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幕瓦尔普吉斯之夜5

阿莘自己打扮得很潮，她的娃娃也是。这个女娃穿一身牛仔装，一顶牛仔宽边帽，一头直溜溜的黑发，眼睛却是深红色的，看起来像两颗红色的琉璃珠子。可是，这双本来很美丽的玻璃眼珠，却被人用力地戳了两下。她原本有双很美丽的玻璃眼珠，这时候从眼睛里流出了血，看起来真像是一个活人的眼里在滴血一样。她的“皮肤”看起来就像真人的肌肤一样，既细致又有光泽，从红色的眼睛里流出来的鲜红的血染在“皮肤”上，流到“嘴唇”上，给人一种相当妖异的感觉。

娃娃的身子和头也分家了，就跟阿莘的尸体一样。程启思几乎不知说什么好了，问了一个连自己都觉得傻透了的问题：“这个娃娃，呃……有使用说明书吗？”

钟辰轩瞪了他一眼。“怎么会有人有意做出会流血的玩具娃娃？你真是。”他伸手在娃娃的脸部的鲜血上蘸了一下，拿到鼻子旁闻了下。“是血，但是不一定是人血。”

程启思有点尴尬地说：“要不要包扎一下？”

话一出口，钟辰轩就瞪了他一眼。程启思苦笑地问：“这娃娃头的构造究竟是怎么样的？”

“是中空的。”钟辰轩说，“其实，只有一层壳，里面是空的。我问过心怡了，她说眼睛的地方也是空白，可以把眼睛用眼泥粘上去。娃娃的眼睛都是可以换的。”

程启思说：“既然是中空的，那么就可以在里面做文章了。那就没什么好奇怪的了，拆开看看吧。”

钟辰轩拿着娃娃头摆弄了几下，看样子是找准地方了，“头”一下子就成了两半。果然，娃娃头只有表面的一层壳，但质地相当结实，里面却是中空的。本来程启思想，里面可能有一个血包之类的东西，在经过一阵摇晃之后便会碎裂，血就从眼睛里渗了出来。但是现在看那“头“里，却没有诸如类似的东西，干干净净，连一点碎渣都没有。只是在眼睛附近，有两团暗色的血迹。

“怎么会是空的？”钟辰轩把程启思想说的话说了出来。“好歹也该有个什么塑料袋之类的东西装了些血，才会渗出来哪。”

钟辰轩问：“法医来了吗？”

“马上就来。”程启思说，“这里本来也归成海市管，我已经跟上头说过了，由我们来调查，反正你我跟案子无关。这里让人先守着，我估计他们已经到贵宾楼了。”

回到贵宾楼的515号房间，陈了和杜山乔已经在等他们了。陈了说了一句：“你们不是度假吗？有这么度假的吗？”

老实说，程启思也想对着自己问这个问题。他苦笑了一下，掏出房卡把门打开了。“除了我们两个人，没有人进去过。不过，发现尸体的是死者的妻子，她的叫声引来了不少人围观，有几个人走进去看过，但应该没有太接近尸体。”

“那最好。”杜山乔走了进去。他戴上手套，简单地检查了一下尸体。“看样子是中毒。死状很安详，应该是在睡眠中死去的。也许毒药是和着镇静剂一起服下去的。”

“我想知道具体是什么毒药，以及下毒和毒发的确切时间。”程启思说。

杜山乔说：“现在看不出来。尽快给你们结果。”他想了一想，又说，“你们最好去跟这酒店的经理说说，这两天别再往这儿安排客人。”

“好。”程启思说，“我这就去。”

程启思走到孔梁的办公室，门半开着，程启思随手敲了两下门，就走了进去。孔梁听到他进来的声音，吓了一跳。

“孔经理，这是什么？”程启思盯着墙上一幅海报，慢慢地问。“你这是在墙上贴的什么？”

孔梁的脸上，露出了苦笑。“程警官，这就是大家在议论的那件事，那个人啊。昨天晚上正好是林砂的忌日，她当年就是穿着红色的衣服在这里跳海的。”他的脸色相当黯然，“你一定看到那些白蜡烛，和投进海里的白玫瑰了吧？她最喜欢的就是白玫瑰。”

他又朝墙上看了看。“我这张，是从前在她的一次影迷见面会上得到的，她的签名海报。我保留了很多年了。你看，这上面，她身边都是白玫瑰。”

“孔经理，看起来，你到现在都是她的粉丝啊。”程启思并没有去看那张海报，只淡淡地说了一句。

“是。”孔梁苦笑了一下，“而且是特别狂热的那一种。程警官是不是觉得可笑？都到我这年纪了……”

程启思淡淡地笑了一下。“孔经理不会是因为这个，才在这家酒店当经理的吧？”

“那倒算不上。”孔梁说，“这酒店是连锁的，我可以去别家。不过，我确实想留在这里。”

