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幕瓦尔普吉斯之夜9

尹雪点了点头。她指着海浪说：“她并没有走，只是潜到了水下。就在不远处就有好几块礁石，她大可以潜一段水然后藏到礁石背后。浪花的声音很响，我们没有听到她游水的声音，这不足为奇。”

程启思回想了一下当时的情形。“这很有可能，而且……恐怕真的是唯一的可能了。除非她不是人，否则，怎么可能从我们的眼前消失？”

他的眼光，慢慢地掠过了月光下的海滩。不知道为什么，海滩上的人都没有离开，一个个仍然坐在沙滩椅上。方晓声和他的儿子坐在一处，叶玲依然架着她那副大墨镜在抽烟，齐知琳远远地坐在一边，背挺得笔直。只有陈重好像还是那么开心，又是喝酒，又是和黄鹂说笑。

他喃喃地说：“他们一个都不是。这不可能。齐知琳胖了些，黄鹂她们体态不同，而叶玲又太有曲线了些……难道那个红衣女人真的不在这些人中间？……这不可能，昨天晚上那样的天气，没有人可以上来，也没有人可以离开的……”

尹雪和袁心怡也保持着沉默。钟辰轩却说：“没错，没有人可以离开，所以红衣女人一定是在这些人中间。我们不妨来用用排除法？”

程启思愁眉不展地说：“排除？怎么排除？男人首先可以全部排除，这里的男人都是方块型或者肥胖型，根本不可能假扮红衣女人。女的，我们都已经全部看完了，我可以保证，没有一个是她。”

他挥挥手，做了个手势。“看吧，全部都在这里了，所有的嫌疑犯。可是，排除也排除不出来，因为把所有不可能的人都给排除光了之后，答案是‘零’。”

钟辰轩似笑非笑地说：“真的吗？答案真的是零吗？如你所言，现在所有的人都在我们面前，你再好好地看看？至不济，我们可以按着人头数啊，你仔细数数？一，二，三，四，五，六，七？……”

尹雪突然坐直了。她的眼光，顺着海滩掠过来，又掠过去。“你……你的意思是……”

程启思已经跳了起来。“辰轩，你是说……？不，不，这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钟辰轩说：“不管看起来多么不可能的事，在其他一切可能性都被排除了之后，就只有它有可能性了。没有什么不可能的，启思。你不要忘了，你刚才对我们说的那个‘不同’之处，这个人，是能够满足你说的这个‘不同’点的。而且，那个人，一直都没有确切的不在场证明。”

程启思沉默着。他朝方晓声走了过去。方晓声看到他走到了面前，便问：“警官，你有什么话要问我吗？”

“我没有什么话要问你。”程启思说，他的眼光停留在方晓声身边的方晓身上。“我是有话想问你的儿子。”

方晓声浑身颤动了一下，下意识地把儿子揽紧了些。“问他？有什么好问的？他还是个小孩子，他对这些事一无所知的。”

程启思毫无笑意地笑了一下。方晓并没有抬头，只是把紧紧地靠着父亲。他戴着一副厚厚的大眼镜，镜片闪着光。

“方先生，我想请你的儿子，也来做一次刚才的测试。”

方晓声猛地站起了身，拖着方晓连接退后了好几步。“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我儿子？为什么要我儿子来测试？我说了，他跟这些事没有关系，一点关系都没有。你凭什么要这么做？就算是你们警察，也不能乱来……”

程启思笑了一下。“没关系？刚才叶玲换上那件红衣服的时候，我就想起了一件事。一件一直让我觉得很不协调的事……我是从侧面的角度看到红衣女人站在海里的，但是，她的胸部相当平坦。按理说，从这样的角度看来，再瘦削的女人都会有曲线的。只不过，因为她穿的是宽松的袍子，所以我并没有特别留意到这一点，直到看到身材一流的叶玲换上那件衣服时，我就明白了。黄鹂不算太丰满，但她穿上这衣服也都不会是我昨晚看到的那个样子。所以……我看到的，很可能不是个女人，而是个男人。”

方晓声脸色煞白，浑身都在发抖。“你这完全是胡说八道……胡说八道！明明说是个女人，怎么可能变成男人？而且还要诬蔑我这个小儿子……”

程启思冷冷地说：“正是因为你的儿子年纪小，所以才能扮成一个身材纤细的女人。只需要一顶假发，就可以完成了。”

钟辰轩已经走到了程启思的身边，他的眼光，从方晓的手臂上一直看到他的小腿上。“他已经不小了，也十六岁了。但是他个子不太高，模样很孩子气，所以看起来还只像是十四五岁。不过，看起来体育成绩应该不差吧？方先生，我没猜错的话，你的儿子一定是个游泳健将吧？所以，在海里游到礁石后面，对他而言完全不是一件难事？”

