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幕瓦尔普吉斯之夜10

“就算她刻意地找心怡聊天，顶多也只能说明她可疑。”钟辰轩说，“这不会是决定性的证据。我想，齐知琳除了心怡，还跟另一个喜欢娃娃的女孩也常常联系。”

程启思一怔。“你是说……阿莘？阿莘也是齐知琳杀的？！”

钟辰轩皱着眉摇了摇头。“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为了形成一次比拟杀人，阿莘就成了牺牲品。”

他的表情和语调让尹雪注意地去看他，然后说：“我明白了，你是说，是方晓杀了阿莘的，对吗？”

袁心怡叫了起来：“那个小男孩？长得那么秀气的小男孩？他……他杀了两个人？不……不可能！……”

钟辰轩冷冷地说：“漂亮，确实，是很漂亮。但是，心怡，你可能不知道，有些非常美貌的人却是白痴，或者是无比残忍的凶手。有时候，遗传是个奇妙的东西。它藏在你的DNA里……你拿它无能为力！”

尹雪倒了一杯温水，放在袁心的手边。“你们别忘了，齐知琳跟方晓是亲戚。连那个孔经理都说，齐知琳非常喜欢方晓。她没有孩子。”

“喜欢？我怀疑！如果真疼爱方晓，就不应该跟这样的小孩一起筹划谋杀！”钟辰轩的声音更冷，“就算犯案的法子是方晓想出来的，就算他早就发现了他父亲跟心怡的事，就算他心中有杀人的欲望，但是，我仍然认为，方晓是受了齐知琳的怂恿。心怡，他把想你死和想董俊死的欲望形成了行动。”

袁心怡“砰”的一声，把水杯碰翻在了地毯上。“我……我……”

钟辰轩慢慢地、几乎是字斟句酌地说：“要知道，在一个少年成长的过程中，他的性格还没有定型，很容易受到外界事物的干扰。他们容易‘学坏’……虽然‘学坏’这个词很笼统，很不专业……他们没有充分的自我控制能力，甚至缺乏对善恶的分辨标准，尤其是在现在的网络十分发达的情况下，他们能够接触到的东西，太多太多了。好的当然有，但坏的也很多。方晓，这是一个智商相当高的孩子，我在去他的房间问方晓声话的时候，随手翻了一下他看的书。他看的除了一些相当深的物理、数学书之外，也看哲学书，而且是原版的。在那些似是而非的理论之下，他的道德观念也比较薄弱。你们知道亨利勋爵士是怎么用他诡辩一般的理论去开解道林·格雷面对西比尔的死的吧？”

尹雪点了点头，她的神情和声音，都有些恍惚。“‘那个姑娘，她从来没有真正活过，也没有真正死去。她一直是一个幻影，一个在莎士比亚的戏剧里面飘荡的幻影。当她接触现实的时候……’”她停下了，又说，“可是，西比尔是因为所爱的人的抛弃而自杀的。可是，对读者而言，有时候，甚至都会被亨利勋爵的理论迷惑。”

“对了。”钟辰轩说，“所以，怎么引导这个年纪的孩子，是心理学上一个很重要的课题。国内这方面是挺薄弱的，哪怕是大学里面心理学专业很多都开了青少年心理的方向。但还是远远不够。”

程启思敲了敲桌面。“辰轩，我们先继续讨论案情好吗？”

“……总之，当方晓知道自己一向很喜欢很尊重的父亲背叛了自己的母亲，而原因竟然是母亲在外面有了外遇，你可以想见这个孩子的心情。家庭，父母，对孩子的影响太大了。”钟辰轩说，“他最恨的不是他父母，因为他爱他的父母。他恨的是另外两个人，一个是董俊，他是自己母亲外遇的对象；一个是你，心怡，他父亲外遇的对象。”

袁心怡声音发颤地说：“仅仅为了这个，他就要杀我？！”

“你不能指望一个还在青春期、情绪相当不稳定的孩子能够像成年人那样有自控力。站在方晓的角度，他应该对此感觉非常难堪和憎恨。”钟辰轩说，“我已经说过了，对这个年龄的孩子的心理疏导，是做得远远不够的。很多情况下，父母甚至没意识到孩子的心理问题，由此产生的悲剧并不少。在中国，传统的意识就是父母说什么，孩子就应该做什么，不应该拥有过多的自我意识和选择——一个比较典型的问题就是在孩子高考选学校选专业上面……”

“辰轩。”程启思再一次打断了他，“你什么时候变成青少年心理问题研究的专家了？不是说好的司法心理专家吗？”

“因为青春期，包括儿童，甚至婴儿时期，都会影响一个人的一生啊。”钟辰轩瞪了程启思一眼，说，“我这是负责任的做法，懂不懂？如果方晓的父母能及时察觉他的心理问题，找一个好的心理医生，可能这一切都不会发生，明白不？这方面工作的薄弱和父母的自以为是，忽视孩子的心理健康，是造成很多悲剧的根源！”

