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教室的时候，里面已经坐了很多人，我走到最后一排，坐在靠窗的位置上，数了一下，连我在内一共有五十七个人，三十一个女生，二十六个男生。

大概只有乐理课和视唱课能把所有学生都聚集到一起，因为无论是学声乐器乐还是舞蹈，听听乐理课和视唱课都对自己有好处。

从退学到现在，我已经一年多没回教室了。现在坐在这里，虽然周围的同学和以前的大不相同，可这环境，还是让我不由自主的想起了赵扬和余优，想起了李小白和栀子。

赵扬似乎是要永远的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了，从我进了艺术学校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在我的梦里出现过。而余优、李小白和栀子，随着时光的流逝，也终将会被我彻底忘记吧。

正想着呢，乐理老师来了。然后我的注意力就全在她身上了，她不算漂亮，但是皮肤嫩白，身材也不错。

在我短暂的艺校生涯里，让我印象最深的就是这个乐理老师了。多年以后，我的吉他老师教我的所有歌，我都忘记怎么弹了，只有这个乐理老师教我的歌，我一摸到吉他就能流畅的弹出来，那是唯一一首她教我的歌。

第一节课，她教我们识五线谱。我没有认真听，我脑海里乱七八糟的。我想，兔子不吃窝边草是因为距离产生美。我当初之所以格外喜欢余优，除了她的外表，还有个原因是她跟我有距离，如果她像二中的那些女孩一样随便，我可能不会那么喜欢她。

同样，我现在喜欢这个乐理老师，也是因为她跟我之间有距离，如果她是我现在的同学，我可能不会那么喜欢她。这样胡思乱想着，一节课很快过去。下课后，我跟着乐理老师出了教室，一直目送她走进二楼的办公室。

在我没有离开家之前，我最喜欢齐秦的歌，尤其是那首《大约在冬季》，我想，等吉他老师来了，我一定要他教我弹《大约在冬季》。

可是一连几天过去，吉他老师迟迟不来，我只能反复的弹53231323，弹得手指都生茧了。在我反复的练习53231323的时候，学校里又来了一个新同学，也是学吉他的。

他叫穆阳，和我一样，也是来自农村，之前也没有玩过吉他。和我不一样的是他来学吉是为了以后能去歌舞团工作，而我学吉他，纯粹是出于爱好。当然我也想过以后的就业问题。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我不会选择歌舞团，我想组一支乐队，然后唱自己的歌，然后出唱片，名扬天下。

我总是眼高手底。

老师不在，我就充当起了师兄。虽然穆阳比我大两岁，可是谁让他来得晚呢。看到他穿着西服，我就直皱眉头。我说，咱们老师最不喜欢学生穿西服了，老师说过，搞艺术的要轻松活泼一点，不能太严肃太正经了。

在我的指导下，穆阳也去买了新衣服，也打了耳洞，还拉直了头发。穆阳的吉他是我和他一起在县城的购物中心买的，价格和从老师手里买的一样。

没课的时候我和穆阳就搭上公交车到城区溜达，整个平津差不多被我们走遍了，有时候走着走着会突然想起家来，然后就会伤感起来，不过要不了多久，我的思维就会跟着眼睛转移到街头的美女身上。

乐理老师名叫李禾，生于音乐世家，刚从省艺校毕业，听说老家也办了所艺术学校，就主动前来应聘，她是学校里所有老师中唯一一个从正规的艺术学校毕业的，校长很看中她，她自己也很勤奋，主动要求住校。这样学生有了问题可以随时请教他。

因为我的吉他老师总是要演出，很少有时间来学校，所以我一有问题就去找李禾。她一点也不烦我，我有问题她就回答我的问题，没有问题我们就闲聊，聊音乐家的故事，聊学校的学生老师。有时候我去的时候她正在做饭，见我来了她便会多做一份给我吃。

那时候学校食堂的饭超级难吃。面条里能吃出头发，粥里能吃出指甲。即使不在李禾那里吃饭，我也不想去食堂，我买了一箱子方便面放在寝室里，饿了便啃一块，寝室里还有几个人和我一样懒得去食堂，平时也都是吃方便面、火腿肠。久而久之，我们寝室里，我们身上都有一股方便面的味道，洗都洗不掉。

