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木头的社会性蟑螂

在我的手里，有一块褐色的“土块”，如果细看，你会发现它上面有很多孔隙。实际上，它的分量也很轻，有点纸的感觉，但是更脆也更坚固。上面有一些白色的东西正在爬动，嘿嘿，正是白蚁。这是一小块白蚁巢穴，是工蚁用土、木料、粪便及分泌物混合建造而成的，轻巧而坚固。

在这块巢穴上，我可以看到工蚁，还有一些兵蚁。这些兵蚁的头部和工蚁的很不同，它们向前伸出了一根尖尖的刺儿，那是它们的额腺，可以从那里喷出毒液，以杀伤敌人。这个额腺看起来很像突出的象鼻，于是就有了鼻象白蚁的称呼。我手里的正是其中的一种——翘鼻象白蚁（Nasutitermes erectinasus）。翘鼻象白蚁是由我国老一辈的昆虫学家蔡邦华和陈宁生在1963年定名的，在我国南方诸多省份都有分布。

我小心地掰开这块巢穴，噢，里面露出了一些光洁的米粒大小的家伙，很像白玉的坠子。这些就是翘鼻象白蚁的生殖蚁啦。它们惊恐地向洞穴内部藏去，很快就没了踪影。不过，它们的行动还是有点笨拙，至少没有蚂蚁那么矫健。生殖蚁如此，工蚁和兵蚁也是如此，薄薄的体壁再加上缓慢的动作，难怪它们会变成很多蚂蚁最喜爱的食物之一。

在巢蚁中奔忙的翘鼻象白蚁

这里要特别提一句，蚂蚁和白蚁是完全不同的两类动物。前者是由蜂类演化而来的，而白蚁则是蟑螂的近亲，要比蚂蚁古老得多。白蚁其实刚刚经历了近几百年来最惨痛的事件——它们曾经引以为傲的宗门、昆虫分类学上的名门——等翅目（Isoptera）在2007年被因伍德（Inward）等人撤销，所有的白蚁被归入了蟑螂家族，成为名副其实的社会性蟑螂。尽管蚂蚁和白蚁起源不同，但社会结构极为相似，这类不同起源的生物向类似的方向演化，被称为趋同进化。

尽管蚂蚁和白蚁的社会组成相似，但其实还是有不少区别的。比如尽管我们也能在白蚁巢穴中找到工蚁、兵蚁、有翅生殖蚁和蚁后，但是，我们还能找到蚁王！白蚁的雄蚁可不像蚂蚁的雄蚁那样在交配后悲惨地死去，相反，它要和蚁后相伴一生。

山林原白蚁的兵蚁（左）和工蚁（右）

还有，蚂蚁的体色一般是比较深的，褐色和黑色最为常见，有时会有红色和黄色的，极少见其他颜色，而白蚁则主要是浅色的，偶有黑色的，但极不常见。其次，白蚁的体壁薄，只有头部和靠近头部的少量背板是坚硬的，肚皮都很柔软。再次，蚂蚁的触角第一节很长，看起来如同两条腿一样，而白蚁的触角则很均匀，呈现出“念珠状”。如果继续深入比较，尽管蚂蚁和白蚁的工蚁（含兵蚁）都不能生育，但是蚂蚁的工蚁是发育不良的雌性，而在白蚁的工蚁中，既有雌性又有雄性。还有，蚂蚁要经过卵、幼虫、蛹和成虫四个阶段，属于“完全变态发育”的昆虫，从成虫阶段才开始负责打理巢穴事务；而白蚁只经历卵、若虫和成虫三个阶段，是“不完全变态发育”的昆虫，从若虫阶段就开始干活了，或者说，白蚁巢穴中是有大量“童工”的。

多数白蚁是严格的素食主义者，能够消化那些令其他动物束手无策的木质纤维。它们依靠肠道内的微生物来达成这一目标。这些小动物日夜不停地将倒伏的木头啃食、将木料运入地下，避免了植物腐败对生态系统造成的影响。但是这些小动物太勤快了，以至热带地区的原住民不得不频繁地盖房子——那些木房很快就会因为白蚁的工作而坍塌……在我国，也有“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的说法。不过白蚁没有像蚂蚁那样演化出抵御严寒的手段，通常，在我国，较大的蚁害只在南方地区发生。

但我们相信，远古的白蚁可能没有这么专一，反而可能像今天的蟑螂一样不挑食。事实上，一些原始的种类，比如澳大利亚的达尔文澳白蚁（Mastotermes darwiniensis），几乎是杂食动物。而且，在很多地方都报道过现代白蚁有分解和啃噬骨骼的行为。

黑胸散白蚁的兵蚁（左）和工蚁（右）

其实，最初我也没有了解到白蚁会啃噬骨头，这是我们在研究云南禄丰侏罗纪早期的云南龙化石时才逐渐掌握的。云南龙是原蜥脚类食草恐龙，一般体长10多米。这些化石距今大约1.95亿年，表面除了有一些常见的浅沟、槽等结构外，还存在着大量凸出的特殊网状结构。“网线”粗细不一，粗的能有两厘米宽，而细的只有几毫米宽，吸附在了恐龙骨骼的多处地方，其中髂（qià）骨、坐骨、椎骨的密度最大，除此以外，耻骨、肋骨上也有。我们根据这些“网线”的外形和化石切片特征，逐一比对了可能在骨骼上造迹的动物，推断其是早期白蚁或者是白蚁祖先留下的觅食迹化石。事实上，之前的一些研究也曾在恐龙骨骼上发现了白蚁的齿痕。也许，在恐龙时代甚至更早的早期，蚂蚁尚未演化成功时，一部分白蚁物种很可能如今天的蚂蚁般成为动物尸体的分解者。

我们大胆地想象了当时的场景：一头巨大的云南龙轰然倒下。接下来，第一批循着气味到来的就是嗅觉灵敏的食腐昆虫等小型无脊椎动物，它们会在肉里产卵，期待幼虫能丰衣足食地成长起来，但是它们的小算盘多半不会得逞。因为，那些大得多的腐食动物——比如腐食恐龙——很快就会赶来。它们驱赶上批光临者，把虫卵、不愿逃走的小虫连同大块的腐肉一起吞到肚子里，将它们转化成自己的营养。这时候，那些更小的肉食动物可能在远远地观望，期待大家伙们吃完以后能够剩下一点碎肉，供自己填饱肚子。这时，还有一群小家伙在地下默默等待着……

当那头云南龙被其他食腐动物吃得只剩骨架的时候，所有的高等动物纷纷离去，隐藏在地下的白蚁（或白蚁的先祖）终于开始行动。它们用唾液搅拌泥土，开始建造“掩体”网络，它们夜晚在骨架的表面活动、取食，白天则躲在“掩体”里面继续生活，直到突如其来的变化将它们的巢穴和骨架一同掩埋。之后，又历经了亿万年，那些原有的成分被矿物质所取代，成为今天发掘出的遗迹化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