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幕瓦尔普吉斯之夜7

孔梁的表情，又像哭又像笑。“还有人死？天哪，再有人死还得了？不是，不是有人死了，是袁小姐她昏过去了……”

程启思舒了一口气。在这时候，这个岛上，昏过去真的已经不算什么大事了。

“不是啊，警官，是那个娃娃，袁小姐带着到处跑的娃娃……”孔梁再次伸手抹了抹头上的汗，他的眼睛里带着惊恐，“头被人切下来了！还有很多血，跟人的血一样！手和脚也都断了……不知道被谁扔在袁小姐的门口……”

程启思跟钟辰轩面面相觑。钟辰轩问：“现在谁跟袁小姐在一起？”

“尹小姐陪着她……”孔梁急得搓手，“你们两位快去看看吧！那个娃娃的样子很可怕，就像，就像……”

钟辰轩说：“就像什么？”

孔梁张开嘴又合上，如此这般了好几次，才嗫嚅地说：“就像方太太摔死的那个样子！”

程启思和钟辰轩到了五楼，一进房间，就看到尹雪正坐在沙发边上，低声地在跟袁心怡说着什么。袁心怡脸色非常难看，无力地躺在沙发上。

一个娃娃面朝下地趴在她们房门前的地上。正如孔梁所形容的那样，她的身体形成了一个诡异的姿势，四肢扭曲，脖子折断，就像是一个人从高楼摔下来那样。她的“血”就从身下流出来，染红了地上铺着的地毯。

尹雪看到他们的眼神，就说：“本来，心怡是把这娃娃带下去了，她一向爱忘事，也不知道搁在哪个椅子上了。刚才，我们一回来，就看到……心怡当场就昏过去了。”

程启思回头看了一眼。尹雪和袁心怡这个套房离消防通道不是太远，如果从那个门口把娃娃用力掷过来，是能够掷到门前的。

也就是说监控应该拍不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他问袁心怡：“你现在没事了吧？”

袁心怡疲倦地摇了摇头。“我没事。是谁？……是谁把这个娃娃杀死的？”

她用了“杀死”这个词，让程启思觉得很是不舒服。但，看着娃娃身下的“血泊”，他又不得不承认袁心怡形容得很恰当。

尹雪轻声地说：“娃娃的眼睛，也被人戳过。”她指了指掉在门前的一边还带着血的水果刀，“我想就是用的这个。”

程启思忍耐不住地大声说：“血？哪里来的血？这本来就是些玩具，怎么会有血？”

钟辰轩拉了拉他，示意他不要这么激动。尹雪轻轻地叹了口气，说：“这个，我也想知道。”

孔梁的脸，又出现在房门处。“两位警官，那位姓陈的法医在找你们。他现在在海滩上。”

“知道了，谢谢。”程启思说，“辰轩，这里的事先放一下，我们先去看看那边吧。”

他又对尹雪说：“不要动那个娃娃，一会我会让人把血液样本带回去检验一下，看究竟是不是人血。”

尹雪答应了一声。袁心怡一张脸还是毫无生气，只是直直地看着前方。

两个人出了房门，正好看到方晓声从他的房间里出来。方晓声的眼镜取下来了，双眼是红肿的。看到两人，方晓声问：“我妻子她……我什么时候可以……”

“现在法医已经在工作了。”程启思回答，“过一会我会找你作正式笔录。方先生，先留在房间里好吗？”

方晓声一脸倦怠地点了点头，忽然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忙摇了摇头。“能不能换个地方？酒吧行吗？我不想打扰到我儿子。”

钟辰轩问：“你儿子还好吧？”

“他哭累了，睡着了。”方晓声的眼眶又红了，“我先进去看着他。方晓眼看着他妈妈……他非常伤心。我五分钟后就去酒吧。”

程启思做了个“请便”的手势。看到方晓声房间的门关上了，他低声地说：“你觉得，他是真的为他的妻子悲伤吗？”

“看样子倒是真的哭过，伤心也是真的。”钟辰轩说，“不过，这个人也许有什么隐瞒我们的东西。”

程启思没有再就这个话题谈下去。刚才，地毯上那一片鲜红令他有触目惊心的感觉，现在还余悸未消。

下到海滩上，陈了看到他们招呼了一声。“怎么搞的，这样的地方，命案一桩接着一桩的？你们怎么走到哪哪出事？”

“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程启思说，“有什么发现？”

陈了看了看夏秋的尸体。“暂时没什么发现。高空坠下，当场死亡。至于是失足还是自杀，或者是谋杀，现在没法下结论。”

他又补了一句，“不过，昨天晚上那具男尸，我倒是有一些发现。”

程启思精神一振：“哦？”