吉他这个东西，看人弹唱是一种享受，真要去学，真是遭罪，尤其是没有音乐天赋的人，学琴简直就是跟自己过不去。

萧飒不常在学校，来了也很少说话。我想弹歌曲，可是他只让我练习基础的和弦和音阶，我对音乐一窍不通，不想听他的，可是自己又不知道该学什么。

也许萧飒说的对，我不适合学这个，我太浮躁了，而这个需要沉住气慢慢练的，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一首歌从陌生到熟练，起码要练上万遍。我只羡慕台上的风光，却不想在台下付出什么。

我去找李禾，说了我的情况。她笑了笑，说她也不会弹吉他的，她只会弹钢琴，不过音乐是相同的，她让我把我用的吉他教程拿给她，她看看能不能帮我。

那本吉他教程是穆阳在旧书摊上买的，两块钱一本，是那种盗版得很像正版的盗版书穆阳虽然来得比我晚，但是进步比我快多了。很多简单的歌曲他不用问萧飒，自己看看书就能弹出来了。这点我很佩服他，可是出于师兄的自尊，我又不想请教他。于是他不在的时候，我就经常捧着他那本吉他教程看。书上说得很简单的，好像再笨蛋的人看了那书也能弹出几首歌一样，可是我就怎么也弹不出来。

不但吉他弹不好，李禾教的乐理和视唱我也学不好，在进行了几堂基础的讲解后，她开始训练我们的听力。她用钢琴乱弹几个音，然后让我们听写下来。说来也奇怪，1234567，七个音，我竟一个也听写不对。我不愿意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我好像五音不全。

我的自卑感大概就是那时候来的，虽然李禾不是个严厉的老师，即使你听写全错她也不会说什么，但是在你喜欢的人面前袒露你的弱点，无论如何都不是件让人愉快的事儿。

李禾教我的第一首也是唯一的一首歌，是罗大佑的《童年》，那首歌就是穆阳那本吉他教程上的。李禾看了几天就能用吉他弹出来了，但是教会我弹却足足花了两个月。

那两个月里我几乎每天都往李禾的办公室跑，无论白天还是晚上。有几次都被校长看到了，但我是学生，请教老师是很正常的事儿，不能因为对方是美女，就认定我有非分之想。

全音半音以及节拍，我头都被搞大了，但是又不能不坚持，如果我连这样一首歌都学不会，我就没有必要在这个学校待下去了。不过即使在这里待下去，也不会有什么前途的和刚进这所学校时不同，学了几个月渐渐发现自己不适合搞音乐之后，我已经有些悲观。我想无论我在这所学校待多久，这里都只是我暂时栖身的地方而已。一旦有什么变故或者发现了新大陆，我就得离开。

不可否认的是学会《童年》那首歌的时候我还是有些开心的，虽然比别人多花了几倍的时间。接着我开始自己琢磨着弹齐秦的《大约在冬季》和陈升的《流浪歌》，学会一首歌之后再学同类型的歌难度就不是很大了，但是因为我已经觉得自己不适合搞音乐了，所以学得很懒散，今天学一句，明天学一句，完全是在敷衍自己。这期间穆阳在听我唱《大约在冬季》的时候对我说：“你唱歌好诡异，几乎没有一句在调上。”

我没理他，跑调就跑调吧，说实话我根本就不知道调是什么，我就是乱唱。以前没来艺术学校的时候我经常乱唱的，唱得自己开心就行了，没有想太多。来了艺术学校，有人说我唱歌严重跑调之后，我就很少唱歌了，我怕我一张口，就有人发笑。那时候左小祖咒还没有出道，没有一个前辈可以安慰我受伤的心灵。

城中心有一家希望读书社，我在里面办了张读书卡，平时借一些杂志和青春文学类的小说看，武侠和历史小说有时候也看一些。读书社是一座二层的小楼，杂志和办公的地方在一楼，图书在二楼。我喜欢那里的环境，在书的海洋里，不用想太多，沉浸到书的世界里，时间过得很快。

大概就是从那时候起，我有了建一个属于自己的图书馆的想法，如果有能力的话，最好在全国各地都开遍自己的图书馆。我总是不时的冒出这样那样的想法，有些牢牢刻在了脑海里，有些很快就会忘记。

