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课
石涧记

〔唐〕柳宗元

题解	柳宗元官场失意，贬谪永州，寄情山水，写了不少游记，其中有《永州八记》。《石涧记》是其中第七记。其第四记《小石潭记》，大家上初中时从语文教材中就能读到。八记皆短文，所写景点也极小，皆一溪一涧、一木一石。山水田园，与人间烟火相对应，尤与官场倾轧相对应。柳宗元摆脱俗世烦扰，流连山水景致，入笔极深，出手即成绝品，堪称中国文学史上山水记之冠。

人物故事

柳宗元（773—819）：字子厚，唐代河东郡（今山西永济）人，世称“柳河东”。著名文学家、哲学家、诗人，与韩愈同为中唐古文运动领导人，并称“韩柳”。唐宋八大家之一。传世文章有《永州八记》《封建论》等600余篇，经后人辑为30卷，名为《柳河东集》。

主课文

石渠之事既穷 ［1］ ，上由桥西北，下土山之阴 ［2］ ，民又桥焉。其水之大，倍石渠三之一 ［3］ ，亘石为底，达于两涯 ［4］ 。若床若堂，若陈筵席，若限阃奥 ［5］ 。水平布其上，流若织文 ［6］ ，响若操琴。揭跣 ［7］ 而往，折竹箭，扫陈叶，排腐木，可罗胡床 ［8］ 十八九居之。交络 ［9］ 之流，触激之音，皆在床下；翠羽之木 ［10］ ，龙鳞之石，均荫 ［11］ 其上。古之人其有乐乎此耶？后之来者有能追予之践履耶？得之日，与石渠同。

由渴 ［12］ 而来者，先石渠，后石涧；由百家濑 ［13］ 上而来者，先石涧，后石渠。涧之可穷者，皆出石城村东南，其间可乐者数焉。其上深山幽林逾峭险，道狭不可穷也。

（选自《柳宗元选集》）

注释

［1］穷：毕，完成。

［2］土山之阴：山之北曰阴，山之南曰阳。

［3］倍石渠三之一：大多数注家都理解为三倍，其实三之一就是三分之一。关键是对“倍”字如何理解。倍在此是增加、增多之意。

［4］亘（gèn）石为底，达于两涯：连绵的石块呈一个整体，一直延伸到溪流两岸。

［5］若限阃奥：像分割成一个个房间。阃（kǔn），门槛。奥：房间。

［6］文：同“纹”，纹彩、花纹。

［7］揭跣（qì xiǎn）：提起衣服，赤着脚。

［8］胡床：也称“交床”“交椅”，一种可以折叠的轻便坐具。

［9］交络：交织，形容水波像交织的纹理。

［10］翠羽之木：翠羽，翡翠鸟的羽毛，用以形容翠绿色树木之美丽。

［11］荫（yìn）：庇荫，覆盖。

［12］渴（hè）：指袁家渴，地名，相关景点。

［13］百家濑（lài）：水名，在永州古城南二里处。

参考译文

发现石渠的事情已经结束，从石渠的桥上向西北走，下到土山北坡，老百姓又架了一座桥。桥下水流，比石渠的水量大三分之一。水底是连绵的石头，延伸到两岸。石头有的像床，有的宽敞如大堂，有的像摆满筵席，有的像用门槛隔开的内外房间。水面平静如布帛，水流如绫罗花纹，水流轻响犹如琴声悠扬。

我们撩起衣襟，赤着脚涉水而过。折断竹箭，扫除陈叶，清除腐朽树枝，清出一块可摆放十八九张交椅的空地，落座休息。交织的流水，潺潺的水声，都在交椅之下；郁郁葱葱的树木，像翠鸟羽毛般美丽，悬崖峭壁，像鱼龙麟甲般美丽，都投映在交椅之上。古时候有谁曾找到这里，享受此景此乐吗？后世君子，有谁能追随我们的足迹，来此悠游吗？发现石涧的日子，和发现石渠是同一天。

经袁家渴来此，先到石渠，再到石涧；从下游百家濑上来，则先到石涧，后到石渠。要探究石涧之美，需往石城村东南方向走，这一路令人愉悦的景致有好几处。那里山深林密，更加陡峭险要，山道狭窄无法走到尽头。

