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就是老胡说得太多了。”钟辰轩瞟了一眼脸上已经变了色的老胡,“他形容得太真切了,语气里流露出来的赞赏甚至贪婪也太明显了。当时,我只是想了一想,没有深思,但是我记住了。”
王胖子坐回了沙发上,他的身躯就像座小山,表情倒是很平静。“然后呢?”
“然后么……就是整件事情给我的不协调感了。”钟辰轩说,“明明可以用简单的手法完成的案子,偏要搞得如此复杂,这让我百思不得其解。启思说,也许是巫问喜欢炫耀,可我不这么觉得。这跟他的个性不符合。我接触过巫问,跟他交流过,我认为他是个务实的人,不会将简单的事复杂化。我想不通,怎么都想不通,所以我只能把这个问题暂时放一放。”
李永田脸上仍然是那种面具一样的假笑。“那你现在得出结论了吗?”
钟辰轩也笑了。“当然,如果我再得不出结论,我就是个傻子了。其实,当时对那笔财宝动了心的人,是两拨人。你们三个,加上巫问,是一拨。而剩下的人,又是一拨。我不太清楚你们当时是怎么下手的,也许那一家子被你们花言巧语地哄到了那家旅馆,他们本来就是老实的人,哪里知道你们这些歹毒的心思?你们杀了人……而这时候,另外的那几个人也来了。他们可能也杀了这家子其中的一两个……”
王胖子嘿嘿一笑,打断了他。“你说得不错,八九不离十了。巫问对古董挺有研究的,他常常来旅游,经过我们这里几次,也拉上了交情。他说,他在大城市也够烦的,不如到这里来隐居呢。所以他才去买了那个没人要的旅馆。我们都说,那地方根本做不了生意,他说,他就是买来隐居的。古代的隐士都是这样的……”
老胡笑出了声。“他?隐士?算了吧,比我们谁都贪。那天我们四个都在我店里喝酒,这时候,那家子来了。财不露白啊财不露白,这句俗话真是对的,如果他们不那么随便地把那些宝贝拿出来,谁会多看他们一眼?好吧,看到了,就舍不得了。那些人很好骗,他们向我们问路,王胖子就说他有车,可以捎他们一程。于是,就把他们带到了巫问的旅馆了。不过,车里不能把他们一家子全部装下,所以,我们第一次带过去的是老头子和小家伙。把这几个先料理了,再办剩下的几个。”
他叹了口气。“我们给他们水喝,给他们东西吃,然后下了安眠药,跟着就用他们自己带着的刀把他们给杀了。天哪,那些东西啊,我的眼睛都花了。我花十辈子,不,一百辈子都花不完啊!”
李永田的眼睛里,骤然闪出了狠毒的光。“这些人,他们根本不理解那些东西的价值,凭什么他们就配拥有?我们懂,所以我们应该得到!”
钟辰轩扬起了眉头。“不惜以杀这么多人作代价?”
老胡恶狠狠地说:“也不只是我们。谁见了这些东西会不心动?齐轩,古婵,吴宏,云乐,还有姓刘的那一家子,都不是好东西!”
钟辰轩说:“有一点我一直想不通。你们四个凑起来很合理,他们这群人是怎么凑到一起的?”
李永田开了口。“他们都是一个什么俱乐部的会员,组织了一次自驾游,就走在一起了。姓刘的那一家,正好搭了个顺风车。这一点,警方现在已经知道了他们的身份,迟早会查到。”
“在你们杀了你们带去的老人和孩子之后,你们发现留在镇上等你们接的另外几个不见了。”钟辰轩说,“你们问了镇上的人,知道是另一辆小型旅游车带走了他们,你们自然就会联想到也坐在饭馆里看到的古婵和齐轩。所以,你们就开车去追,被你们给追到了。于是,你们谈妥了条件,决定把尸体全部埋在旅馆的地下,然后让它废弃掉。没有人会去追查死者的行踪的。谁又会关心这些人呢?他们全家人,都死在一起了。”
王胖子说:“本来嘛,我们计划得好好的,杀了人后埋起来,然后买很多玉米堆在上面,谁会知道?反正那家旅馆也是巫问的。这群人撞来了,我们当时也急了,只能去追。要在这一带开车,没有比我地形更熟的,我开起来当然快了。那个姓刘的眼镜,那么胆小,居然还敢杀人,真是让人想不到啊!不过也没办法,撞见了,大家彼此都忌惮,好在东西够多,一人分点也够了。”
“不够,根本不够。”钟辰轩说,“如果够的话,就不会在两年之后,重新在这里碰头了。”
李永田脸上的假笑,让程启思很有一拳打过去的冲动。“东西又多又重,尤其是黄金和佛像,不好带。我们也得避避风头……于是,我告诉他们,这些东西如果一起流入市场的话,肯定会引起别人的注意。不如先把好拿的分了,剩的藏在夹层里,约定两年之后再来取。他们也都同意了……我当时没有来得及细想,只是想着……两年的时间是够长了,我也许能够想到更好的办法。”
程启思说:“你们想出来的办法,就是把别的人都杀了。”
“没错。”李永田仍然在笑,“我花了两年的功夫,研究出了这个计划。我需要一个替死鬼,于是我选择了巫问。我也需要合适的见证人,正好,你们要来。于是,我们把你们引来了。你们会认为巫问是一个高智商的罪犯,他不仅布下了这样大一个杀人棋局,把所有要杀的人都杀死了,然后成功地躲过你们的追捕在而潜逃了。你们从此就不会再继续追查,即使追查,一个死人,你们能够追查到什么?查到他逃去哪里了吗?”
