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幕圣灰星期三3

“不是，不是这个宴会厅里面的水池。”吴晴小声地说，瞅着程启思的脸色，“程哥，她是被摁在洗手间的洗手池里面被杀的。我们找到她断掉的指甲和头发了。还要作鉴定，但是我们看起来……看起来应该就是了。但是，把她的手切下来的地方……”

她的声音更低了，“是一个杂物间，在过道尽头，没有别的出口。洗手间离那个杂物间非常近。消防通道和电梯都在另一个方向，一般没人会特别去杂物间的。发现了满是血的塑料薄膜……原先是放在杂物间遮东西的……凶手应该就是用薄膜遮在自己身上，以免沾到血……”

她看着程启思的脸色，实在是不敢说下去了。钟辰轩问道：“哪里来的树枝？找到了吗？”

“找到了。”吴晴说，“就是放在洗手间里面的一盆铁树盆景。那枝条非常硬，凶手直接把树枝折下来，用力刺进了她手肘断面……”

她也说不下去了。钟辰轩顺手拿起了桌上放着的一张暗绿色的节目卡，看了一眼，说：“还是先把酒店经理叫进来问问吧。”

酒店经理姓何名俊雄，一身黑色制服，长得倒是不赖，很有气派。而且面色如常，十分镇定，看样子是个见过“大场面”的人。

吴晴见程启思这时候完全不在状态，钟辰轩又是永远不愿意第一个问话的，只得开口问道：“何经理，你这个名叫‘仲夏夜之梦’的化装舞会究竟是谁的创意？谁在组织策划？你么？”

何俊雄吓了一跳，连忙说：“不，当然不是。我是请的一家公司负责策划，具体安排。我只负责协调沟通，这些布置，整个舞会的流程，我都是听他们的安排的。哦，不是有一个戴小丑面具的人在上面说话吗？他就是负责人。他提议的化装舞会，我觉得，也挺有新意的！我们上一次做的是一个小型音乐会，也是他策划的，很受好评，够高雅的。”

“他人呢？”程启思问。

何俊雄说：“应该也到那边会议厅作笔录去了，他姓卫，叫卫蒙。”

钟辰轩问道：“演奥菲莉娅的那位好像并不是专业戏剧演员？”

何俊雄回答：“不是，黄鹂歌唱得好，但是，那个，演戏嘛……随便凑合着应付应付还行。本来嘛，大家主要都是来参加这个化装舞会的，这些演出只是余兴节目。”

钟辰轩听到“黄鹂”这个名字，微微一皱眉，又问道：“那本来演拉维妮娅的演员是谁？”

“还是黄鹂。”何俊雄忙说，“她本来打算一会去换衣服的，但是……发生了这样的事……她吓坏了，现在话都说不出来。”

吴晴看钟辰轩又不想说话了，程启思继续没反应，只得说：“好，知道了。你先忙吧，何经理。”

宴会厅的门暂时锁上了，一行人走进了临时用来安置宾客的会议厅，莫明迎上来说：“作了笔录，也留下了所有人的联系方式。目前看来，好像没有什么人特别可疑的。”

钟辰轩皱着眉说：“什么叫没有什么可疑的？凶手应该不至于会是从外面溜进来的人吧。一个没有化装的人参加化装舞会，太显眼了。”

莫明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每个人都矢口否认，就目前的情况而言，我们没有办法去随便怀疑任何一个人。”

钟辰轩没有再说话。程启思至今都有点感觉自己丧失了语言能力，颜歌的尸体出现在灯光下的那一幕，冲击力实在是太强烈了。

他往会议厅里面看了一眼。这是个非常宽阔的会议厅，装潢豪华，光线明亮。在幽暗古雅的环境里，穿着各色化装服装的人看起来很不真实，本来有种虚幻而华丽的韵味。但在这白亮的灯光直射下，在现代家具和装潢衬托下，所有穿着化装服装的人都显得有些滑稽可笑。程启思不由得向自己身上看了一眼，估计自己的模样也并不见得能好到哪里去。

宾客们大都把面具取了下来，一张张脸上都或多或少地有惊慌的痕迹。尤其是女人们脸上的妆剥落了，发饰歪斜了，裙子皱了……

孟桓原本心事重重地坐在沙发上，一眼瞟到钟辰轩在门口，起身走了出来。却又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好，搓了两下手，低声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钟辰轩说，“我还想问你哪，你大忙人，怎么会来这里？还跟颜歌一起？”

“我没有跟她一起啊！”孟桓苦笑地说，“你忘了，这酒店本来就是我公司的啊。我……真的就是一时兴起。什么化装舞会……真是见鬼！”

钟辰轩又朝他看了一眼，说：“你跟颜歌直到现在都还有联系？”

“……”孟桓又不说话了，这等于就是默认。钟辰轩盯着他，说：“你还有心情跟女明星来往？我还真是低估你了啊。”