赏析与写作指导

一直在场的作家

《石涧记》之绝，不在于对景观的描摹，“亘石为底，达于两涯。若床若堂，若陈筵席，若限阃奥。”这是古今作家谁都能写的。八记之绝，在于作者的心境与行为，在于作者与景观的特殊关系。柳宗元安排衙役给一行游人带来了胡床。他一坐下去就不走了，整个景观重新组织起来，以他为中心构成了新的关系，“交络之流，触激之音，皆在床下；翠羽之木，龙鳞之石，均荫其上”。

他成为景观的一部分，整个景观也成为他的一部分。他还想起往圣先贤和后世君子，似乎一定要等到古人重现，后人登场，好跟他们共论天地大道，叙说人间沧桑。虽然他终究要走，至少日落之前他一定要离开，但文本的叙述结构和内在情感暗示我们，他没有走，他一直在场。

中国士大夫有投身自然、纵情山水的传统，许多名山大川，一代代大手笔登临过、描摹过。可是后人循迹而来，都知道他们已经走了。唯有《永州八记》，读者觉得柳宗元没走，千百年来他一直在场。许多人都写过庐山，但没人觉得这庐山属于他们，庐山永远只属于天地造化。可是柳宗元一写《石涧记》，这石涧就属于柳宗元了。

这就是巨匠与优秀作家的区别。

延伸知识

士穷乃见节义

永州，古称零陵县或零陵郡，唐武德四年（621）废零陵郡，置永州。1984年6月，撤销零陵县，建立县级永州市和冷水滩市；1995年11月，撤销县级永州市和冷水滩市，建立地级永州市。永州属于南岭地区，山崇岭峻，雨量丰沛，植被茂盛，直到20世纪80年代还有原始森林。唐代尚属瘴气氤氲的偏僻之地，故为流放贬官的去处。

柳宗元少年早慧，13岁著文即受到唐德宗和达官贵人赏识。21岁中进士，任京官。因支持王叔文改革，805年贬永州刺史，815年再贬柳州。819年于柳州病逝，年46岁。

柳宗元性情温和，清心寡欲，品高节贵，不卑不亢，决不为改善境遇曲志谀人，受到时人敬重。韩愈作《柳子厚墓志铭》，赞其“士穷乃见节义”。韩愈为人写墓志铭，收费很高，此篇一定是免费的。此外，韩愈还写了《祭柳子厚文》《柳州罗池庙碑》，足见倾情颇重。

副课文

朱元璋赋楚辞赐宋濂

上尝与宋濂饮。濂素不胜杯酌，举觞即辞，上强之至三觞，面如赭，行不成步。上欢笑，亲御翰墨，赋楚辞一章以赐，仍命侍臣咸赋醉学士歌，且曰：“俾（bǐ，使）后世知朕君臣同乐若此也。”

甘露降，上召濂，赐坐，躬执金杓，炼汤于鼎，以甘露投之，手注于卮以赐濂，曰：“此和气所凝，能愈疾延年，故与卿共之耳。”皆异恩也。

上尝曰：“朕以布衣为天子，卿亦起草莱列侍从，为开国文臣之首。俾世世与国同休（同享福禄），不亦美乎？”既而致仕（退休），乃加赠其二代考妣官，封词皆上所亲制，天下荣之。

上尝廷誉濂曰：“古人太上为圣，其次为贤，其次为君子。若宋景濂者，事朕十九年，而未尝有一言之伪，诮人之短，宠辱不惊，始终无异，其诚君子矣乎！匪止君子，抑可谓之贤者矣。”濂至家，始复入朝，上伫想已久，延问者数矣。及见，大喜，加劳再三。日侍上游观，侍食于便殿，日晏始退。

留朝七旬，以岁暮辞还。上复遣中贵人赐上尊。既行数日，上问濂子璲曰：“尔父道中无恙否？”璲以安对。上复谓璲曰：“朕畴昔之夜，梦见尔父笑谈如曩时。尔父虽去，其容仪俨然在朕目中也。”璲叩头谢曰：“非陛下垂念臣父之至，何以形诸梦寐。”

——〔明〕佚名《国初礼贤录》

思考与训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