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查德·费曼
1963年6月
这是我去年与前年在加州理工学院给大学一、二年级学生讲授物理学时的讲义。这本讲义当然不是逐字逐句的讲课记录稿——它们或多或少都经过编辑加工。讲课只是构成整个课程的一部分。全班180个学生每周两次聚集在一个大教室中听课,然后分成15~20个学生一组的复习讨论小组由助教进行辅导。此外,每周还有一次实验课。
在这些课程中,我们想要解决的主要问题是,使那些充满热情而且相当聪明的中学毕业后进入加州理工学院的学生仍然保持他们的兴趣。他们早就听许多人说过物理学如何有趣、如何引人入胜了——相对论、量子力学和其他近代概念。但是,当他们学完两年我们以前的那种课程后,许多人就泄气了,因为教给他们的实际上很少有意义重大的、新颖的和现代的观念。要他们学的还是斜面、静电及诸如此类的内容,两年过去了,不免令人相当失望。问题是,我们是否能开设一门课程来顾全那些更优秀、更勤奋的学生,使他们保持求知的热情。
这份讲义完全不是概论性的,而是一门极其严肃认真的课程。我设想这些课程是对班级中最聪明的学生讲的,而且只要有可能,就要确保甚至最聪明的学生也不能完全消化讲课中的所有内容(通过在讲课中提出一些有关的观念和概念在主要线索之外各个方向上的应用)。为此,我试图使所有的陈述尽可能准确,在每种场合都指出有关的公式和概念在整个物理学中占有什么样的地位,以及(随着学习的深入)应该怎样做出修正。我还感到,对于这样的学生,重要的是向他们指出,哪些东西是他们通过对已学过的知识进行演绎就应该能够理解的(如果他们足够聪明的话),哪些东西是作为新东西而引入的。每当新概念出现时,如果这些概念是可以推演出来的,我就尽量把它们推演出来,否则就说明这是一个新概念,它不以任何他们学过的知识为基础,而且认为它是不能证明的——它只是新引进来的。
在课程开始时,我假定学生们在中学毕业时已经知道了某些内容——比如说几何光学、简单的化学概念等。我也看不出有任何理由要按某个确定的顺序来讲授这门课,这个顺序意味着在做好准备详细讨论某个概念之前,我不能提到这个概念。我在讲课中曾经提到过许多将会详细讨论的内容,而提到时并未进行充分的讨论。这些问题的更完整的讨论要等到以后当学生的预备知识更充足时再进行。对电感和能级的讨论就是两个例子,最初只是以非常定性的方式引入这些概念,后来才更全面地展开讨论。
在对准那些更主动的学生的同时,我也希望照顾到另一些学生,对他们来说,这些额外的五花八门的内容和附带的应用只会使他们感到烦恼,也根本不指望他们能听懂讲课中的大部分内容。对这些学生,我希望至少有一个他能够掌握的中心内容或主干材料。即使他并不理解一堂课中的所有内容,我希望他也不要紧张不安。我并不要求他理解所有的内容,只要求他理解核心的和最直接的部分。当然,他也得有一定的水平来领会哪些是主要的定理和概念,哪些是更复杂的枝节问题和实际应用,只有在以后才会理解。
在讲课的过程中遇到了一个严重的困难:没有任何来自学生的反馈信息向我说明讲课的效果究竟如何。这的确是一个很严重的困难,我不知道讲课的效果实际怎样。整件事情实质上是一次实验。如果我真的再讲一次的话,我将不会按同样的方式去讲了——我希望我不必再讲一次!不过我认为,在第一年中这些课程——就物理内容来说——还是相当令人满意的。
在第二年里,我就不那么满意了。课程的第一部分讨论电磁学,我想不出任何真正独特或不同寻常的处理方法——比通常的讲述方式更为引人入胜的任何处理方法,因此,我不认为我在讲授电磁学时做了很多事情。在第二年末,我本来打算继电磁学之后再讲一些物性方面的内容,主要讨论基本模式、扩散方程的解、振动系统、正交函数等问题……逐步阐述通常称为“数学物理方法”的初步内容。现在回想,如果再讲一遍的话,我会回到原来的这个想法上去的。但是,由于没有计划要我再讲一遍这门课,有人就建议,试着介绍一下量子力学可能是个好主意——这就是大家将在第三卷中看到的内容。
很清楚,主修物理学的学生可以等到第三年再学习量子力学。另一方面,有一种说法认为许多修我们这门课的学生只是把学习物理学作为他们在其他领域中的主要兴趣的背景知识。而通常处理量子力学的方法使大多数学生几乎无法利用这门学科,因为他们必须花相当长的时间去学它。然而,在量子力学的实际应用中——特别是在较复杂的应用,如电机工程和化学领域中——整个微分方程的处理方法实际上并没有被用到。因此,我试着这样来叙述量子力学的原理,即不要求学生首先熟悉偏微分方程这个数学工具。我想,即使对一个物理学家,由于在讲义本身中可以明显看出的一些原因,按照这种颠倒的方式来介绍量子力学也是一件值得一试的有趣的事。然而,我认为,在量子力学方面的尝试并不完全成功——这主要是因为在最后我实际上已经没有足够的时间了(比如说,我应该再多讲三四次课,以便更完整地讨论诸如能带、概率幅的空间依赖关系等问题)。还有,我过去从未以这种方式讲授过这个专题,因此,反馈信息的缺乏就尤其严重。我现在相信,还是应当迟一些再讲授量子力学。也许有一天我会有机会再来讲授这个专题。那时我会讲好这门课程。
没有编写如何解题的章节是因为另有答疑辅导课。虽然我在第一年中的确讲过三次怎样解题的内容,但并没有把它们编在这本讲义中。在转动系统这部分内容后面肯定还讲过一次惯性导航的问题,可惜它被遗漏了。第五讲和第六讲实际上是由马修·桑德斯讲授的,当时我不在城里。
当然,问题是这次试验的效果究竟如何,我个人的看法——然而,与学生一起学习的大部分教师似乎并不同意这种看法——是悲观的。我并不认为我对学生做得很好。当我看到大多数学生在考试中处理问题的方法时,我认为整个这次试验是一次失败。当然,朋友们提醒我,也有那么一二十个学生——非常出人意料地——理解了全部课程中的几乎所有内容,他们还非常积极地阅读有关的材料,兴致勃勃地思考各种问题。我相信,这些学生现在已经具备了一流的物理学背景知识——他们毕竟是我想要培养的那种学生。不过,正如吉本 所说,“教育的威力是难得见成效的,除非教者与被教者双方是理想的组合,然而这时教育又几乎是多余的了。”
尽管如此,我并不希望让任何一个学生完全落在后面,虽然也许曾经发生过这样的事。我认为,我们能够更好地帮助学生的一个办法就是,多花一些精力去编写一套能够说明讲课中某些概念的习题集。习题提供了一个充实讲课内容的良好机会,使已经讲过的概念更实际、更完整而且记得更牢。
然而,我认为,除非我们认识到,只有当一个学生和一个优秀的教师之间建立起个人的直接联系的情况下——这时学生可以讨论概念、思考问题和讨论问题——才能达到最好的教学效果,否则没有任何办法解决教育中的这个问题。只是坐着听课,做指定的习题,是不可能学到很多东西的。不过,在现在这个时代,我们有这么多学生要教育,因此,我们不得不试着寻找某种代替理想情况的方法。也许我的讲义能够做出一些贡献。也许在某些小地方有个别的教师和学生会从讲义中得到一些启示或者想法。也许他们乐于透彻地思考讲义的内容——或者进一步发展其中的一些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