方晓突然从他父亲的怀里仰起了头。在厚厚的镜片下面，那双又黑又大的眼睛闪着一种既狠毒又冷酷的光芒，让程启思心里都咯噔了一下。那完全不像是一双小孩子的眼睛，以前程启思也曾在一些罪大恶极的犯人脸上见过这样的眼神。

钟辰轩却不在意方晓那仿佛要吃人的眼神，反而很有兴趣地望着方晓。他的声音很温和。“方晓，你难道不想给我们讲一讲你是怎么做的吗？这样有趣的事，做得如此邪恶也如此高明，如果不是从你口中说出来，我还真不能相信是一个十六岁的小孩子做的。”

方晓把方晓声推开了。他身材在同龄人中不算高，大概有一米六七的样子。大眼睛，高鼻梁，还是没长开的清秀少年的模样，只是脸上架着的那副过大的眼镜把那份清秀给掩盖了。

钟辰轩注视着他，微笑地说：“我相信，你把眼镜摘下来，会更好看的。”

方晓回视他，突然把自己的眼镜抓了下来，一摔摔到了地上。方晓声脸色更惨白，想冲过去抱住儿子，方晓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滚开！我没有你这样的爸爸！”

他声音并不大，但方晓声却浑身一抖，身不由己地倒在了椅子里，双手蒙住了脸。方晓恶狠狠地说：“都是你，都是你把我妈妈害死了！都是你……跟那个坏女人好！”

袁心怡接触到方晓对着她看过来的眼神，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尹雪拍了拍她的手背，高声地说：“大人的事，小孩子插什么嘴？”

方晓一听到她这句话，面上的表情更是狰狞，本来清秀可爱的一张脸，这时候都几乎扭曲了。“大人？你们这些所谓‘大人’，都是一群蠢货，蠢得不得了的蠢货！”

他仰起头，一脸傲慢地看着程启思和钟辰轩。“怎么样？你们能拿我怎么样？就凭你的眼力能认出那个红衣女人是谁？这个能作证据吗？哈哈哈……警察都是没脑子的东西！”

听一个少年的喉咙里发出这种阴冷的笑声，简直是让人不寒而栗。程启思几乎是震惊地看着他，钟辰轩的眼睛里却满是兴趣，声音是循循善诱的。

“你认为你很聪明，是吗，方晓？”

方晓冷笑了起来。“怎么，难道我不聪明？你们也只能假定那个红衣女人是我——你们有什么证据？何况，你们知道那个红衣女人是怎么从房间里出来的？去看监控啊，去啊！我就等着你们去找证据呢！”

钟辰轩笑了笑。他并没有不耐烦的表示。“没错，你说得很对，红衣女人是怎么从房间里出来的，确实是一个谜。不过，这个谜，我已经解开了。”

方晓的脸色变了一变，又迅速地笑了起来。“是吗？那你说说看，她是怎么出来的？”

钟辰轩说：“当然是从里面走出来的。她——噢不，是你，方晓——你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站在我们面前，你可不是那个穿红衣服的娃娃。”

“走出来？”方晓冷笑，“我是怎么走出来的？为什么摄像头没有拍到我？”

钟辰轩静静地说：“确实，摄像头一直在工作，可以拍到从里面出来的所有人。但是，有一次机会，只有那么一次机会，凶手可以大摇大摆地从里面走出来。凶手成功地利用了这次机会……我们过于相信监控了，没有更多地去推想。这确实是我们的失误。”

程启思茫然地问：“有一次机会？什么样的机会？”

钟辰轩回过了头，望着坐在远处，神情冷漠的齐知琳。“当然就是齐知琳发现她丈夫尸体的时候。这是唯一的一次机会！”

程启思的脑子里迅速地回想着当时的情景。他猛然间明白了。“你是说，齐知琳在进去的时候，是有意尖叫引来众人的注意的？然后就有不少人涌过来看，当很多人围在门口甚至有人进去的时候，方晓就已经悄悄地站在了房门的背后？……”

钟辰轩替他接了下去。“方晓当然已经把那身红衣服换了下来，塞进了齐知琳的一个大漆皮包里。齐知琳有两个一模一样的包，她在进房间的那几秒，就迅速地把包跟方晓准备的那个替换了。一大群人都挤在门口，有的人甚至进去，方晓完全可以躲在门后，趁人多的时候溜出来，扮成在外面围观的样子。他个子不高，还不如穿高跟鞋的齐知琳高，更不如当时因为好奇而冲进去看的那些男客高。只要小心一点，看准时机，是不会被发现的，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房间里面的凶案现场。”

方晓已经有些笑不出来了。齐知琳却还是一脸冷淡，仿佛没有听到他们的话一样。钟辰轩回头望着她。

“董太太，我说得对吗？”

齐知琳冷淡地说：“不对。我进去的时候，除了我丈夫的尸体，什么都没有看到。你们又有什么证据来证实你们刚才所说的可能性呢？”