“既然孔经理是她的粉丝，那么，你更应该明白，一个过世很久的女明星，绝对不可能跟现在酒店入住的客人被害有关。”程启思说，“案子方面，我们警方会着力调查，不过，也请你多约束一下酒店的员工，这样的传言，对案子并没有任何帮助。另外，这几天，也尽量不要让闲杂人等太多地留在酒店附近，更不要安排客人到案发的那座楼。”

孔梁忙说：“我明白，我这就去办。”

程启思跟着他一起走出了办公室，忽然问了一句：“这个投海的红衣女人的故事，应该很多人都知道吧？”

“是的。”孔梁低下了头，“很多人。”

程启思盯着他，问道：“你好像跟袁心怡很熟。她经常来这里吗？还有尹雪，她也会经常来吗？”

“袁小姐来得最多。尹小姐有时候会陪着她来。”孔梁说，“袁小姐常常在这里画画，她很喜欢这里。”

程启思问：“你知道她为什么喜欢这里吗？”

“这就不知道了。”孔梁说，“不过……”

程启思说：“不过什么？”

“我每次看到袁小姐的时候，总会觉得，她有点像林砂。”孔梁说，“哦，当然，她虽然是个大美女，但她没有林砂十分之一美。但是就是觉得有点像。尤其是她全神贯注画画的时候，那表情……林砂演电影的时候常常会有，就是那种……表情放空的样子……特别动人……”

他摇了摇头，有点自嘲地说：“我就是胡思乱想的。可能我太喜欢林砂，连她的海报都一直放在办公室吧。”

程启思又淡淡地笑了笑，说：“这跟现在的案子，没有太大关系。不过，相信这个海边的红衣女人的传说，听说过的人不少，被凶手利用也不是不可能。我们会尽快找到凶手，等到这海岛安静下来，孔经理仍然可以继续怀念她。不应该让她成为凶手的障眼法，对不对？”

“对，对，对。”他这话大概说到了孔梁心坎上，孔梁一个起劲地点头，“我这就去办您交代的事，这就去。警方要我们做什么，就做什么，一定全力配合，早日抓到凶手！”

袁心怡听了程启思的叙述，吃惊得眼睛都瞪圆了。“什么？头断掉了？”

钟辰轩说：“在阿莘的死亡现场，就在她身边不远处，有一个头被扭掉了的娃娃。”

袁心怡追问：“娃娃的眼睛是不是被人用力戳过？”

程启思望了她一眼。“没错。”

袁心怡慢慢地在床沿坐了下去。“阿莘……那小姑娘死了？怎么死的？”

程启思说：“我们就是为了这件事而来的。目前我们还没有任何线索，在现场，只有阿莘被人把脖子砍断了的尸体。还有就是……那个同样也成了两半的娃娃。”

袁心怡沉默了好一会，才说：“不管你们信还是不信，对阿莘的那个娃娃那么做，肯定是因为那个说法。刺瞎娃娃的眼睛，扭断他的头——于是娃娃的灵魂就没有了，就真正地死了，只剩下一个空壳。”

程启思忍不住说：“可是，他们本来就只是一个漂亮的空壳，本来就只是供人欣赏的花瓶。没有生命的东西，又哪来灵魂？安徒生写的人鱼，她们如果得到了人类的爱，就能够获得人类的灵魂。那是因为她们本身也是有生命的，只不过是跟人类不同的生命而已……”

尹雪轻轻一笑。“看过封神演义吗？那玉石琵琶精，就是一块形如琵琶的美玉化成的。她被姜子牙打回原形后，吸了几年的所谓的天地日月之精华，终于又修回了人型。”

程启思说：“玉这个东西，在中国古代拥有的意义是不同的。本来古人就认为玉不仅是有灵气，甚至是有生命的。”

尹雪咬着下唇，瞟着他笑。“那还有桃花精，镜子精，筷子精……这些东西都有生命哪？”

程启思答不出来，只得一摊手说：“哪有这么多的妖精！”

袁心怡抱着她那个娃娃，笑了一笑。“你们不信？可是，这些娃娃是会对他们的主人忠心的，即使是死。”

程启思和钟辰轩礼貌地保持沉默，尹雪推了她一把。“心怡，你就别在这里说这些了，我们都迷不上你这些娃娃。”

袁心怡把娃娃的头发理了理，柔声地说：“阿莘就很相信。她一直说，她的莘莘跟了她好些年了，永远不会离开她。她最疼爱的那个娃娃我也见过，不是非常惊艳的娃娃，但是很温柔很可爱。”

“温柔？”程启思狐疑地问，一个娃娃怎么温柔？

尹雪把那个娃娃从袁心怡手里拿了过来，扔回了卧室的床上。袁心怡叫了起来：“喂，尹雪，你别这么乱扔啊，摔伤了怎么办？”

