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一章中最历久不衰、最强有力的哲学观点,也是科学最难回答的问题,是笛卡尔提出的论断:意识必然是主观的。我们不能确切地知道他人的经验,反之亦然。我们可以复制世界上任何物质的东西(如在各大洲生产一模一样的计算机),但是我们不能复制经验,经验被锁定在它的唯一拥有者的头脑中。这个推论看似明显正确,但是否也建立在一套未经证实的直觉基础上呢?
加拿大的不列颠哥伦比亚省弗农县生活着一个大家庭,在这个忙碌的家中有一对四岁的双胞胎姐妹——塔蒂亚娜·霍根和克丽丝塔·霍根。她们在很多方面与同龄的孩子一样,有时顽皮捣蛋,有时亲切体贴,累了就变得急躁挑剔。她们与众不同之处在于:她们的头和大脑是连着的,如果一个朝向一边,另一个必须朝向另一边。关键的一点是,她们的丘脑之间似乎存在神经连接。丘脑处于大脑中心,是一个极其重要的脑区,起着感觉的中转站的功能。现在虽然还没有对双胞胎姐妹进行严密的科学研究,有关她们的奇闻异事却也很有趣。例如,如果你蒙住其中一个的眼睛而给另一个看泰迪熊,被蒙住眼睛的那个能说出玩具的名字。如果你碰一下其中一个,另一个能指出你碰了哪里。塔蒂亚娜讨厌番茄酱,而克丽丝塔却喜欢,所以当克丽丝塔蘸着番茄酱吃东西时,塔蒂亚娜有时候会去擦自己的舌头,好像自己也吃到了番茄酱。有时候其中一个感觉到另一个口渴了,就给她递一杯水。所以她们中的任何一个都能感觉到另一个的视觉、触觉、味觉,甚至另一个渴望什么都能知道。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她们能区分一种经验究竟是属于自己的还是对方的,虽然会出现某些罕见的让她们困惑的情况,如品尝番茄酱,她们搞不清楚到底是自己还是双胞胎姐妹吃了番茄酱。
这个不同寻常的例子表明,笛卡尔有关主观性的观点并不完全正确。在这个例子中,一个人可以感觉到另一个人的主观经验。从原则上说,一个人的意识能在多大程度上与其他人的意识融合交汇呢?
回到前面提到的硅脑教授,一个很有意思的问题出现了:主观性是否必须是个人的、特殊的呢?试想出现下面的情况会如何:如果还有其他几个人也像教授那样将自己的大脑转换成硅质大脑,每个人都有一批芯片使大脑正常运转并准确记录大脑的活动。再设想下,他们每个人的程序都是独特的,而记录他们大脑活动的芯片会保存在一个大容量的硬盘中,传给他们的后人。这样我们就能够像塔蒂亚娜和克丽丝塔那样体验到对方的感觉了,我们可以通过将计算机连接到另一个人的大脑而获取感觉信息。或许我们可以做更为大胆的设想:也许不只是感觉可以被连接起来,如果两台计算机可以共享思想,那么一个人能否知道另一个人的思想呢?一个人能否拥有两个人的思想——甚至不止两个?如果人的思想变成数字形式(就像计算机的一系列运算法则),而且所有的一切都可以归结为信息,那么关于信息如何共享就会出现很多可能性,任何一种可能性都将打破主观性的壁垒,或者更确切地说,将拓展主观性的范围。
也许下面的情况是可能的:一个人的硅脑在几秒钟内变成另一个人(这个人可以是去世很久的亲戚)的大脑,这样就可以了解他人的性格,重温他人的经验,体验他人的信仰,所有这些都是通过计算机的运算法则完成。这个过程延续一两分钟,然后回到他原先的状态,而刚才经历的模糊记忆会被添加到他的硅脑中。在一个很短的时间内,关于自己的一切(包括性格、记忆)都被消除了,并被另一个人取代,这种体验会使人紧张不安。但这种可能性再次表明,从原则上说一个人的经验是可以被分享的。如果认为思想仅仅是一种物质计算机,那么就会出现各种可能性。
当然,我应该感到羞愧,老是沉浸在各种疯狂的设想中,却不能够提供具体实在的证据。但我只是试图说明,那个看起来无懈可击的观点(即认为主观性是不可穿透的)很可能只是建立在毫无说服力的直觉基础上。所以,与之相反的观点可能是正确的。
如果我们把意识看作一个科学无法测知的神秘体,那么意识必定是主观的。但是如果把意识看作大脑这一生物计算机的运作过程(像其他计算机一样,大脑的主要目的是信息处理),那么意识和主观性的神秘面纱就可能被揭开。顺着这一思路,如果我们相信与意识相关的科学技术会取得显著发展,说不定有一天主观性将不再是意识的必然特性,而只是个偶然因素,完全可能通过多种方式被穿透。
因此,总有一天主观性这个哲学谜题会被解开。主观性不再是意识科学探索中一个永恒的、无法跨越的障碍,而仅仅反映了这样一个事实:到目前为止我们还不能深入了解大脑处理信息的方式,还缺乏获取和操控信息的专门的知识和技能。
这一章对那些认为意识不是物质计算机大脑的产物的哲学观点做了概括介绍。从根本上说,这些哲学观点是站不住脚的(尽管貌似无懈可击),因为它们不仅忽视大脑的实际运作方式,而且建立在直觉的基础上。但由于许多论题都是以直觉作为起点,所以直觉依然有用。我认为基于直觉的初步设想能激发科学研究,而通过科学研究才能得出可靠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