程启思问:“巫问已经死了?”
“当然死了。”王胖子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我跟老胡把他的尸体运走了,装在吴宏那辆越野车里,连同车一起开到一条水流湍急的河里去了。我保证,他的尸体永远都不会有人发现的,那条河里的漩涡是出名的急。我在他后脑上敲了一下,他就死了。杀人嘛,就这么简单。”
李永田望着程启思和钟辰轩。“你们最后是怎么确定的?”
“你们是很高明,但你们也跟寻常的杀人凶手一样,过于自信。”钟辰轩说,“其实从最开始,就有个很明显的破绽了。这段深山里的路非常荒僻,我们不得不考虑途中有没有地方能过夜——因为我是真不想在野外睡车上。于是在这种情形下,肯定会去查一查,有没有别人来过这里,爱写游记攻略的多了去了。而那个汽车旅馆,就出现在了某个很有热度的游记上面,总有驴友或者自驾的人会找来。只不过……你可能没想到来的是我和启思。不过,照你的自信,你大概会更觉得有挑战性。”
“就凭这一点?”李永田说,“这根本不足以当作证据。”
“确实不足以当作证据。”钟辰轩回答,“就算是靠近这里的那个出名的景点今年第一次开放,一定会有游客去赶这第一拨,一定会有人在这几天经过旅馆,也不能作为证据。是推理,是逻辑,但都不是证据。”
他又对着另两个人,瞥了一眼,“老胡跟王胖子,一个扮作巫问,开着齐轩的丰田上了班车,又悄悄回来;一个开着吴宏的越野车,把巫问的尸体扔下了河。你们都不在这镇上,很容易就会被查出来的。”
王胖子叹了口气。“我想着你们很快就要走,也没有操心那么多。不过,这还是不能算证据吧?”
“还有一件事。”钟辰轩说,“当我跟启思听到树林里有人在呼救的时候,云乐,吴宏,巫问,都不可能在树林里。所以,一定还有其他人在现场。你们三个人,当时一定都在附近,随时准备应付突发情况。如果我们想停止在树林里的搜索提前回去,你们会立即制造意外,让我们继续留在树林。而齐轩意外地杀了古婵后,巫问马上出来跟你们商量,你们即兴制定了一套应付的对策,教给每个人应该说的话……很精彩,只可惜,那些演戏的人不是个个都高明得无懈可击。在我提议每个人讲个鬼故事之后,他们就急急地开始想把那些鬼鬼怪怪的故事灌输给我们了,我由此也只能看到他们的欲盖弥彰。至于决定性的证据……这个就太容易了,搜一下你们的家,就会看到那些东西的。”
老胡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你们倒是比我们想的聪明得多。”
钟辰轩微笑地说:“你们三个人找了巫问作替死鬼,而巫问又按照计划找了吴宏和云乐作同谋……高明的一着,非常高明,从策划到执行,都太高明了。不过,你们未免太高估自己了。从一开始,我就认为巫问是个比较务实的人。而设计这个局的人,明显地喜好错综得像蜘蛛网一样的案情,喜好把简单的事变得复杂,这都跟巫问留给我的印象不符。同时,凶手也喜欢卖弄,而且过于自信。那就是你,李永田。”
程启思本来就跟李永田站得最近,手臂一转,把李永田的胳臂扭到了身后。“你的猎枪呢?在哪里?”
王胖子从身后拿出了一支猎枪,瞄准了程启思,笑嘻嘻地说:“没关系,你杀他啊。杀了一个,分的人又可以少一个了。就算你不杀,我们可能哪一天也会互相残杀的。”
程启思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透上来,就在这时候,“砰”的一声枪响,李永田捂着胸口倒了下去,眼里满是惊疑和恐惧。
“怎么会……怎么会……”
赵思翰一脚踢开门,冲了进来,扑过去就跟王胖子扭打了起来。王胖子虽然体形大,但行动却不怎么敏捷,被他用力在颈后一敲,也倒了下来。老胡显然不如另外两个心理素质好,在那里待了一会,脸色发白地竟然想夺门而出,被程启思一脚踢翻在了地上。
程启思回过头对赵思翰说:“还好你来得及时。”
“你们都在电话里那么说了,我怎么能不及时?”赵思翰说,“说实话,我还真没怀疑到他们,毕竟在这地方过了几十年的人!”
“这几个杀人犯都很有意思,妄自尊大的性格,漠视道德和法律的冷酷。还有就是过于自信了,大概是杀人的成功率太高了,成就了他们这样的信心,才会洋洋得意地在我跟启思面前那么详细地讲述他们的罪行。”钟辰轩淡淡地说道,“非常有意思。从智商到性格都很特别。等他们进去了,我会好好地跟他们谈谈。”
程启思说:“是吗?我倒觉得,他们就是认为自己太聪明了,设计的杀人方法也太艺术了,却又没人欣赏。憋了这么久,再没有个听众就得憋死了!反正在他们看来,我们既然已经发现他们的事了,就肯定要杀我们灭口。”
钟辰轩瞅了一眼程启思,微微一笑,说:“照你这么说,也挺对的。”他弯下腰,拣起了那张落在地上的《Identity》的影碟。
“这几个人,确实很让人感慨。因为他们已经完全没有Identity了,身份?性格?特征?什么都没有了。有的只是贪婪,无比膨胀的对财富的欲望,以至于把他们性格里别的侧面全都掩藏了。人性到了这一步,已经是堕落到了最低点了。某种意义上,他们跟野兽无异,但遗憾的是,他们呈现在我们眼前的面貌,还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