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辰轩蹙了蹙眉。“不,我还真不那么认为。谁会知道他们死了?别忘了他们是去朝圣的,一家人都上路了。谁会为了他们报仇?要我说,动机还是为了利益。一个和尚挑水喝,两个和尚抬水喝,三个和尚没水喝。谁不愿意多分一点?不,那可不是一点两点,应该是一笔数目相当巨大的珍宝。独吞,这个诱惑可不小,值得去赌一把。我还是那句话,杀一个人也是杀,杀十个人也是杀。杀人有时候会上瘾的。”
程启思说:“你说过,你认为杀人的应该就在那天我们见到的人中间,而不是一个藏在黑暗中我们连脸都没有见到的人。可是……当时在场的人,我们都是见到了尸体的。”
钟辰轩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盯着他看。“我说过,不要只用眼睛去看。启思,你仔细回想一下,至少有一个人,我们并没有看到他的尸体。或者,确切地说,我们并没有看到他的整个尸体!”
程启思怔了一会,忽然猛地转过头,看着院子角落的那口井。他的眼神缓缓地上移,一直移到了那棵树上。
钟辰轩说得没错。吴宏的尸体,他们并没有看到脸,因为吴宏的脸已经被轰得血肉模糊了。而还有一个人的尸体,他们同样也只看到了一张被烧焦的脸,那就是头落在火里被烧焦了的齐轩。
“你是说……齐轩他死了两次!”程启思叫了起来。
钟辰轩点了点头。“说实话,真的非常巧妙。两个人的死因,都跟火有关。一个是头被按在火里被烧焦,一个是被鞭炮把脸炸得面目全非。都变成那样了,我们怎么认得出来谁是谁?所以,齐轩的尸体,第一次是作为他本人呈现在我们面前的,而第二次,却是穿着吴宏的衣服以吴宏的身份出现的。因为鞭炮的火药也会烧焦头发和皮肤,所以吴宏——实际上是齐轩——的尸体上有焦黑的情况出现,是不足为奇的。我们只有在发现尸体并进行验尸后,才会知道真情……”
“可是,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赵思翰满脸困惑地插进了话来。
钟辰轩说:“很简单,吴宏是凶手——凶手里的一个。他们约好了要怎么做,在时间上,他们配合得很巧妙,而完成得很顺利。而在之后,另外一个凶手却杀了吴宏……”
“为什么?”程启思打断了他。“就算是为了独吞那些东西,就算是凶手跟吴宏两人合谋,他们又有什么必要来唱这样一出双簧戏呢?”
钟辰轩说:“既然是唱戏,就一定会有听众。你跟我,就是听众啊。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我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凶手从来都没有要杀我们的打算。所以,凶手是要我们作一个见证的。见证什么?我们见到的,就是八个人都死了。”
赵思翰又插口说:“一定有人没死的,就是那个凶手。”
“对,这就是关键所在。”钟辰轩望着程启思,“其实,只要认真想想,就会发现问题很多了。我们能够确定死了的人,究竟有几个?”
程启思一怔。“确定死了?你这是什么意思?”
钟辰轩指着那口井。“我们听到巫问的惨叫声,然后赶过来,只看到他的衣服飘在井底。我们亲眼看到他的尸体了吗?又黑又深的井,我们只看到了一件颜色显眼的羽绒服而已!有没有尸体,我们根本无法肯定!还有云乐,她死在屋里,虽然她的脸上有弹痕,但是,在那么昏暗的光线下,照明的只是一支快要熄掉的蜡烛,如果她用一些红颜料画在脸上,再加点红泥什么的伪装一下,你认为我们能看清楚吗?《无人生还》的改版啊!”
赵思翰叫了起来:“你的意思是说,他们并没有死?”
钟辰轩摇了摇头。“我们现在能够确定的只是——哪些人确实死了,而不能确定哪些人没有死。”
程启思想了一会。“首先,齐轩是一定死了的。然后,刘建明和那个小孩子是我们亲眼看到了尸体的。徐玫……我们看到了她的头。这么算下来,可能活着的,就只有巫问、吴宏,还有云乐。这么想是合理的,刘建明他们一家三口都死了。古婵,我亲手接触过她的尸体,我完全可以肯定,她那时候是一个死人了。”
“我认为古婵可能是跟齐轩一起来的。她那身衣服,根本不可能是单身前来的。”钟辰轩说,“这两个人可以算得上是同伙,然后都死了,刘建明一家子都死了。剩下的……吴宏跟云乐是恋人,他们有可能是一起筹谋的。还有就是这个巫问……”
他叹了一口气,赵思翰看了一眼,说:“这个巫问,在行内相当出名,我也认识他。他忽然什么都丢下了,走了。原来是在这里……”
程启思若有所思地说:“不知道云乐跟吴宏两个人现在在哪里?另外那些尸体……又在哪里?”
