一些小规则,一些零星的知识。过后,我们不是有意识地记起这些规则,最多只是感到有些熟悉。在这种情况下,由于之前的基础,我们还是能熟练地完成任务。打网球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开始我们有意识地练习正手击球,等一个个分解的动作都练熟后,击球时就不会意识到各项规则,需要注意的只是整体的动作,即正手击球。事实上,我们可能都不记得之前的学习过程了,但这不会影响我们打球。因此,任何复杂的学习形式都需要意识的参与,但是在掌握了一种知识或技能后,只需自动执行就可以了;在下次执行这种任务时,意识的参与反而会碍事。
当然,如果某种信息集合的结构特别复杂,或者有很多等级,为了发现信息隐含的模式,就需要意识高度集中。研究表明,无意识无法处理大多数的逻辑运算,不能进行因果推导,无法识别几乎所有的序列。除了靠机械背诵记住的数学运算(如乘法表),其他任何数学运算,无意识都无能为力。无意识还不能掌握各种社会文化知识,而我们要想在社会上获得成功,则必须掌握这些知识。
那么,有什么任务,无意识可以做得远胜于意识呢?一些实验试图证明无意识的优越性,结果令人失望:我们在探究模式的过程中,只有在刻意越界的情况下,才能得到无意识优越性的结果。就像鸽子会有迷信行为(定期给鸽子喂食,下次进食前,如果不给鸽子任何暗示,鸽子就会跳一种舞蹈,希望以此获得食物),人类也一样有迷信思想。但是人类的迷信行为更独特,不仅包括类似占星术的信仰,而且存在于实验过程中,只是方式更为正规而已。
设想你坐在电脑显示器前,显示器上过一会儿就有亮光闪动一下,要你预测亮光出现在左边或是右边。在正式预测前,你可以进行多次试验。试验的结果是:10次中有8次亮光出现在显示器右边,只是没有固定的次序。那么,预测的最佳策略是什么呢?如果你充分理解了亮光出现的模式,在预测时每次都选择右边,就可以得80分。像老鼠这样的动物的做法就是如此,这些动物在实验中做出正确的行为,可以得到食物作为奖励。但是大部分人不会这么做。有时候我们人类聪明过头了,反而不是什么好事。当我们完成一项任务后,总是想要发现隐藏在这项任务中的模式,探寻杂乱无章的表象下隐藏的信息。首先,关于亮光闪动的模式,我们会有不少复杂的想法。为了测试这些想法是否正确,我们就要丢掉好些分数,因为我们的大部分想法是错误的。其次,当我们大致清楚亮光出现在右边的几率是80%的时候,我们就决定做第二次猜测,10次中有8次我们会选择右边,但有2次选择左边。这样就使得平均正确率降到68%,因为我们的选择是错误的几率有1/5。最后,比我们低等的老鼠完成这项任务的成功率比我们高出12%。如果由外侧前额叶皮层受损的患者来完成这项任务,初步证据表明,这些患者并不会有奇怪的、错误的想法。相反,他们的正确率跟老鼠一样高。所以,外侧前额叶皮层很可能与意识密切相关。
从很多方面来看,证明无意识优越性的实验都具有欺骗性,因为研究者能够很容易地向参加实验的志愿者说明统计资料和各种可能性,然后鼓励志愿者们改变行为方式,告诉他们只有这样才能在实验中有最佳的表现,才能使他们的意识赶上无意识。
对我来说,这些实验凸显了关键的一点:这些站不住脚的论点恰恰是意识的试金石。尽管这些错误的观点源于我们认知系统的失误,但这些观点同时反映了我们可以发现的不同模式的数量,让我们知道自己可以在多大程度上理解世界。鸽子希望通过旋转得到食物,这一行为体现了最低程度的意识;而人类对占星术的信仰则体现了意识的本质形式:其他动物不可能会有像占星术那样惊人的、非理性的信仰,而且我们简单的无意识无法产生如此复杂、想象力丰富的错误想法。像占星术这样的迷信行为,以及精神分裂症这样更为极端的例子,可能是我们要付出的代价:为我们拥有的独特的意识,对智慧的渴望,以及所具备的探寻深奥模式的不可思议的能力而付出的代价。同时,我们的意识、渴望及能力又极大地促进了科技的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