“不是，不是，你听我解释。”孟桓慌忙说，“不是你想的这回事。”

钟辰轩冷冷地说：“你跟我解释作什么？你应该跟文采桦解释！哦，我忘了，就算现在想跟她解释，她也永远听不进去了吧？所以你更加无所顾忌了？”

“文采桦”这三个字几乎像是鞭子一样，重重地抽在了孟桓身上。钟辰轩又瞪了孟桓一眼，说：“行了，我知道你刚才都一直没离开过宴会厅，你也不用找律师了，我们都省点事，你也不想高调得惹出一堆记者吧？孟桓，我劝你一句，自律点儿，否则，总有一天你会死在自己这毛病上面。”

“我找什么律师啊，我又没干什么。”孟桓心烦至极地说，“你一会忙完了找我，颜歌的事，我真的还有话要说。”

“知道了，一会说。”钟辰轩说，“我先忙去了。”

看孟桓走回了会议厅，吴晴从边上冒了出来。“咱们现在怎么办？”

“不能把他们一直留在这里，问完了话，检查了随身的东西，没什么异常就让他们走吧。”钟辰轩说。

这时候，李龙宇匆匆地跑了过来，他的堂吉诃德式的服装衬着他一本正经的“警官式”表情，相当滑稽。

“我去了保安部，看了电梯间的监控。在舞会中途，只有宾客陆陆续续地通过电梯上来，还真没有宾客下去。消防通道楼下的出口正对着摄像头，也没有看到人进出。包括服务员——一句话，至今还没人离开过这一层楼。”

钟辰轩伸手在空中画了个圈。“你的意思是说，凶手现在还在这群人中间？就在这间会议厅里？这些穿着化装服装的人里面？”

李龙宇脸上有种相当滑稽的困惑表情。“好像也只能这么理解了。”

听了李龙宇的这番话，程启思终于像是从梦里惊醒了，说了一句：“我去看看现场。”

洗手间相当豪华，玫瑰花纹的洗手台，镀金的水龙头，洁白的毛巾整整齐齐地放在白瓷盘里。还有一个雪白的细颈花瓶，插着一枝红色的玫瑰花。

隔间的门都已全部打开，李龙宇正拿着手电，蹲在马桶旁边继续察看地缝和角落。

吴晴走到了洗手池的前面，指点着说：“你们看，这洗手间很大，进了门要转个弯过来，才会走到这一角的洗手池。外面是落地的整幅镜子。凶手就是在这里把她摁在水里给溺死的。死者肯定是挣扎过，她额头上有伤，而这里……有血。”

回到会议厅，一群宾客都已经离开了。莫明正在整理笔录，回头看到了他们，就说：“他们随身的东西都检查过，拍过照了。除了宾客们，还有几个服务生、保安，我让何经理去取他们的档案供我们调查了。监控也叫他们拿给我们，带回去研究。哦，孟桓没走，他不但配合得很，有问必答，还说有话想跟辰轩说。”

钟辰轩看到吴晴正拿着手机在聚精会神地看上面的照片，仔细一看，就问：“吴晴，你刚才拍的？”

吴晴把手机递给了他。“对呀，我刚才在会议厅门口偷偷给这群客人拍了一些照片，也许有用。当着面拍，他们肯定要提意见的。”

钟辰轩点了点头。“想得很周到。”他对着程启思招了招手，“来，我们来看看。”

程启思眼神还有点茫然，问道：“看什么？”

钟辰轩说：“刚才陈了已经看过死者了，我也看过了。距离我们发现她的时候，她也就死了最多半小时。再加上把尸体的手切下来并插上树枝以模仿拉维妮娅的时间……我认为，最少最少，要一刻钟，可能还不止。杂物间的那工具并不够趁手，就跟那回……丁希文的情况类似，木工锯。不能一下子搞定的。”

“我明白了。”程启思说，“你是想排除掉不可能犯案的人，也就是在她被杀害这个时间段完全处于我们视线之下的人。”

会议厅设备齐全，吴晴已经把那些照片打印了出来。“你们看到的人，就在他头上画个圈。就算他们取下了面具，看他们的服装也应该认得出谁是谁吧？何况他们都还把面具拿在手里呢。”

钟辰轩接过了照片，拿起了一支黄笔。勾完了，又把照片转给了程启思。等到程启思用一支红笔勾完了，照片上已经密密麻麻的都是红黄的圈，大部分红黄的圆圈都同时出现在一个人头上。

吴晴在旁边看着，说：“很多人你们都有看到。这么暗的光线，你们还注意到了这么多。”

“职业习惯吧。”程启思说，“客人都是一桌一桌坐在一起的，看到了一个，肯定会留意到他身边的人。”

