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辰轩一边强忍着呵欠一边看着车窗外面,恨不得拿根牙签把自己的眼皮撑起来。
“我们来这里做什么?仓库?”钟辰轩问。他们的车已经开出了市区,钟辰轩才把眼睛睁开。
程启思脸色很是不好,相当生硬地丢出了一句:“你倒是上点心好不好?睡了一路!”
“昨天晚上睡得晚,今天又起得早,一直忙到现在,连中饭都只吃了几口,不打瞌睡倒怪了。”钟辰轩想到颜歌,也知道自己好像有点不对,说了一句,“不好意思,我是睡得少了点。到底来这里做什么?”
程启思说:“找黄鹂啊。我想再来仔细问问她的话,顺便也问问心怡,知不知道什么八卦。对了,辰轩,我还忘记问你了,你昨晚究竟扮的是谁?”他也觉得自己刚才口气太硬,于是想把话题岔开。
钟辰轩简单地回答:“《仲夏夜之梦》里面的雅典公爵忒修斯,一个配角而已。”
程启思扭头看了他一眼,说:“你年纪好像没那么大吧?”
“谁要学你装嫩了?”钟辰轩不屑地说,“没看见我贴了两撇胡子么?”
程启思说:“贴两撇胡子就是年纪大了?”
钟辰轩冷笑。“总比你装嫩扮罗密欧的好。”想想又加了一句,“而且也没见着你的朱丽叶在哪里。”
程启思叹了口气。“远在天边。”
钟辰轩继续冷笑。“没关系,你现在有正当的理由去找袁心怡,自然可以知道你的朱丽叶在何处了。”
程启思苦笑了一下。“你现在跟我开这样的玩笑,有意思吗?”
“好好开车!”钟辰轩说,“把你的手放到方向盘上去!”
袁心怡这次的秀场是个破破烂烂的仓库,因为只是排演,除了搭出来的T台之外,别的都没布置,连灯光都没怎么打,看起来很是寒酸。
程启思和钟辰轩走了进去,一眼就看到袁心怡正坐在一张椅子上,眼光停留在T台上正在表演的模特们身上,手里却捏着自己的一缕头发在玩。程启思走到她身后,轻轻咳了一声。
袁心怡回过头来,看到是程启思和钟辰轩,嫣然一笑,指了指身旁的椅子。“坐,你们来得这么快。”
她化了淡妆,穿了条款式很简单的白色裙子,但仔细看,所有的盘扣都是非常精致的梅花。左腕上戴了一个白玉镯子,她只戴了这一件饰物,但程启思不知怎么的,居然有种听得到玉器叮叮当当作响的感觉。他每次看到袁心怡,总会想到已经死去的郁容。郁容跟袁心怡虽然是同行,却毫无相似之处。郁容骨子里有种冷静的精明,袁心怡却总是懒懒散散的,那是种疏离的美,能把人排斥在一定的距离之外。
钟辰轩笑着说:“看来你最近不错。上次启思请你吃饭,你也说没空,工作忙?”
“是呀。”袁心怡有点懒懒地说,“我都快被那些设计图给淹掉了。你们呢?找黄鹂做什么?”
程启思说:“当然是因为案子。”
“是吗?”袁心怡说,“那她还真不走运,老是碰上案子。”她伸手朝T台上一指,“她出来了。”
程启思抬头一看,果然看到了一身紫色礼服的黄鹂。这时他有点明白,为什么昨天晚上自己没认出她了,现在他觉得真不怪自己眼力不好。
黄鹂这段时间一定是在脸上动过刀子,他这时候看她,都还觉得有点认不出来。跟一般模特一样,黄鹂身材高挑,在模特里面算得上丰满的了。比起上回见到的样子,又要“高级”不少了,看起来,是袁心怡“指教有方”。
袁心怡看到程启思脸上有明显的吃惊表情,打趣地说:“怎么?认不出来了?”
程启思苦笑着说:“我喜欢纯天然的。”
袁心怡无所谓地说:“模特是看身材,又不是看脸。就算整容,也是再正常不过了。天然的美女能有几个?不化妆,有几个能见人的?”她朝台上做了个手势,“黄鹂算很不错的了,以前还打过篮球,不干瘦。我就看上她这点……”
钟辰轩打断了她,问:“心怡,她金主是谁?”
袁心怡笑了一声。“那可是真金主。姓孟,知道了吧?这两年老跟女明星上花边新闻的。”
程启思失声叫道:“孟桓?”
“对,就是他。我在应酬的时候跟他碰过几次面,这个人,真是……”袁心怡说,“他前段时间跟颜歌传绯闻,啊,不是绯闻,就是真的。后来不知道怎么的散了,又看上黄鹂了。他老婆出事了,他现在也不避忌了,上次还开车来接她呢。又给黄鹂买了部车子,把那丫头给乐得不行,天天显摆,真是眼皮子浅!”