程启思无可奈何，说：“是是是，我当然知道这很重要，也知道这是你作为一个司法心理学家的职责所在。不过，我们还是先谈谈方晓实际上做了的事，行不行？阿莘是方晓杀的，她住在一间很靠边的房间，是监控的死角。不过，就算有人看到也没什么，方晓可以通过安全通道的楼梯上去，要保险点可以穿上红衣。杀了阿莘后，方晓把娃娃也弄坏了，然后扔在她的身边，就是为了给谋杀心怡制造前提。阿莘的死法，跟她心爱的娃娃一样；而心怡，会像那个红衣娃娃一样的死法。虽然匪夷所思，但是，把水搅得越浑，我们就越难破案，这个想法是聪明的。——记住，方晓缺乏动机。”

钟辰轩说：“一定是方晓借自己生日的机会，逼着父亲和母亲一起来这里的。当然，心怡要来这里，方晓肯定是知道的，从他父亲那里。”

程启思慢慢地说：“齐知琳自然是早就等在这里的。她跟方晓早就把一切都策划好了。其实，在齐知琳离开她丈夫的时候，已经给他下了安眠药。方晓扮作了红衣女人，在海滩上出现，有意引起别人的注意——我跟尹雪就成了目击者。就算我们不撞上，方晓也会找上别的人作目击证人的。然后，方晓就来到了五楼，进了房间。他给董俊灌下了有溴化物的酒，又把红酒倒在两个杯子里，制造了有两个人在对饮的假象。方晓还把娃娃放到了露台上，扔下了那方红色的手绢。娃娃，手绢，衣服，这些自然都是在齐知琳的行李里，她事前告诉了方晓东西在哪里，方晓只需要拿出来，一样一样地布置好就行了。再之后，方晓只需要换下红衣，塞进齐知琳事先放在沙发上的漆皮包里，再在房间里等着齐知琳回来就行了。方晓和齐知琳一定约好了一个大概的时间，当然，方晓一定会在离开前确定董俊已经死了。”

“他们两个人事先一定详细地计划过，每一个细节都考虑过。”钟辰轩说，“让人觉得有点不可思议的是，方晓这个小孩子，居然做得如此干净利落。齐知琳，当然，她也配合得很完美。没有她的配合，方晓是不能顺利地逃离515号房间的。”

尹雪笑了一笑。“然后他们就准备来杀心怡了。”

袁心怡颤声说：“可是，他们要杀的是我，为什么死的却是夏秋？这不是很奇怪吗？”

尹雪问道：“昨天有人约你吗？”

袁心怡点头。“有，方晓声有约过我。我收到他的一张字条，让我在中午十二点的时候去顶楼花园。可是，我跟尹雪在一起，我怕她骂我，也就没敢去。”

钟辰轩说：“这样才救了你一条命！否则，从顶楼上摔下来的人就不是夏秋，而是你了！”

尹雪抱怨地说：“你也不动动脑子，现在谁还留言用字条？明摆着就是圈套！”

钟辰轩说：“夏秋跟方晓声一直为了离婚的事僵持不下，两个人都一定要儿子，都不愿意妥协。按理说这种情况，母亲能够得到儿子的可能性更大，但是夏秋明知道自己跟董俊的事见不得光，也不敢闹得太过。就在这时候，她看到一张字条，是方晓声约一个女人的。这是她的宝贝儿子在试验后忘了销毁的。儿子要学父亲的笔迹，那可是太容易了。于是，夏秋在中午的时候偷偷到了楼顶的花园，想看看那个女人究竟是谁……这也无可厚非，我想在发现这种字条后，能够忍得住不去一探究竟的女人，估计就不是女人了。夏秋应该是想，如果能够拿住方晓声出轨的把柄，那么在方晓的抚养权上，她的胜算会再大些。”

袁心怡颤抖地说：“夏秋又是怎么坠楼呢？”

钟辰轩说：“先找样东西把她砸晕，然后给她换上那套红衣服。然后把她用力抱上护栏，让她跨坐在护栏上。可能，用一条要断掉的绳子在护栏上绑个活结，当绳子承受不了夏秋的重量的时候……她就会摔下去。绳子是个活结，也会脱掉的。我有点怀疑，会是那些放在海滩上的彩带，如果我们在夏秋坠楼的现场发现，也很难跟她的死联想到一起。”

程启思皱着眉头说：“可是，又要换衣服，又要把人抱上去，要做这么多事，难道还看不到这个女人是夏秋而不是袁心怡？凶手如果是齐知琳，也未免太大意了吧？”

钟辰轩笑了笑。“那我就不清楚了，也许是匆匆忙忙之间，她没有看到？她在把人架上去之后，就飞一样的往下跑——消防通道是没有监控的——然后，她出现在了海滩上，为的就是给自己找不在场证明。”

尹雪说：“她和方晓交换杀人？”

