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幕瓦尔普吉斯之夜2

董太太点了点头。程启思说：“我能看看你的身份证吗？”

董太太拉过身旁的一个漆皮大包，从里面把身份证找了出来。程启思接过来一看，她的名字叫齐知琳，四十二岁。

“死者是你丈夫，董太太？”程启思问。

齐知琳用纸巾又擦了擦眼睛。“是，他是我丈夫。”

“你们结婚多久了？”

齐知琳说：“一年。”

程启思又问：“你们是怎么认识的，董太太？”他对于这对夫妻，真的是有点疑虑。

齐知琳说：“是在一场酒会上。我们……”她的脸上突然出现了两片红晕，颇有点少女的娇羞之态，这跟她的年纪很不相配。“我们一见钟情，很快就结婚了。

程启思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对她的“一见钟情”有所反应，他记得在董俊身份证上的信息，不过二十八岁，说什么他也不相信董俊是跟这个年过四十的齐知琳“一见钟情”的，虽然她保养得不错。刚才，从孔梁的口中他已经知道了，齐知琳和董俊都是这家酒店的常客。齐知琳是做制衣行业的，程启思也想起来了，曾经看过关于她的新闻，大意就是说她是个传奇的女人，从制衣厂的女工一直到坐拥过亿资产。

而董俊，孔梁虽然没有明说，但从他的语气里，程启思和钟辰轩都能够明白他的言下之意：这个董俊，就是一个混迹于富豪太太之中渔利的小白脸，当然，这次他钓着了大鱼，就是齐知琳。

“你知道你先生有仇人吗？”程启思又开始继续他的例行公事。

齐知琳想了一会。“董俊为人很好，我不记得他有过仇人。”

程启思问：“那你们夫妻的感情如何？”

齐知琳眼里还满是泪，这时却笑了一笑。“当然好。我们感情很好，董俊也对我非常好。我们……很幸福。”她看到程启思眼里掩饰不住的怀疑，迟疑了一会又说，“我知道，你们也会认为，董俊是图我的钱才跟我结婚的。不是这样，真的不是这样。我们结婚后，我要把我的一部分财产转给他，可他坚决不要。他说他有自己的生活来源，他也不图个什么，用不着要我的东西，白落下名声。”

这话听在程启思耳中，倒是大出意外。齐知琳看他不信，说：“你不信也难怪，旁人都这么说。我很在意，但董俊却不在乎。他说只要我们的感情是真的，又何必在乎别人怎么说。就连立遗嘱，他都不肯要，说不吉利。”

她说得斩钉截铁，让程启思也没法子再就这个问题说下去了，只得另换了一个话题。“能把你跟你先生今天晚上的情况说一下吗？”

“今天晚上，我们叫把晚饭送来房间吃的。本来打算去海滩散步，但是看到天气不好，就算了。”齐知琳慢慢地说，“我打算去做个SPA，董俊说他就在房间里休息一下，他有点头痛。我看着他上了床，给他弄了杯热茶，就出去了。因为天气变了，我有点风湿，觉得关节酸疼，就让她们给我做了全套，一直弄了三个多小时……我带了些新鲜的水果上去，因为董俊晚饭吃得很少。结果，我一开门，就看到……”

她的眼泪又落下来了，急急地撕了一张纸巾去擦。程启思等她哭了一会，才问：“董太太，你知道你丈夫今天晚上约过人吗？”

齐知琳一呆。“约过人？没有啊，他头痛，怎么会约人呢？”

程启思想着现场里开了瓶的红酒和喝过的两个酒杯。看起来，董俊是趁齐知琳不在的时候，约了凶手见面，又被凶手下毒杀害的。董俊很了解自己的妻子，要做次SPA，没有两三个小时是肯定做不完的，他有很充足的时间进行这次死亡约会。

“那你还有没有别的情况向我们提供？哪怕是一点细节也好。比如，你这段时间有没有看过你丈夫有异常的表现？或者是他跟什么特别的人见过面，联系过？”程启思不死心地追问。

齐知琳茫然地摇了摇头。“我现在头很昏，什么都想不起来。……我想先休息一下。”

程启思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好吧，那先不打扰你了。我们需要检查一下你跟你丈夫的行李。等检查完毕，我会让经理把你的东西给你送到这个房间的。对了，515号的房卡还在你那里吗？”

“在。”齐知琳从包里摸出了房卡，递给了他们。程启思又问道：“露台上的娃娃，是你的吗？”

“娃娃？”齐知琳一脸茫然。“什么娃娃？”

出了门，程启思看到钟辰轩跟着他走了出来，埋怨地说：“你就躲在那里，一言不发。我都想不出什么可问的了。“

钟辰轩摊了一下手，说：“难道我要去揭破她那‘一见钟情’的幻想吗？”