她是从来不看人脸色,也没留意程启思的脸色已经变成什么样了。钟辰轩平时自然也从不会管程启思的表情,但颜歌刚出事,再怎么也不好添油加醋,就打断袁心怡说:“心怡,我们要问黄小姐一些话。”
袁心怡居然连原因都没问,就对着T台上叫道:“黄鹂,你下来一下,有事问你。”
黄鹂急急忙忙地走了下来,一见到程启思和钟辰轩,就呆了一下。袁心怡说:“你还记得他们两位吧?他们有事想问问你……”
黄鹂浓妆的脸,也变白了。“你们……你们是为昨天的事来的?”
袁心怡知趣地站了起来。“你们谈,我还有事呢。”
她走开了,程启思说:“黄小姐,你请坐。”
黄鹂有点僵硬地坐了下来,她明显地很是紧张不安。钟辰轩盯着她那双不停地在绞弄着的双手,黄鹂的手并不够美,虽然养护得很精心,但骨节有点突出。“昨天晚上,黄小姐扮演的奥菲莉娅,很出色啊。”
黄鹂似乎完全想不到钟辰轩的问题是这样,愣了一会才说:“谢谢,其实……其实挺一般的。我唱歌还不错,演话剧……不会有什么大出息的。所以我才会在酒吧唱歌……”
程启思问道:“昨天晚上,黄小姐除了在台上表演,别的时间在干什么?”
“你们同事不是都问了吗?”黄鹂有点神经质地站了起来,“都反复问了我好几遍了。我要表演,所以没有穿化装服装。我请酒店另外给我开了一个小房间,我就在那里面化妆,换衣服,几乎没怎么去宴会厅。”
她说的,程启思和钟辰轩当然清楚。程启思又说道:“黄小姐待的那个房间,离宴会厅挺远的,在十九楼的另一侧,靠近洗手间了。黄小姐有没有看到洗手间那边有什么特别的人进出?或者经过你那个房间,去杂物间?”
“当然没有!”黄鹂叫了起来,“我是在化妆换衣服,当然是关着门的,怕有人突然进来,我还把门从里面扣住了!而且,就算我出去,洗手间来来回回的人都穿化装服装,根本看不出什么来啊!”
程启思的视线扫过了黄鹂的手腕。她左腕上戴着一块小巧的表,梵克雅宝的一款。黄鹂留意到他的视线,想去遮,却已经来不及了。钟辰轩笑着说:“黄小姐,看来孟先生对你实在不吝啬。”
黄鹂的脸色本来发白,这时候又红了,低下了头不说话。程启思记了起来,黄鹂确实一直不太会说话,有点木。钟辰轩又笑了笑,说:“好了,黄小姐,你去忙你的吧。”
黄鹂如蒙大赦,问:“没事了?”
钟辰轩说:“现在没事,以后有没有事,就不知道了。”
黄鹂咬了咬下唇,走回了T台。程启思看着她高挑优雅的背影,说:“我们是不是说得太过分了?”
“她这谎说得也太不高明了吧。”钟辰轩说,“一提到珠宝,就慌张成那样子。”
程启思说:“就算是孟桓送的,她也用不着隐瞒吧?”又恨恨地说了一句,“这个孟桓也太……文采桦出事才多久?”
钟辰轩只是摇了摇头,说:“黄鹂还是比较老实,难怪本身条件虽然好,却老出不了头。”这时候,袁心怡又悠悠地走了过来。“问完了?”
程启思说:“问完了。”又补了一句,“你看到黄鹂手上戴的表没有?”
袁心怡说:“看到了,没品位的东西。才出道的小丫头才喜欢。”
程启思苦笑。“我现在不是想说它有没有品位,是想问你,凭黄鹂的收入,能买得起么?”
“她现在算什么!我买都得想想呢,何况她。”袁心怡说,“这还用说,当然是孟桓送的了。”
她又瞟着程启思,笑吟吟地说:“你就没什么问题想问我的?”
程启思只觉得嘴里发苦,偏偏钟辰轩也学着袁心怡,斜着眼睛看他,还问袁心怡:“尹雪跟你联系过吗?”
“有啊。”袁心怡吃吃地笑,“她说要出去旅游,还叫我去。等你们有假,我们一起去!”
程启思只是苦笑,说:“等手头的案子完了,再说吧。”
走出仓库,钟辰轩看了看表,“走,去spring酒店的咖啡厅。”
程启思奇怪地问:“怎么?你饿了?我们不是才吃过饭吗?”
“去喝下午茶,今天天气挺好的。”钟辰轩轻描淡写地说,“而且,我约了一个人,估计你会感兴趣的。”
程启思叫了起来:“你约了申琳娜?”
“我们总是要去再问一次她的,不如选个舒服点的地方。”钟辰轩说,“对她这种人而言,一般的环境压力起不了什么作用。”
Spring酒店除了顶楼那个可作宴会厅的大型餐厅,楼下另外还有一个比较小的咖啡厅,带着一个满是花草的露台,阳光很是明媚。申琳娜坐在露台上一个垂满花藤的亭子里,见到程启思和钟辰轩过来,朝他们招了招手。
她打扮得非常明艳,蓝色修身长裙,蓝宝石耳环,称得上风情万种,只是眉梢眼角都写着一股傲气。她朝程启思笑吟吟地点了点头,又看了看钟辰轩,说:“辰轩,你回成海市都这么久了,居然从没跟我联系。我今天问费西,他说你有时候还会去他医院,偏就把我给忘了?”