“有点像，但不全是。”钟辰轩说，“比交换杀人更有创意。当然，当方晓知道从楼上掉下来的人不是心怡，而是他母亲的时候，他的心情可想而知，他的伤心和痛苦是真的。哦，对了，那个流了很多血的娃娃也是方晓的杰作，估计是包着血的冰塞在娃娃头里面，溶化了就看不见冰的影子了。心怡，你不该带着那个娃娃在酒店里到处跑，方晓趁你不在的时候偷了你的娃娃，把娃娃弄成那样子，然后扔在你的门口。别人不会怀疑方晓，但是他的父亲方晓声肯定在怀疑了。可父亲是不会出卖自己的儿子的，尤其是，这个父亲对儿子具有深刻的负罪感……”

钟辰轩的声音渐渐低落了下去。尹雪的眼睛茫然地望着前方，袁心怡则是把自己蜷缩在沙发里。

“尹雪，你有没有注意到方晓用沙子做的那个长城？”钟辰轩忽然问道。尹雪一怔，随即点了点头。

“并不完整，但是长城往往具有内外的防御机制。同时，长城里面有一个岛，最有趣的是岛上有一支方向明确的箭。整个浸在水里，可以视其为蓝色背景。我的感觉是虽然富有创造力的攻击性，但还是脆弱的。箭本身是一个具有男性意义的符号，但它同时也可能是内里的创痛发出来的。”尹雪最后叹了口气，“如果早一点干预，可能不至于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程启思深深地吸了口气，站起了身。“这么说，我觉得更恶劣的是齐知琳。利用一个心智还不成熟的孩子来完成她的谋杀！”

袁心怡轻轻地说：“她就不怕方晓把她供出来？”

“不会。”钟辰轩说，“方晓对自己的母亲十分失望，可以说，已经把齐知琳视为另一个‘母亲’的存在。他不会出卖她。而且，方晓和齐知琳都清楚，以方晓的年纪，就算被判刑也会远远比齐知琳为轻，他们甚至可能做好了打算，万不得已的时候由方晓替她承担罪行。”

程启思冷冷地说了一句：“所以，我说过了，齐知琳更可恨。因为按你们说的，是齐知琳有意激发了方晓心底的恶。”

齐知琳安安静静地坐在沙发里。她抽着烟，头发依然一丝不乱，神态镇静。“你们到底要问什么？如果还是刚才那些话，就省了吧，跟我律师说吧。”

程启思问：“你认识阿莘，对吗？”

齐知琳说：“阿莘是谁？”

程启思笑了笑，说：“我提醒你，董太太，你一直用‘艾菲’这个名字跟袁心怡进行沟通，我们是能够追踪到你的IP的，用多少个代理都无济于事，哪怕你当时人在国外，也一样可以根据护照记录查到你的出境记录。”

齐知琳沉默了一会。“是，我认识阿莘。不过，我并没有杀她。”

“你为什么要去结交这么一个小女孩？”程启思说，“如果不是另有目的，你有这个必要吗？”

齐知琳淡淡地说：“那是我自己的兴趣爱好。怎么，不行吗？”

这种对话一直继续了一个小时。齐知琳出奇的冷静，不管怎么旁敲侧击，也找不出漏洞来，最后，程启思只得不甘心地站起了身。他离开的时候，看了一眼齐知琳的手，她并没有戴结婚戒指。

“董太太，你没有戴戒指。”

齐知琳似乎震动了一下。“前天在海边的时候丢了。”

程启思走出来，正好遇到了从方晓那里出来的钟辰轩。程启思问：“你那边怎么样？”

钟辰轩笑着说：“怎么，从齐知琳那里一无所获？”

“拿到证据不难，到时候她没处可逃的。这个女人心理素质很好。”程启思摊了一下手。“不过，齐知琳说，她跟董俊的结婚戒指丢了。”

“人都死了，她当然连戒指都不要了。可想而知，她对这个男人有多憎恨。”钟辰轩说，“我也跟方晓谈了谈。非正式的。”

“你又找到新的研究对象了？以前的你研究够了？”程启思有点嘲弄地说。

钟辰轩却好脾气地说道：“上次的啊，差不多了。不过，这个方晓更让我感兴趣。”钟辰轩指的是他跟程启思之前遇上的几名罪犯，都是杀了很多人还无动于衷的冷血类型，为了金钱，可以让人性彻底堕落。

程启思问道：“他说了什么？”

钟辰轩叹了一口气。“大概问了几句，他就慌神了。还只是孩子，都不需要用什么技巧。他以为自己做的事天衣无缝的时候，他就会很自满，自得地继续他的谎话。但他发现自己的谎言被识破的时候，他的防线就不攻自破了。方晓，他还是个没有经验的孩子。我从一开始就怀疑了，从心理的角度来判断，凶手应该是个特别迷恋推理小说的情节的人，一样一样都在模仿。但是这种模仿又有着相当不成熟的迹象……跟这个案子可能产生的动机是矛盾的，写满了情欲的痕迹……动机是成年人才应该有的，而作案的情况又是幼稚的模仿。不过，他并没有提到齐知琳，更没有意图往她身上推。” V3V4BdWktk9ENLResTTVVdykgI3LhqnheJ621CcqW9iRXnDceUnkiyqXk5CYk4W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