吴晴数了一数，说：“先排除那些服务生，今天晚上的四十二名客人，你们在案发时间看到的有三十二个。也就是说，还剩下了十个人了。”

钟辰轩说：“这十个人就是我们要重点调查的对象了。”

李龙宇吁了一口气，说：“还好还好，十个人，总比四十几个人，范围缩小得多了。”

吴晴动作很利索，把那十个人的笔录清理了出来，叠成了一叠。

孟桓。某上市公司CEO。

殷鸣。某集团中国区投行部高管。

申琳娜。某医院精神科主任医师。

黄鹂。模特。

韦旭。键盘手。

雷商。吉他手。

贺鸿。贝斯手。

彭星。鼓手。

卫蒙。某策划公司总经理。

毕真。某策划公司总经理助理。

“黄鹂……”程启思喃喃地重复了一遍，“我想起来了。她上场演奥菲莉娅的时候，我就觉得她眼熟了，只是舞台妆太浓，她又跟上次我们见到的模样大不一样了……”

钟辰轩说：“奇怪得很，她怎么一下子跑来做模特了？上次我们在东淇岛酒店见到她的时候，她还在酒吧唱歌呢！”

“是心怡帮她忙的吧。”程启思说，“心怡当时的话，看起来不是随口说说的。她说黄鹂身材特别标准，适合当模特儿。”

钟辰轩瞟了他一眼，点了点头说：“看来我们应该去找心怡打听打听情况，这些八卦消息她比谁都知道得多。”他又在名单上点了点，“那个卫蒙在哪里？我想见见他。”

莫明说：“他现在在楼下另外一间会议厅里，何俊雄跟他在一起。”

钟辰轩说：“那好，你们留下来善后，一切按规矩办。现场封锁，告诉酒店在我们允许之前，这上面就别营业了。这一点，孟桓肯定会同意的。另外……嗯，尽量不要对媒体多说什么，这事涉及不少名流，我不想节外生枝。”

卫蒙的小丑面具摘下了，他长相虽然平凡，但却有双很迷人的眼睛，尤其是在微笑的时候，几乎可以电到人。他的声音也极迷人，低沉圆润，富有磁性，大概是做主持出身，说话字正腔圆到出奇。

一个戴黑框眼镜的女孩子坐在卫蒙身边，穿了一条短款的粉色公主纱裙。程启思扫了一眼手上的名单，她应该就是卫蒙手下的员工毕真。

何俊雄一见到程启思进来，赶忙站了起来。程启思说：“何经理，麻烦你去帮我的同事处理善后。”

何俊雄连忙答应着，走了出去。钟辰轩在沙发上坐了下来，盯着卫蒙看了半天，说：“我好像对卫先生有点印象。”

卫蒙眨了一下眼睛。“哦，是吗？也许吧，我以前是电视台的主持人，也主持一些综艺节目。”

钟辰轩嗯了一声。“难怪呢，听卫先生在台上说话的时候，我就这么想了。主持人说话的腔调，都是跟一般人不同的。”

程启思问：“卫先生，这次舞会是你的公司策划的？”

卫蒙摊了一下手。“是呀，我跟那位何经理合作已经不是第一回了。上次是一次小型交响乐音乐会，风评很好。我也觉得很有意思——比起搞商业化的策划，这种有趣又有艺术性的东西我当然更乐意——所以在这场舞会上也花了不少心思。”

钟辰轩忽然问：“里面那爱懒花——Love—in—idleness——究竟是什么花？”

“那是玉簪，紫玉簪和白玉簪，属百合科。”毕真连忙说，“紫玉簪还有个名字叫紫萼，名字很美，花也很美。”

钟辰轩瞅了她一眼，微笑地说：“不错，确实是很美的花。”

卫蒙含蓄地点了点头，说：“其实来的人中间，知道这花代表着什么的人并不多。”他顿了一顿，又说，“大多数的人，不过是附庸风雅而已，那些想要表达的东西……他们不懂。除了四人乐队之外，就是那位演员的表演。除此之外，就只是普通的舞会策划了，无外乎一些灯光、场景的设计，没有什么特别的。需要费心的，反而是前来参加这个‘仲夏夜之梦’的宾客们，要做出合心合意的化装服装，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程启思问道：“发放请柬是谁安排的？”

卫蒙望了他一眼。“酒店方面。”

钟辰轩若有所思地说：“如果按‘仲夏夜之梦’这个主题，那么毫无疑问，这应该是一场轻松愉快的化装舞会，但你选择的两幕戏都是跟死亡有关的，甚至有相当血腥的场面。这好像……不太合适吧？能不能给我们解释一下，你为什么想在这个场合用拉维妮娅的创意？你不觉得太过于血腥，过于残忍么？” CZd5Do0phhw8P8WLlgk4o6I1Huy7qedttJhhxdxGgL2fBMs/wOChgkYwPvo7v9i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