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一座小山上拣蚂蚁，看到了这些熟悉的家伙——它们有深棕褐色的身子，群体里有3毫米上下的工蚁，也有5毫米大小的兵蚁。我能一眼认出这些兵蚁，它们有大大的脑袋和发达的上颚，头和身体的比例显得很不协调。我拿出一个小瓶子，开始抓了起来。很快，我发现气氛有点不对了，怎么说呢，我看到这些蚂蚁组成了小小的队伍，向我冲了过来。我从没有见过这样的阵势，它们居然向一个对自己来说巨大到可笑的家伙发起了冲锋，想要惩罚我。

我摇头苦笑，果然只有这些家伙才能干得出这种事情来。不过，来得正好。我可以把它们全部都装进瓶子里。

这些桀骜不驯的家伙很快就意识到对手比它们想象的强大得太多了。它们很快四散奔逃，放弃了讨伐的使命。

这种蚂蚁，叫宽结大头蚁（Pheidole noda），它们这个类群因为兵蚁的大脑袋而得名。蚂蚁是社会性昆虫，它们的巢穴里有蚁后和工蚁，但只有在那些战斗力比较强大的物种中，才会从工蚁中专门分化出更具有攻击性的兵蚁。大头蚁的种类很多，行为也很丰富，蚂蚁圈子里的老人家爱德华·威尔逊（E. O. Wilson），一位了不起的社会生物学家，最初就是研究大头蚁的。由于种类很多，大头蚁的鉴定并不容易。所幸的是，我在初学蚂蚁分类的时候，几位老师给了我很多帮助。我把大头蚁标本寄给了周善义教授，是周老师帮我确认了它的名字。这些年，周老师给了我很多帮助。我建立了蚁网，周老师也送给我不少图片。周老师评价大头蚁说：“它们脾气很坏，也很暴力，一般的蚂蚁都不太敢招惹它们。”我深以为然。

我关注宽结大头蚁已经很久了，不仅在山坡、农田或荒地能够找到它们，在一些院落和校园也能找到它们。不过，宽结大头蚁有时候会做较远距离的搬迁，我曾经看到宽结大头蚁拉着长长的队伍，横穿过我曾住的小院子，前往新的住所。所以，经常会发生我在外面标记的某窝大头蚁，在一两个月后失踪的现象。

另外，一些工程建设活动也会破坏它们的巢穴。实际上，建筑活动对土壤昆虫造成的破坏是相当大的，原有的生态格局完全被破坏。一些繁殖能力较差的蚂蚁基本被剿灭，即使大头蚁这样生命力旺盛的蚂蚁也会被重创。所以，一个新建的小区，往往要经过很长时间才能重建土壤生态。在这个过程中，那些适应能力强、繁殖速度快的蚂蚁会来抢占地盘，大约几年甚至更长的时间之后，才会出现大头蚁。有时候，一些被引入的入侵物种，也会前来抢占机会，先行定居。这也是城市里多发诸如小家蚁、长角立毛蚁等外来入侵物种的原因之一。

拥有兵蚁的大头蚁战斗力很强，但是，它们通常不会轻易出动兵蚁。在外活动的通常都是身子苗条轻盈的工蚁。这些工蚁的头看起来有点椭圆，泛着金属光泽，总让我想起圆珠笔的笔珠。兵蚁只在工蚁搞不定的时候才会出现。比如，我向蚂蚁洞口丢一条青虫时。

那次，我丢过去一条四五厘米长的青虫。我只知道这是一只蛾子或者蝴蝶的幼虫，具体是哪种，我就完全不知道了，我对蝴蝶成虫的分类是个半吊子，更遑论去认识它们的幼虫了。总之，这条青虫看起来比较肥硕，而且有一口好牙口。

在蚁巢进进出出的工蚁很快就发现了这条青虫，它们冲上来去咬住它、蜇刺它。被攻击的青虫显然感到了疼痛，它开始扭动，似乎有点愤怒——虽然我并不确定它是不是有类似情绪一样的东西。接下来的一幕让我对青虫上颚的战斗力有了全新的认识：它别过头，从背后咬住了它身上一只工蚁的胸部，把工蚁拽下来，然后扬头将这只工蚁举到了半空。青虫松开嘴，这只工蚁便掉落了下来，抽动了几下，死掉了。

就在青虫发威的时候，一只兵蚁出现了。它用上颚咬住了青虫的上颚，当然，青虫的上颚也咬住了它的上颚。它们就那么嘴对嘴地咬在了一起。嘴对嘴角力是蚂蚁对战中最常见的格斗模式之一。

青虫的脑袋很轻易地就将兵蚁掀了起来，那只蚂蚁就像在风浪中颠簸的小舟一样，被甩来甩去。但是，它就是不松嘴，像塞子一样堵住了青虫的嘴巴。虽然我知道大头蚁兵蚁的上颚很有力，能够把同等体形的其他蚂蚁的上颚整个拔掉，但我仍然很担心这只兵蚁会不会被青虫咬碎了上颚。但是，兵蚁的上颚相当结实，它就像塞子一样牢牢堵住了青虫的战斗武器，直至这只青虫被它的巢友们杀死，兵蚁还活着。

兵蚁在战斗中是非常强大的，能够起到控制局势的作用。我经常会用草地铺道蚁去挑逗宽结大头蚁，前者是一些和宽结大头蚁的工蚁差不多大小的黑色蚂蚁，而且更粗壮一些，也很常见。当草地铺道蚁进入大头蚁的领地后，宽结大头蚁会迅速进入亢奋状态，拥出很多工蚁，但是在战场上真正起到压倒性作用的是出来的少数兵蚁。它们挥舞着上颚，迅速而麻利地咬住草地铺道蚁的腰部，然后，“咔”一下，切掉敌人的腹部，那个圆圆的腹部能够被弹出去老远。兵蚁产生的这种震慑力甚至能够压制住草地铺道蚁的巢口，哪怕其实只有一只孤立无援的兵蚁在对方的洞口徘徊，草地铺道蚁都很可能会退守在巢内，不敢冲出来围殴这只兵蚁。

我一直很奇怪兵蚁如何能够迅速地从巢穴里出来，支援工蚁。直到后来，我在挖掘宽结大头蚁巢穴的时候，偶然发现，原来在离巢口不太远的地下，有一个小室。一些兵蚁就像战车一样聚集、码放在里面。当我掀开它们巢室天花板的时候，清晰地看到了这样的景象。

当然，兵蚁也有吃瘪的时候。当我丢蚯蚓给它们的时候，场景就略显尴尬了。蚯蚓的黏液会蹭到它们身上，然后，这些黏液又会让它们沾满泥土。大头蚁们很不喜欢这样的感觉，兵蚁会用它的脑袋在地上蹭，似乎想要把沾在嘴边的泥土清理掉。但是，它们的身上依然沾满了土和灰尘，样子非常狼狈。 nbbjt87sRcwDANbcqGEnW/ZNmtLMFMUPWRCEFK8mj8wvK8rEWUzKo9Q+brkeC3Wj