学校里陆续又来了几个学吉他、贝司，架子鼓的学生，因为觉得自己笨的缘故，我走没和他们走太近，和穆阳也有些疏远了，谁让他说我唱歌跑调吉他又弹得比我好呢。多数时候我都是一个人吃饭，看书，玩吉他。

从希望读书社借完书之后，我不会立刻回学校。书社旁边有一家网吧，我会到里面坐一会儿，登陆一个叫my的论坛。my是一本青春文学杂志，每个月我都会从书社里借着看，有一次我看到上面讲my论坛的事儿，就照着杂志上写的网址，找到了那个论坛，并在里面注册了个号。论坛里有很多叛逆的年纪和我相仿的青少年，因为是在网络这个虚拟的世界里，不用有什么顾忌，天南海北随便聊。

学会《童年》之后，我就很少去找李禾了，因为我发现她是有男朋友的，在去希望图书社借书的路上我见过她和他男朋友几次，他男朋友很丑，他们牵着手，一起吃饭，逛商场看到李禾一脸幸福的样子，我在心里叹了口气。

在my论坛里，有一个网名叫夜未央的女孩跟我聊得特别投机，我们先是在论坛上版聊，然后又加了QQ聊，之后还觉得不过瘾，她把她的手机号码告诉了我，我有空就给她打电话，用IC卡，打公用电话，一打就是一个多小时。她的存在让我产生了一种错觉，让我觉得网络中的朋友比现实中的朋友真实，现实中的所谓的朋友，倒像是虚拟的了。

交了学费和伙食费，买了吉他的生活用品之后，我身上还剩下六千多块钱。认识夜未央后不久，我决定买个手机。

这种类似爱情的东西很容易让人失去理智，而我又是个自制力很差的人。刚离开家的时候，我是打算到外面干一番大事业的，但是带出来的钱用了快一半了，我却什么也没做。

买了手机之后，我用李禾的身份证办了张卡。没有身份证让我很郁闷，逛街的时候，看到墙上电线杆子上贴的办假证的人的电话，我很想打一个过去，但终究还是忍住了。

天气好的时候，我会拎着吉他，拿一本小说，爬到寝室楼的楼顶上去。在上面发一会儿呆，弹一会儿琴，看一会儿小说，没有人打搅。

因为学校是在郊区的缘故，周围没有高楼大厦，楼顶上散落着被雨水冲刷得几乎失去本来面目的破拖鞋、避孕套、破气球。大概以前也经常有人爬上来吧。

站在寝室楼的楼顶可以看到远处的河，那条河叫汝河，据说是黄河的支流，河面有二十多米宽，河两岸种满了竹子。夏天的时候，会有很多人到河里洗澡，几乎每年都会有人淹死在里面。但年年还是有不怕死的去游泳。

有时候我也想去，但终究是忍住了。我发现离开家以后，我开始刻意的控制自己，除了感情方面的事儿常常无法自制外，像办假证或者到河里洗澡这样的事儿，我一般都是想想就算了，同样的在家里我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到了外面之后我却觉得随时会丢掉性命。我在变得胆小么？或者我本来就胆小，只是在家的时候有父母庇护，没有发现罢了。

一到夏天我就很想变成一条鱼，泡在水里睡觉。可惜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什么也没变成还是一个人，我只能在天黑以后穿着短裤到自来水管那里接上一盆又一盆的冷水往身上浇直到身体变冷。

这段时光我过的时候觉得很无趣，等到多年以后回忆的时候才发现，这段时光是我生命里最自由的一段时光了。没有生存压力，没有学业压力，没有感情烦恼。

尽管买了手机之后，我每天都给夜未央打电话发短信，但是没事儿做的时候，我还是会给她写信，我喜欢把字写在纸上的感觉，写上就不会变了，还可以储存。

夜未央比我大两岁，我叫她姐姐。她已经工作了，在一家酒吧，靠推销酒水生活。

她对于我来说就像一个秘密，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喜欢文学，更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喜欢我，我想问他，又怕这样问会让她笑我傻。

或许她只是为了打发无聊的光阴罢了，像我一样，只是为了让生活看起来不那么无聊罢了。想多了，我连自己为什么会喜欢她，为什么会喜欢文学也想不明白了。

有时候拿着手机，很想给家里打个电话，我离开家已经半年多了，不知道家里变成什么样了。妈妈大概会因为我的下落不明而吃不下饭吧，爸爸大概会因为我偷拿家里的钱一声不响的走掉而气出病来吧。

