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幕至死方休序幕

程启思并不相信缘分，也不相信命运。但有时候，冥冥之中，似乎总有只手，在悄悄拨弄命运之弦。未必一定是美妙的弦音，造物主也会有疏忽的时候，高了，低了，走调了，破音了……什么都有可能。生活不是一台晚会，是不允许假唱的，也绝没有一场事先的彩排，如果出了差错还可以重来一次。

那晚下了很大的雨，铺天盖地。程启思开着车，感觉就是在雨雾里穿越。四周一片密密的闪亮的雨丝，从天到地都织成了蜘蛛网。无数的车辆和行人，都被织在这片银丝的蛛网里，像是大大小小五颜六色的蜘蛛，在暴雨里缓慢而艰难地爬行着。

远处闪着一片彩色的霓虹，程启思松了一口气，大剧院总算是近在咫尺了。钟辰轩塞给了他一张票，让他陪着看今天晚上的一场什么芭蕾舞剧，还说有什么神秘的客人，程启思一定会喜欢。程启思只得缴械投降，虽然他连是哪部舞剧都没问清楚。他把车朝停车场的入口开去，这时候手机又响了，大概是钟辰轩在催了。程启思一急，车猛地向前一冲，溅起了很高的泥水，全都溅到了正好站在旁边的一个女人的身上，顿时那女人的小腿都被全部溅湿了。

程启思心里大叫不好，那女人穿了一身款式十分简洁的黑色细吊带长裙，应该跟他一样是去剧院的。这一溅，那身衣服可就全完了。程启思苦笑，也不管还在继续疯响的手机，打开车门下了车。

那个女人打了一把缎面的阳伞，伞面早已经被淋得湿透了。伞压得很低，遮住了她的大半个脸。这样的天气，她还戴了一副大大的墨镜，只露出小小的尖尖的下巴。她的肤色是一种极美丽的蜜糖色，一头浓艳的黑色卷发也被雨水打得半湿，卷曲在她的肩头上。那种琥珀色唤起了程启思的某种遥远的记忆，但那女人浑身上下散发出的怒气让他没有时间去思索了。他知道理亏，只得陪笑说：“对不起，对不起，我赶时间……”

对方还没等他说完，就打断了他。“你赶时间，就能这么开车么？”

程启思笑得脸都僵了，继续陪笑：“我真不是有意的，弄脏了你的衣服。我赔你就是……”

那女人毫不留情地再次打断了他的话头。“谁稀罕你赔了？”她瞟了一眼程启思的车，程启思那辆车，就算再不懂车也看得出来价格，“有钱就了不起了？”

这话一出口，程启思实在忍不住，笑了出来。那个女人也笑出了声，大概觉得自己这话太像电视剧里面的台词了。她的笑声像一串串清脆的银铃在互相撞击。但紧接着她又立刻不笑了，说：“你弄脏了我的衣服，我怎么进去看？”

程启思呃了一声，说：“反正……又不止今天晚上一场。明天晚上再来看怎么样？反正又不是买不到票。我送你回去，再不，我陪你去商场，我赔给你？”

那女人又笑了一下，这次这个笑容在唇角多保持了几秒钟。“我是今天刚飞到成海市的，才从酒店过来。”

程启思奇怪地问：“就为了看这场舞剧？”

“启思？”突然地，钟辰轩的声音在不远处响了起来。他站在剧院的台阶上，有些惊讶地注视着那个女人。“安琪拉？你已经到了？你……怎么跟启思在一起？”

那女人听到钟辰轩叫她，本来欣喜地答应了一声，听完他后半句话，顿时不说话了。她盯着程启思，死死地盯着他的脸看，看了半天，才慢慢地说道：“表哥，你变了好多。我完全认不出来你了。”

她缓缓地摘下了墨镜。那是一张极端正极俏丽的鹅蛋脸，下巴很尖，一双眼睛微微地带着点琥珀色。

程启思也注视着她，眼神非常复杂。“你没有认出我，我也一样没有认出你。我们已经多久没有见过面了？安瑶。”

安瑶轻轻吸了一口气，咬住了下唇。她的嘴唇是一种极美的茜色，丰润，略微有点厚，却很性感。“安瑶。我都快忘记自己叫这个名字了。我真的快忘记了……好吧，既然回来了，那我就还是叫安瑶吧。”

钟辰轩一直望着他们两人，直到这时，才开口道：“原来你们是认识的。”

安瑶点了点头。程启思问：“你认识安瑶？你今天说的神秘的客人，就是安瑶？”

“我跟安琪拉是在国外认识的，后来也一直有联系。”钟辰轩回答，“她说想回来看看，我就邀请她到成海市来。她答应了，我想……我想你也不在乎你家里多住一个人。何况安琪拉更可能会住酒店。”

他审视着程启思的脸，说：“你们两个人怎么了？久别重逢，难道不应该高兴吗？你们怎么都一副这种表情？”

“……辰轩，我的衣服湿了，我不想看了，我要去换身衣服。”安瑶轻声地说，雨雾里，她看起来很美，美得有一点点不真实的感觉。钟辰轩觉得她跟程启思之间，有种奇怪的疏离的感觉，怎么看也不像是久别重逢的表兄妹。他看着程启思没有反应，只得答话：“好，到启思家么？你行李在酒店吧？”

安瑶望了一眼程启思，轻轻地问：“那些东西……表哥，你放在哪里？我想去看看，可以吗？”

“当然。”程启思说，“在玫瑰园。”

这次轮到钟辰轩吃惊了。“玫瑰园？那是什么地方？”

程启思没有说话，拉开了车门。钟辰轩看到安瑶并没有坐在程启思身边，而是选择了后面的座位。于是，钟辰轩只有坐在程启思的身旁。

从后视镜里，他看得到安瑶的脸。她的脸，姣好而妩媚，但眼神却是迷茫的，仿佛在看着自己记忆里的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