“是溴化物中毒。”陈了说，“你们应该对这种毒不陌生，溴化物本身是没毒的，但只要进入人体，与胃酸一中和，就会变成强酸溴化氢。这种毒物，只有口服才会发挥作用。我想，溴化物是跟着酒一起进入死者体内的。溴化物的发作时间是五到二十分钟，死者先是会感到恶心、头晕，接着就会进入昏迷状态，很快死亡。而且，他在服用溴化物之前，还服用了镇静剂。”

程启思问：“这种东西好搞吗？”

“比较容易到手。”陈了回答，“很多工厂都会用到。只要不大量口服，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程启思点了点头，说：“你们先忙。”

方晓声坐在酒吧靠窗的位置上，把眼镜取下来，又戴上。戴上，又取下。他不愿意在酒店房间里问话，那样儿子就会听到，于是要求换个地方。

“……夏秋的死，我是真不明白……是，她是有外遇，但是这跟自杀，也没多大关系啊。她想跟我离婚，但是她提出要儿子。我当然不会同意……”

程启思问：“夏秋外遇的对象，就是董俊？”

方晓声说：“我是真不知道。我工作很忙，因为这个原因才对她关心得不够。为了儿子，我希望能够挽回我们的婚姻。我们已经好久没有到这里来度假了，这次来，也是为了一家三口多一点时间在一起……她不愿意来，但是我说，这是咱们儿子过生日，方晓也非要她来。但她还是很不情愿的样子……”

“到了这里后，你却发现了夏秋跟董俊幽会？”钟辰轩说。

方晓声沉重地叹了一口气。“我并没有多想。昨天晚上，她说要去做SPA，我在陪儿子看球赛。方晓的衣服脏了，我想给他换，但是没找到方晓喜欢的那件，我就打电话给她。但是她的手机是关机的……我有点奇怪了，但是我并没有打电话去SPA中心去问。”

他看到程启思脸上的表情，说：“我知道，你们会看不起我。可是，不知道总比知道好。我不想让孩子失去父亲和母亲的任何一方……”

程启思说：“你觉得这样的家庭就是完整的？孩子就会满意？”

方晓声一愣，答不出话来。钟辰轩看了程启思一眼，似乎觉得这问题有点离题太远，问道：“昨天晚上，夏秋出去了多久？”

方晓声想了想。“大概是快到九点钟出去的，回来的时间……我就没太注意了。她回来的时候，神情有点古怪。她一回来就去洗澡了，我还没拿定主意要不要问她，就听说这贵宾楼发生命案了。我看到她脸上紧张又带点害怕的表情，我更怀疑了……”

“所以你就说了谎。你说你们一家三口一直在一起看电视。”程启思说，“所以你不让我们去问你儿子的话，你害怕他说漏嘴。”

“是。”方晓声垂下了头，“虽然我编了一套话告诉我儿子为什么要说谎，但是我还是担心他会说出不该说的话来。他，我儿子他，今天刚满十六岁啊，他什么都不懂……”他捂住了脸，哽咽声断断续续地传了出来，“我本来跟我妻子说好，今天给他过生日的……我还特地给孩子订了个大蛋糕……”

程启思看他这样，也不好急着再问。钟辰轩却又露出了那种把人当成标本一样打量的眼神，冷冷地观察着方晓声。

方晓声终于抹了一把眼泪，抬起了头。“请问你们还有什么要问的？”

程启思说：“今天你跟你妻子都干了些什么？”

“从昨天晚上回来开始，夏秋就一直魂不守舍的，常常是叫她她也听不见，也不吃东西，就一直窝在房间里。”方晓声说，“我就带着方晓在海滩四处玩玩，准备到吃饭的时候再去叫夏秋……”

他又开始哽咽，程启思看了一眼钟辰轩，钟辰轩朝他使了个眼色，程启思就说：“方先生，先到这里吧，你先回去陪你儿子吧。”

方晓声走远了之后，程启思说：“现在看起来，方晓声的不在场证明，应该是完全成立的。在夏秋坠楼的时候，他就在海滩上。“

“真是铁一样的不在场证明啊。”钟辰轩眨了眨眼睛，“除非，在事前，他就已经做好了某些策划，能让夏秋在他计划的时间内坠楼而死。”

“这不可能。”程启思说，“那么高的护栏，就算是他在场，以他那一米七出头的身高，要想把夏秋扔下去都不容易。”

钟辰轩说：“老实说，我觉得就算夏秋一心打算自杀，要爬上那护栏也很奇怪。她还不如直接从房间的露台上跳楼呢。”

程启思表示同意。“有道理。自己房间就有露台，在那里跳是再方便不过的了。她偏要跑上顶楼，还要很艰难地翻过那个相当高的铁护栏……简直是……多此一举。”

钟辰轩说：“所以说，光凭这一点，就足以让人怀疑夏秋不是自杀的了。同理，我也会怀疑所谓铁一般的不在场证明。”

程启思皱了一下眉。“心怡也总让我觉得不对劲。就算穿着自己做的衣服的娃娃变成那样子，她也不应该昏过去。其实，我觉得她从看到夏秋的尸体开始，就很不对劲了。”