程启思看了钟辰轩一眼。钟辰轩说：“现在没有。但是，你也是重要的嫌疑人，董太太。请你回你的房间，不要离开。我们会请你到局里再作一次笔录。”他回过头，看着方晓，“还有你。也是一样。”

方晓声叫了起来：“你们不能关我的儿子！他还没有成年……”

“十六岁已经是个分界线了，必须承担相应的责任。”钟辰轩转过头，对孔梁说：“多派几个保安，看着他跟董太太。”

几个人回到房间后，尹雪问道：“辰轩，你是什么时候想到会是方晓的？”

钟辰轩说：“我一直在苦思冥想，究竟凶手是怎么离开房间的。会不会是从窗台上跳到另外的房间？但是，这实在是很冒险，不仅要冒生命危险，还得要冒被别人看到的危险。昨天晚上的月光实在是太亮了！于是，我把这个想法给否决了。后来，我想，也许凶手是用了一个很简单的方法走出去的，也许就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只是我们没有注意到而已。是的，这个想法我也觉得很不可能，但是既然没有别的可能性，我也只能这么去想了。于是，我再次把那段监控调出来，认真地看了一遍。我看到齐知琳从房里跑出来，按理说，她如果受了很大的惊吓，应该远远地离开房门。而她反而并不走远，就逗留在房门口，而且直到很多人都过来了，她还站在那里。我反复看了几遍，总觉得她好像是有意地堵在门口一样。接下来，看热闹的人就围了过来，乱成一团。酒店的门都是朝里开的，摄像头只能拍到过道和门口，拍不到方晓弯着腰趁那一瞬间从门背后溜出来的镜头。”

他停顿了一下，“而当我听到启思说出他对凶手体型的疑问的时候，我就知道红衣女人是谁了。就跟我刚才说的一样，看看海滩上都有哪些人？一个一个排除，剩下的那个不管多么不可能，都一定是正确的。方晓根本没有任何确切的不在场证明！心怡说的那句话也提醒了我，一个娃娃，可以打扮成无数种样子。那么，秀气瘦小的少年，为什么不可以打扮成一个红衣女人呢？”

钟辰轩又沉默了一会。“还有一个是心理上的原因。这个我从一开始就发现了——那块刺绣的手绢。我当时就跟你说，像《东方快车谋杀案》。而红衣女人半夜出现让人有意看到，也跟那书里面的情节很像。所以我一直在怀疑，这个凶手是一个心理还不完全成熟的人，才会热衷于推理小说的诡计。在这里，这个酒店，与案子相关的人中间，唯一能说不成熟的就是……”

程启思想起方晓刚才的表情，叹息了一声。“这么小的孩子犯案，让人确实意想不到。”

尹雪说：“这么说来，心怡听到的八卦是真的。董俊对齐知琳提出了要求，想从她那里捞一大笔。你们不是不怀疑她，只不过因为她确实没有作案时间而暂时把视线从她身上转移开了。加上董俊私底下还跟别的女人有染，齐知琳怀恨在心，暗暗地开始策划谋杀。”

袁心怡打了个寒噤。“就为了这个，就要杀人？”

钟辰轩朝她看了一眼。“其实，这桩谋杀案，还得从你身上说起。”

袁心怡睁大了眼睛。“我？！”

“是的，你展出了那套红色的衣服。”钟辰轩说，“你说过，你在秀场上曾经遇到过齐知琳，还跟她交谈了几句。也许，从那时候起，她就有了这个主意。就从你那套衣服上面开始……心怡，因为你还做了一套娃娃穿的衣服。”

袁心怡眼睛睁得更大。“是呀，我拿了我的一个娃娃去当模特儿，放在秀场上。可是这跟案子有什么关系？”

钟辰轩说：“如果她没有看到你的娃娃，就不会策划出这样的案子。我想，她从看了你的秀和你的娃娃后，就开始计划了。以齐知琳的年纪，她未必会对这种娃娃了解多少。不过，现在网络发达，她要想有个全面的了解，也不是难事。你不是说你们有相关的网站，论坛，和聊天群吗？我甚至怀疑，在你们常聊天的那些喜欢娃娃的人中，就有齐知琳。毕竟，在网络里面，每个人都是虚拟的，我们只能看到一个个ID，却看不到隐藏在后面的真实的人。心怡，在那次秀之后，有没有某个ID刻意地接近你？”

“刻意？……”袁心怡想了一会。“有，有一个叫艾菲的女孩子，她说我的娃娃很漂亮，就常常来找我聊天。我跟她挺聊得来的……”

程启思说：“回去后，查查IP，也许可以成为指控她的证据。” f9aMqXk0wrndsE6FQwDaFVsJBN2hdQlQFB5ss28cGgEdkSqkeqe2U2OYgRm8CSW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