“就算是个人这么一摔也摔不死的，你担心什么？”尹雪一脸哭笑不得，“好了好了，你们有什么要问的也快问。心怡总是给我灌输这些娃娃的东西，现在连你们都免不了被荼毒。”

程启思望了一眼尹雪，对袁心怡说：“心怡，能不能问你几个问题？”

袁心怡说：“你尽管问。”

“你是什么时候认识阿莘的？”

袁心怡想了一会。“大概两三年前。我也是那时候迷上养娃娃的，有不少这种论坛，聊天群之类。我在一个论坛里认识了阿莘，阿莘正好跟我一样都是住在成海市的，偶尔有娃娃会——哦，就是把各自的娃娃打扮好抱到一起互相交流……”

尹雪插嘴说：“说白了就是把自己的宝贝拿出来炫耀。”

“一般女人聚会是来炫耀衣服首饰，对我而言没什么意义。”袁心怡笑笑说，“我是做这一行的，看在我眼里都差不多。就算披个破麻袋，气质好的还是气质好。”

钟辰轩看了她一眼。“可是，你跟阿莘完全不像是有交接的人。”

“哦，只要有共同的兴趣，年龄、性格和爱好都不是问题。”袁心怡说，“何况，平时我们也没有什么来往，跟这样的小女孩在一起久了，我也受不了。我这人脾气也比较怪，大概也只有跟尹雪合得来了。她不会问人长短，也不会多嘴。人与人之间，有点距离比较好。”

她颇有深意地望了他一眼，把程启思看得有些脸红，咳了一声，问：“心怡，你知道阿莘有没有仇人？”

“仇人？”袁心怡想了一想，“我跟阿莘没见过几次，有时候在网上聊聊天，但都是谈娃娃的事，化妆啊，衣服啊……我不知道她的私事，我想，她也没有什么仇人吧。这么个小姑娘……”她叹了口气，有点抱歉地说，“阿莘的私事，我确实不清楚，所以不是我不想帮你们找出杀她的凶手，我是真的有心无力。”

尹雪看了袁心怡一眼，说：“昨天晚上你在干什么，心怡？昨天晚上十点到半夜……嗯，几点呢？我也不清楚几点，就是齐知琳发现丈夫死了之后。”她又看了看程启思，说，“帮你问了，省得你吞吞吐吐的。”

袁心怡又想了一会。“昨天晚上？我一直跟尹雪在一起啊，除了她下楼去海滩散步的一小会儿。”

程启思看了钟辰轩一眼。他并不是怀疑袁心怡，至少，在目前为止，他完全看不出来袁心怡有什么理由要杀一个跟她毫无利害关系的小女孩子。“好，那我们先走了，想起什么再问你们。”

尹雪问道：“你们不去吃点早饭吗？要不要一起？”

“不用了。”程启思站了起来，“我一点胃口都没有。你们慢慢吃，我跟辰轩还有的事要忙。”

董俊的尸体被运尸车送走了。程启思和钟辰轩站在酒店的大堂里，这天出了一会太阳，现在又变天了，阴沉沉的，那雨偏又不肯哗啦啦地落下来，灰蒙蒙的一片雨丝，滴滴答答，整座酒店都像是笼在烟雾里。

“辰轩，刚才他们没什么发现吗？”

钟辰轩摇了摇头，问道：“刚才那位孔经理跟你说了什么？”

程启思把刚才跟孔梁的对话复述了一遍。“实在是听得我一头雾水。是，我也跟尹雪一样，觉得那个娃娃让人不舒服，但是……我确实无法接受把这个案件作这样的解释。怪力乱神？这样的结论，谁也接受不了。”

钟辰轩似笑非笑地说：“我觉得，你好像并不太相信的样子。你是不相信孔梁的话吗？”

“我问过酒店的几个服务员，他们都说，孔梁在这里已经工作了好些年了。所以，我不太怀疑他。”程启思说。

钟辰轩说道：“我不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我更不相信娃娃会化身成人类来杀人。虽然我们见到的有些匪夷所思，但是我觉得应该会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我有一个提议，那就是搜查这里——找那套衣服。不管谁是那个红衣女人，那套衣服都是一定存在的。如果找到了衣服……就证明凶手是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什么变成人的娃娃。查到心怡的衣服是卖给谁的了吗？”

程启思说：“等于没查到。她那个经纪人说，是有人打电话找他说要买的，是个女人。那个女人住在酒店里，让他派个人把一大一小两件衣服送过来，然后付的是现金。他也不知道那个女人叫什么……总之钱是拿了，那女的非常爽快，开的多少价就付了多少钱，那经纪人也没有想更多了。而且那女的又是帽子又是墨镜的，还压低了声音说话，经纪人说就算再见到她也未必能认出她来。”他耸了耸肩，“虽然让人失望，不过，我想也确实就只能查到这些了。” rD9UvRhRRS3RxYjbZLXCXFQmHORV4skFHizpcMnsU3gfUxYI50NfQ7p+NsyZDXS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