钟辰轩说：“我们去找她问清楚。”

他也不等程启思回答就往电梯走，程启思只得跟了上去。到了五楼尹雪和袁心怡房间前面，钟辰轩就重重地敲了敲门。尹雪的声音，从里面飘了出来。“请进。”

门是虚掩着的。推门进去，只见袁心怡正站在露台上，对着海滩眺望。尹雪坐在沙发上，手里端着高脚杯。一瓶红酒已经见底了。

“尹雪，你们两个喝这么多干什么？”程启思皱了皱眉，把杯子从她手里夺了下来，尹雪却只是静静地笑了一下。

袁心怡缓缓地从露台走了过来。她略微地化了妆，脸色看起来比刚才好多了。“你们有话要问我吗？”

钟辰轩抢在程启思之前开了口。“心怡，你跟方晓声是情人吗？”

程启思大吃一惊。袁心怡脸色也顿时变了，她的眼神求助地飘向了尹雪。尹雪无声地叹了口气，说：“告诉他们实情吧，心怡。这种事，瞒不了太久的。这件案子死了两个人，警方一定会调查，那时候你再说出来，会更惹人怀疑的。”

袁心怡沉默了。良久，她开了口。“我跟方晓声认识很久了，他的太太夏秋跟我还算熟吧。但我跟方晓声在一起，是最近的事情……也就半年左右吧。方晓声因为他太太有外遇，十分沮丧……”

程启思忍不住说：“你为什么会跟方晓声……？”方晓声虽然是个富人，但实在不是个有吸引力的男人，袁心怡自己有钱，又是个有气质有品位的美女，怎么也无法把她跟方晓声联系在一起。何况，还只是方晓声的情妇。

袁心怡淡淡地说：“他是长得不好看，不过，男人的样子，一向不是太重要的。他是我喜欢的那一种类型。”

尹雪说：“我就觉得你这段时间有点心神不定，你还一直不肯承认！”

袁心怡叹了一声。“尹雪，我说过了，你一向看不惯这种事，我怎么敢让你知道？何况，我跟方晓声也并不是常常见面，他忙，我也不见得闲。他对于离婚这件事还是没摆平，夏秋坚持要儿子，方晓声又顾着夫妻一场，不愿意闹得太难看。”

她停顿了一会，似乎在回忆着什么。“这个周末，我在这里工作，却见到他们一家三口来了。好在尹雪跟我在一起，你们也来了，要不然，我还真想走了，人本来就少，撞见彼此尴尬。但是，董俊突然死了，我心里就有点不安。我听方晓声说过，他怀疑夏秋外遇的男人是董俊。难道是方晓声把董俊杀了？……”

她又沉默了一阵，才说：“但是，我很快就知道是个女人杀了董俊的。我放心了……方晓声跟我见了一面，他说，他有点怀疑是他妻子干的。我吓了一跳，告诉他这种事不能乱说。他说，当然，当然，他肯定不会对警方说什么的……毕竟还是他妻子……”

程启思忍不住讥讽地说：“他好像还很疼他老婆？”

袁心怡再次发出了一声叹息。“如果不是因为夏秋有外遇，方晓声也不至于会和我在一起。……今天，我看到夏秋又坠楼了，我很害怕……我怕是方晓声昨天晚上跟她摊了牌，最终忍不住杀了她……”

她颤抖了一下，不再说下去了。尹雪蹙起了眉头，也不说话。

程启思看到房门前地板上的血迹已经清除干净了，就问：“心怡，那个娃娃呢？”

“你们同事把它带走了。”尹雪说。

提到娃娃，袁心怡又“正常”了。“唉，可惜了那个娃娃了，连我做的那套衣服，都糟蹋了。”她想了一想，又说，“那也没关系，重新化个妆，皮肤换个色，再装上眼睛，戴上假发，就不一样了。一个娃娃可以打扮成很多种样子，不熟悉的人是根本分辨不出它是同一个娃娃呢。”

听到这句话，程启思感觉到身旁钟辰轩明显地震动了一下。只听袁心怡又笑了一下，淡淡地说：“不过，人总是会喜欢同类型的衣服，同类型的人。这真是刻意改变都改变不了的啊。”

程启思不明白袁心怡这突然的感慨来自于何处，尹雪在旁边也淡淡地说了一句：“对啊，你既然知道，还跟姓方的纠缠不清。你跟夏秋本来就有点像，有一回从背后看连我都认错了。谁知道方晓声是不是在自己妻子那里失望了，才在你这里寻找安慰？”

她这话已经说得很不客气了，可见她对袁心怡这种做法有多不满。袁心怡没有开口，程启思自然也不便再在这里待了，就拉了钟辰轩一把，走了出去。

“启思，我们来做个游戏吧。”一离开袁心怡和尹雪的房间，钟辰轩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