“我去他那里是为了病人。”钟辰轩冷冰冰地丢下了一句,要了双份的咖啡。程启思实在疲倦得不行,跟着要了双份咖啡。申琳娜看着服务生把咖啡送了过来,笑着说:“要不喝杯酒?我请客。”
钟辰轩还不等程启思说话,就说:“要喝你们喝,我不喝。”
“你也太绝情了,大家好歹同学一场,你连个好脸色都不给我们。”申琳娜又对着程启思举了举自己杯子,“程先生,你是想问我昨天晚上的事吧。”
程启思笑了,用自己那个冰水杯子跟她轻轻碰了碰。“当然,那是我的职责。”他瞟了钟辰轩一眼,又补了一句,“我们的。”
钟辰轩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申琳娜却悠悠然地说:“我真没想到你会去干这一行。咱们老师一向最看好的就是你,你不是大材小用么?完全不对路啊。应该只是暂时的吧?你不会真是为了文若兰吧?你有这么痴心吗?只不过是因为文若兰死了。人总会把自己喜欢的对象理想化,没想到你钟辰轩也会犯这样的毛病。”
程启思本来以为钟辰轩听了申琳娜的话会发作,没想到钟辰轩居然连眼皮都不抬一下。而且听申琳娜语气,似乎对文若兰并没有多少好感。
程启思只得咳了一声。“我们今天要谈的不是文若兰,是昨天晚上的事。”
申琳娜却拿了一张卡片出来,居然是那张节目单的卡片。“这个我反复看过了,我觉得你们应该从主办者下手。”
她的声音里带着倨傲,很有点居高临下教训人的味道。程启思听着很不舒服,钟辰轩在旁边冷冰冰地说:“这我还用你教?”
“我没有看不起你们的意思啊,辰轩。”申琳娜嘴上在道歉,口气里的傲气可一点没少。“看看,这两幕戏,奥菲莉娅溺水而亡,还有拉维妮娅在森林里的悲剧。我对后一出很觉得奇怪,在莎士比亚的戏剧里,杀人的场景很多,血腥的也不少,为什么要选这一出呢?比如,人们最耳熟能详的之一——麦克白——麦克白谋杀国王邓肯不就是很好很现成的吗?”
程启思问道:“申小姐怎么看?”
申琳娜说:“凶手有女性情结。他选择的牺牲品都是女人。而且他喜欢具有形式感和画面感的血腥场景。麦克白杀死国王虽然残忍,但充满了内心的挣扎,凶手可没有任何心理挣扎的。”
“凶手的心态跟把拉维妮娅的双手砍下来接上树枝的两个残忍的高卢王子有相似之处,至少他要表现给我们看的是这样的。”钟辰轩说,“他根本不觉得自己的做法有任何不对,只是单纯——这个词很奇怪——单纯地迷恋这样血腥美丽的画面。那两个高卢王子在莎剧里,他们甚至一再声称自己是爱拉维妮娅的!爱!莎士比亚对爱的诠释果然与众不同。”
程启思挥了挥手说:“你们的意思是——凶手是个男人?”
申琳娜几乎是不屑地笑了。“不是这个意思。但是……”
“琳娜。”钟辰轩打断了她,不满地说,“理论跟临床有差距,实际的凶杀案跟我们的研究更不一样。这不是做研究,也不是做学术报告——更不是游戏。我知道你对这案子感兴趣,但是,我提醒你一句,如果你有什么发现,最好告诉警方。”
申琳娜瞟了他一眼,笑了笑,说:“是啊,你说得没错。我们都不如你有实际的经验,对不对?”
钟辰轩没说话。程启思觉得他们的气氛实在是不太好,正打算打打圆场,就有人来救场了。
“嗨,你们都在啊。”殷鸣走了过来,他也是一脸没睡好的样子,对着申琳娜打了个招呼,又对着程启思和钟辰轩苦笑。“昨天晚上我回去压根没睡着。你们也是吧?一大早就出来查案子了吧?”
程启思问:“你怎么来了?”
“跟琳娜约的,哦,公事。”殷鸣看到程启思和钟辰轩的表情,忙说,“琳娜是我的客户,不是跟你们说了吗?”
申琳娜轻轻一笑,说道:“我以前在香港的时候就听过殷鸣的大名,前些天有个朋友正好跟他熟,就让介绍一下。”
殷鸣“呵”了一声。“不敢当,客气了。”
程启思也知道,让殷鸣出名的几个CASE都是在香港。忽然心里一动,说:“我有个问题想请教你。”
“什么?”殷鸣一下子就来兴致了,倦容也一扫而空,“难得有要请教我的,快说说看。能帮上忙的,一定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