程启思叹了口气。“可是你听她说，董俊什么都不肯要她的，听起来……听起来好像倒不像是为钱。”

钟辰轩说：“现在话都是齐知琳在说，她为了自己的面子爱怎么说都可能。这种老妻少夫，肯定非常敏感，生怕别人说自己丈夫是为了钱才跟她结婚的。我看，董俊也未必真会对她多么忠诚，在背后跟别的女人……也可能。”

“你是在暗示董俊另有所爱，那个女人却又把他毒杀了？”程启思问。

钟辰轩说：“从现在的情况来看，这个可能性很高。两个酒杯，董俊穿着很随意的浴袍，一块手工刺绣的手绢，趁自己妻子去做SPA的时候约人，对来人毫无戒心……这些都说明凶手是熟人，是个女人。”

孔梁在不远处等他们，他的脸上有种很怪异的表情。“两位……现在要不要去看看监控录像？”

程启思看了看他。“有什么怪事吗，孔经理？”

“摄像头……确实有拍到进去的人。不过……不过……没有拍到脸。”孔梁嗫嚅地说。

程启思没有再问。到了监控室，孔梁指着屏幕，说：“就在这里。”

摄像头是对着过道的，光线很暗。只偶尔有一两个服务员和清洁工经过，地上又铺着厚实的地毯，非常安静。

过了好一阵，程启思看到从电梯的方向，走过来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穿红衣的女人。艳丽的红缎绣金凤的衣服，每个扣子都是一朵精致的梅花。她的黑发又长又亮，披散下来，但是从摄像头的方向，却看不到她的脸。

“她知道摄像头在哪里。”钟辰轩轻声说。

程启思嗯了一声。确实，那个女人行走的时候一直垂着头，头发也散开着，她似乎有意地避开了摄像头。摄像头摄到了她的全身，却一直没能摄到她的脸。

红衣女人推开房门，走了进去。她一进房间，门就被关过来了。

程启思耐着性子等了好一会，却一直没有看到红衣女人出来，实在不耐烦了。“先快进吧，进到她出来的那一段，回头我再慢慢看。”

孔梁脸色灰白，回答说：“怪就怪在这个地方了。我已经把这段录像反复地看了好多遍……但是始终没有看到这个女人出来。”

程启思和钟辰轩同时一怔。钟辰轩笑了笑，说：“我没说错吧，这件案子看起来很简单明了，结果查下来，就开始出问题了。继续看吧，启思。”

“中间什么都没发生。”孔梁说，“至少有一两个小时……”

钟辰轩说：“那就快进。”

屏幕上出现了齐知琳。她手里捧着一个盒子，另一只手拎着她那只最新款的黑色漆皮包，走到了门口。她用房卡开了门，走了进去。没过一会，她就尖叫着跑了出来，而且尖叫个不停。片刻之间，从客人到服务员都涌了过来，把门口给堵了个水泄不通。一群人都探头探脑地往里面望，胆大的还走进去看，直到孔梁过来，才把众人劝了出来。

“我们进去的时候，并没有看到有人在啊，除了死者。”程启思低声地对钟辰轩说，“我们在各个房间都检查过了，除非……”

钟辰轩说：“除非从露台上跳下去。”

孔梁吓了一跳，说：“那可是五楼啊，跳下去会死人的。515房间这一面，面对的不是海，是山景房。因为有些客人不喜欢临海的房间，觉得海浪的声音太吵。”

“孔经理说得很有道理。”钟辰轩笑笑说，“何况也没人发现从楼上掉下人来了，不是么？”他起了身，“走吧，启思，监控录像也看完了，我们现在还有事情做呢。”

两个人又回到了五楼。走到515房间前，程启思望着那门把手，若有所思地说：“让我觉得奇怪的另一件事是——这门把手特别干净，一点指纹都没有。按理说，董俊和齐知琳两个人进进出出，还有服务生、保洁工，甚至包括那个红衣女人……从录像上可以看到，她并没有戴手套。”

钟辰轩说：“发生了这种事，清洁工也不会再去擦。事实上，从监控上看，也没看到有谁去擦过。这确实是件怪事……不过，为什么呢？如果不想留下指纹，大可以戴上手套，岂不比有意把所有的指纹擦去来得更自然？”

程启思用房卡开了门。“一会我们再去把录像看一遍。没办法，虽然枯燥，我们恐怕还是得从头至尾看一遍。不止今天的，这几天的都得看看。”

“这个凶手是怎么逃走的？”钟辰轩再次走到露台那边，往下望去。这个房间跟他们所住的235号刚好是在相反的方向，235号的露台面向大海，而515号房间正如孔梁说的，下面是实地，如果有个人从五楼上跳了下去，一定会摔死。

程启思说：“凶手有没有可能是通过别的房间出去的？”他也把头探出露台去看，钟辰轩说：“你这个假设是站不住脚的。”