在学校待了快一年后，我是没学到什么，穆阳和另外一个学贝司的同学已经开始登台演出了。有时候我也随他们去演出，但是没我的节目，我只是帮忙搬搬音响和调音台那些东西。萧飒在平津这个小县城混得很好，有几个大型的商场和超市常请他和他的乐队去演出，偶尔他还会去周边的城市给人家的结婚典礼助兴。

萧飒在艺术学校的工作只能算是一个兼职，除了乐队之外，他还经营着一间酒吧。每次演出结束后，我们便把音响那些东西搬回酒吧里，酒吧在四楼。除了图书馆之外，我最喜欢的场所便是酒吧了。在迷离的灯光下，一群面容模糊的男女，喝着味道奇怪的液体，扭动着年轻的身体。

来萧飒的酒吧里玩的大都是高中生或二十岁左右的社会青年，穆阳在酒吧里认识了一个姑娘后，就很少回学校了。那姑娘是学舞蹈的，有时候也跟着萧飒出去演出。

每次演出回来，老师都会请我们吃顿饭。也许是老师是怕他在场我们会拘束的缘故，每次吃到一半他就走了，然后留一些钱给穆阳让他负责买单。老师走后，我们便肆无忌惮的喝酒，喝得醉醺醺的时候就相互扶持着到穆阳在外面租的房间里过夜。

一群年轻男女放肆的拥抱在一起睡觉，如果没有人呕吐的话，会是一件很让人血脉喷张的事儿。在以穆阳的女朋友为首的那群跳舞的女孩中，我喜欢一个叫鸽子的女生。但是这种喜欢只有我自己知道。

多次接触以后，我知道鸽子没有男朋友，对我也没有坏印象，如果我表白的话，成功率还是很高的，可是我什么也没说。也许是赵扬的死让我变成这样的，对现实中的感情，我开始有种排斥心理。

我可以和网络上的女孩子打情骂俏，却不能对现实中的女孩子说半句和感情有关的话。现实中的女孩无论再美，在我心里都是一盏代表着危险的红灯，只可远观，不可亵玩。就像前面说的那样，我觉得她们都是虚拟的，像肥皂泡泡一样，一碰就碎了，消失没有了。

再者和他们在一起玩，我是有些自卑的，他们有的会跳舞，有的会唱歌或者会玩某种乐器，只有我什么也不会，他们都可以上台表演，只有我只能在台下鼓掌。

我把这些感触全写在信里寄给了夜未央。信寄出后我心里有些忐忑，我和未央的关系是暧昧的，对一个关系暧昧的女子说自己喜欢别的姑娘，多半是会招来反感的吧。

但信我还是写了，寄了，如果未央不能容忍我喜欢别的姑娘，那我和她，也只能是泛泛之交了，所谓的无话不谈也只是表面的，暂时的，一遇到什么事可能就分道扬镳了。

如果未央可以容忍我喜欢别的姑娘，并且可以就我喜欢上别的姑娘这个话题做深入的讨论，那么我和未央便能成为知己，我们可以相恋，可以分手，可以像对待自己一样对待对方。我的逻辑或许有些混乱，有些自我，但无论如何，我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考验一下未央，看她能不能做我的知己。

我觉得我需要一个或者几个这样的知己，这样的知己像守护天使一样，了解了我的本质，知道我是个自私的混蛋之后还是喜欢我陪伴着我。而且这样的知己还得有献身精神，随着准备着做我女朋友，做了女朋友之后还得随时准备着做回朋友。

未央没有回信。

之后她再也没有在网上出现过，电话也从没有人接听变成了空号。在后来的日子里，我又在网上交了几个像未央这样的朋友，从陌生到熟悉，从熟悉又到消失。

是因为我那些自私的言行导致他们消失了，还是因为他们自己的原因？我无从得知，网络上的感情本来就是飘渺虚幻的吧，灵魂走得再近，肉体始终是陌生的，失去灵魂可以称之为人，失去肉体就是鬼怪了。人总是比鬼怪多。 tCyOZC9uwNoU/6JvsWmBVO2smDGhpe1uVIAC6lTtgUGUkFe3dM0fafwAA3aGF4C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