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幕瓦尔普吉斯之夜序幕

程启思坐在酒吧一个角落的位置里，面前放着半打啤酒。他并不喜欢一个人来酒吧喝闷酒，今天是钟辰轩失了约。钟辰轩说他有个很有趣的病人要看，不来跟他一起喝酒了。

在离他不远的一张小桌子前，坐着一个年轻女郎。孤身的女客，在酒吧里永远是惹人注目的。她背对着程启思，但程启思可以留意到她那夹着烟的手——那是一双非常美的手，手指细而长，形状极匀称——一缕轻烟，袅袅升起，有种不经意的优雅。

她的头发应该本来很长，但因为在头上挽了好几圈，用一支发钗别着，所以只刚刚垂在肩头上。她穿了条很飘逸的浅色长裙，一直长到了脚踝，脖子上却戴着一串鲜红的珠子。珊瑚？还是玛瑙？这样的灯光下，程启思不敢确定。

“再给我一杯。”

那个女郎的声音传过来的时候，程启思猛地跳了起来，想都没想地冲到了她的面前。正对着他的，是尹雪的脸。尹雪的妆比上一次他印象中的要浓多了，大概因为是晚上。上一回，程启思记得，她的妆几乎都轻淡得看不出来。而今天晚上，哪怕是她的唇妆相当鲜艳，是那种非常标准的正红色，衬着她白皙的皮肤，居然还一样的有种脱俗的感觉。

“尹雪，是你！”程启思叫了出来，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尹雪看到他，却并没有多大的反应，只是把酒杯放了下来，指了指对面的座位。“好久不见，启思。”

“……我给你发微信，你就没理过我。你朋友圈也从不发什么，你是给了我一个小号，还是把我给屏蔽了？”

程启思在她对面坐了半天，终于憋出了这么一句话。尹雪一听，就笑了。“所以啊，我就没给你留电话，留的微信。微信想回就回，不想回就不回嘛。我这段时间也不在成海市，才回来没几天，就碰到你了，还真巧。”

程启思竟然找不出话来回。尹雪又瞟了他一眼，笑着说：“只不过，你要查我的电话，也很容易的。”

“那对人就少了起码的尊重了吧。”程启思一本正经地说。尹雪听到他这么说，微微地笑了一笑。

程启思问：“你一个人来这里？”

“不是，”尹雪回答得很快。“我今天是来做一桩交易的，替她来的。”

“交易？”程启思立即警觉起来了，在他的意识里，“交易”十有八九都不是什么好事。尹雪看到他的表情，忍不住又笑了。

“当然不是毒品，也不是别的什么违禁物品。别那么紧张。闲鱼而已！啊，她来了，你就在旁边看吧！”

这时候，有一个女孩正在向他们的方向张望，那女孩染了一头紫红色的头发，耳朵上至少穿了七八个洞，戴了一大串耳钉耳针耳坠。一条满是破洞的短裤，斜挎着一个大包，手里拿的手机上面坠着的一只绒毛猫咪，几乎是手机的两倍大。她有点迟疑地走了过来，问：“你……你是不是心怡？”

尹雪嗯了一声。“不是，我是她的朋友。你就是阿莘了？东西带来了吗？”

阿莘点了点头，从大包里取出了一个纸盒，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你看看吧。真的很漂亮，要不是我没钱买身体了，我是不会卖的。”

“身体？”程启思问了一句。这话听起来实在很奇怪。尹雪含着笑瞟了他一眼，把那个纸盒打开了。程启思顿时吓了一跳，那纸盒里放着一个“头”。这个“头”很小，不比一个网球大多少。一双绿幽幽的眼睛，映着光倒很像是真人的眼睛。

程启思失声叫了起来：“这是什么东西？”

尹雪眼里的嘲弄更浓了，那个叫阿莘的小女孩不屑地看了他一眼。“BJD娃娃都不知道？”

“什么？”程启思更云里雾里了。尹雪笑着解释说：“她不是说过了，就是娃娃啊，球关节人偶。拿你的话说就是玩具娃娃而已，只不过做得特别精巧，身体关节都会动的。”

她从脚下拿出了一口小箱子，一打开，程启思又吓了一跳。箱子里铺着软绸，上面放着一具穿着笔挺的小制服的“身体”，大概只有一个正常人的三分之一那么高。但确实制作得很精巧，各个关节都是活动的。

尹雪把那个“身体”跟“头”比了比，女孩忙说：“放心好了，是一个规格的。你可以装上看看，这是限定版的，很漂亮。”

“不用了，我也是帮别人来的。”尹雪在手机上戳了几下，说，“确认了，你应该收到钱了。”

女孩看了看自己的手机，点了点头，还依依不舍地看了那个“头”一眼，才慢吞吞地离开了。

程启思冷眼看着她们这场“交易”，忍不住问：“这个玩意究竟值多少？”

尹雪想了想。“身体两万，头也是一万……加上配件也三四万了。限定版，不便宜啊……”

程启思哭笑不得地说：“真是钱没处花了，买这个做什么？”他又看了一眼放在桌子上的“头”和“身体”，“这半夜里突然看见，不吓一跳才怪！”

“我也是这么说。”尹雪掰动着那具“身体”的关节，掰得嗒嗒直响。“不过我那朋友喜欢，家里买了一堆了。她今天有事，又急着要，不放心快递，我就来帮她取了。”

“一堆……”程启思想像了一下一堆这样的东西陈列在家里的情景，感觉有点起鸡皮疙瘩。尹雪看出了他的心思，笑着摸了摸那颗“头”光秃秃的头顶。“当然不是这样的，不仅是穿了衣服，化了妆，还都戴了假发，一个个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你不会懂的——其实我也不理解。”

程启思看着她把“头”和“身体”都收进了箱子里，想说话，却说不出口。尹雪站起了身，抱起了那个装娃娃的盒子，问：“要不要一起走？”

外面的风很大，尹雪披上了一件短短的白色薄外套。她也把头发放下来了，一头乌黑的长发，在风里飘飞。

“你住哪里？”程启思问。

尹雪说了个地址，程启思是一万个想开车送她回家，问题是，他今天是出来喝酒的，根本就没开车。尹雪眼珠一转，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了，笑了起来。“你不用管我，我打个车就是了。如果你周末有空，要不要到东淇岛来？我介绍我闺蜜给你认识。叫上你同住的那位一起？”

程启思皱了一下眉。“东淇岛？”东淇岛是成海市的离岛，其实不远。

“对，我朋友在那里找灵感，正画画呢。”尹雪微笑地说，“我拿了这个就过去陪她。岛上有家酒店还挺好的。”

她见到程启思的表情微微地有些奇怪，就说：“你们工作忙是吧？我就是随口说说。”

程启思赶忙说：“没有这回事，哪有这么忙的！最近没什么案子。那就说好了，我周末过来。”

尹雪微微一笑，夜色里看来她的笑容很是动人。“那就一言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