程启思没有说话，但在心里他也只能同意钟辰轩的判断。五楼这一排房间都是豪华套房，有独立的大露台，房间之间相隔有数米之远，而且没有可供攀爬的物件。如果说凶手能够在这些房间的外墙上行走，那凶手要么就会轻功，要么就是杂技演员了。何况，凶手还得冒着被人看到的危险。

程启思喃喃地说：“那个红衣女人究竟是怎么出去的？”

他的眼神，不知不觉又落到了那个红衣娃娃身上。这个娃娃的脸很美，圆润，下巴略尖，眼珠圆大，黑而晶莹，居然能够给人一种“水汪汪”的感觉。钟辰轩在一旁说：“难道齐知琳也跟心怡一样，喜欢这样的娃娃？嗯，我们应该去请教一下心怡，她一定会知道这娃娃的来历。”

程启思狐疑地问：“能吗？”

“一定能。”钟辰轩说，“这娃娃做得太好了，肯定是什么定制款——我不知道她们的行话是不是这么说的，反正就是那意思。而且……”

程启思见他不说下去了。就问：“什么？”

钟辰轩摇了摇头，只是说：“咱们先去问别的人的话吧。问这娃娃的事，随时可以找心怡，拍张照片给她就是了。”

这个东淇岛实际上就这一座酒店，本来每天是有渡船定时来往的，快艇更不需要限时，想走就走。但是今天这风浪，警方无论如何是过来不了。

“这样的话，我们还是很容易确定范围的。”程启思在听完孔梁的介绍之后说，“我要知道今天入住酒店的所有客人的情况。”

孔梁说：“因为天气不好，阴雨连绵的，所以这个周末游客很少。尤其是住那座贵宾楼的更少了。袁小姐和她的朋友，董先生和他太太，还有方先生一家人，另外还有陈先生……大部分都是熟客。贵宾楼的价格比起另外的客房高出几倍了，住的人向来不多。贵宾楼是有围墙隔开的，进去要用贵宾楼房间的房卡才能刷进去……”

他的言下之意，程启思和钟辰轩又怎么会不清楚。钟辰轩点了点头，说：“孔经理的意思就是——除了酒店员工和住在贵宾楼的客人，别的人是进不去的？”

“贵宾楼进口是有监控的，四周到处都有。”孔梁回答，“我已经让他们把监控全部调出来了，两位警官一会去看看？”

程启思问道：“袁小姐她经常来吗？”

孔梁点点头说：“是，袁小姐经常到这里来画画。董先生夫妇俩也是，他们很喜欢这里。董太太跟方家人常常约着一起来。”

程启思问道：“他们是亲戚？”

“董太太是方太太的表姐，她特别喜欢孩子——就是方先生的儿子，她的外甥。”孔梁回答。

程启思在脑子里努力地理着这一团乱的亲戚关系，孔梁又补了一句：“董太太结过不止一次婚，可是一直没有孩子。她对小方晓，是疼爱得不得了。倒是方太太……”他说到这里又赶紧住口了，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我不应该这么在背后议论客人。”

程启思说：“你说说看。”

听程启思这么一说，孔梁大概是觉得可以合情合理地八卦了，忙说：“方太太，她名字叫夏秋，对儿子一向不怎么关心。小方晓马上要过生日了，她都不管，只有方先生和董太太在张罗。孩子太懂事了也不好，不会粘人不会撒娇，当妈的觉得只要孩子学习成绩好就行了！”

程启思问道：“酒店里现在还有别的人吗？”

“这座贵宾楼真没住多少。”孔梁说，“还有就是叶玲小姐，她也是常客。另外还有一位陈重先生，这位先生我很眼生。哦，还有在酒吧唱歌的黄鹂。晚上大家没事，常常都会来酒吧消磨时间。”

“死者夫妇也常常会来？”程启思问。

“董先生常来。董太太呀……她不爱来酒吧，只喜欢做SPA。”孔梁笑了，“董太太她年纪也不轻了，非常注意保养，一去做SPA，没有几个小时是不会出来的。”

所以董俊会大胆地在房间里跟另一个女人私会，正是因为他的妻子有这样的习惯。程启思想着。他说：“我想见一见这些人。”

孔梁一愣。“现在？”

程启思看了看时间，马上就要十二点了。“这是谋杀案，希望孔经理帮个忙。”

孔梁忙说：“当然，当然……”他跟旁边的几个人嘀咕了一句，说，“叶玲小姐在酒吧，黄鹂跟陈重先生也在酒吧。方先生一家应该在房间里。”

钟辰轩说：“启思，你去酒吧。我去方先生那里。”

这家酒店的酒吧是临海的，有高高的台阶，一直通向海滩。里面人不多，程启思一走进去，就听到有男人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