钟辰轩做了个手势。“尸体,不出意料的话应该就在这山上。至于云乐跟吴宏……我非常怀疑他们是不是还活着。巫问,这是一个极有心计又老谋深算的人,他之所以会找同谋来进行自己的计划,是因为这个计划复杂而精细,时间衔接太紧了,他一个人是无法完成的。而当计划完成了的时候,他唯一会做的,就是杀人灭口。”
赵思翰打断了他,说:“你的意思是说,他们可能已经死了?”
钟辰轩点了点头。“我是这么想的。以这个案子的特征,凶手是不会留下活口的。如果只剩下他一个人,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人知道曾经发生过什么了,不是吗?”
“巫问现在会在哪里?”程启思慢慢地说,“我真后悔,昨天听到王胖子说有一辆丰田经过的时候,我没有马上追上去。也许还能追上他……”
赵思翰拍了拍他的肩头。“你有巫问熟悉这里的情况吗?就算去追,也很难追到。放心,我这就去安排,一定能抓到他的。”
程启思说:“弄一张他的照片。然后派人到最近的火车站和飞机场,再让所有的高速关口对可疑的车进行检查。时间已经过去了相当一阵子了,我怀疑以巫问的智商,早已经把自己离开的路线都设计好了,不会等着我们亡羊补牢地去抓他的。”
赵思翰点了点头,叫来了楚远,让他先去联系。钟辰轩仍在看着地上的尸体,忍不住皱起了眉。“残忍而冷酷,只是为了谋财。这样的凶手,实在是可憎。只可惜,一个人只能死一次,所以有些杀人犯杀了一个人之后,一不做二不休,会杀更多的人。”
罗江刚把警犬带到这小院来,警犬一来就又跳又叫,罗江都拉不住它。钟辰轩说:“它可能是发现什么了。”
罗江一松手,警犬就朝堂屋直窜了过去。几个人追了过去,只见警犬正对着那个堆了沉重的老式家具的角落狂叫。
这是一个死角,藏在堂屋最黑暗的角落里。程启思走到这个角落,仔细看了看,发现那些家具有被人移动过的痕迹。他对钟辰轩说:“原来这些家具也在这个角落,但好像没有完全靠拢墙壁,也并没有像这样层层叠叠地垒在一起。”
钟辰轩说:“我也觉得是这样,看来凶手是想把什么东西给藏起来。”
程启思示意罗江过来帮忙,两个人开始小心地把那些大块头的家具给一件件搬下来。
钟辰轩看程启思搬得满头大汗,忍不住在旁边说:“很重?”
程启思苦笑了一声。“你来试试就知道了,真像是铁打的。”
终于把最后一个大立柜给挪开了,墙上竟出现了一扇锁着的门。罗江找来了锄头,用力敲了半天,才把那个大铁锁给敲开了。
程启思一用劲,把那门推开了。门很窄,只能让一个成年人侧着身子进去。一股说不出来的味道立刻涌了出来,程启思捂着鼻子退了两步。
“有点不对头。这么混浊的空气,巫问他们能够在里面藏身好几个小时吗?还不早被闷死在里面了。”
钟辰轩低声地说:“说不定,真是这样。”
程启思摸出了电筒,小心地挤进了半个身子,把电筒开亮了,一只手还掩着鼻子。当电筒的光把这个只有半米厚的夹层照亮的时候,程启思只觉得一阵头晕。
“怎么了?”钟辰轩看到程启思脸色都变了,就想把他拖出来。程启思摇了摇头,退了出来。
“没什么,是里面……缺氧。里面……”
他没有说下去。赵思翰接过他手里的电筒,也探头去看。他低声地说了一句:“我的天……”
钟辰轩不耐烦地说:“你们究竟看到什么了?”
赵思翰把电筒塞给了他。钟辰轩皱着眉,往里面一看,虽然他已经有心理准备,也还是吃了一惊。
里面有两具半蹲着的尸体,从穿着打扮上看,就是他们前天才见过的云乐和吴宏。两个人的脸都极度扭曲变形,显然在死前经过了极度的痛苦挣扎。墙上留下了一道道被尖利的东西抠过的痕迹,钟辰轩把手电往下照了照,看到了他们两个人的手。手指甲都折断了,应该是在墙上用力地抓过抠过。
夹壁的空间非常狭窄,另一头还有一大堆东西堆在那里,几乎把夹壁给塞得没了一点空隙。钟辰轩把手电对准那边看了看,竟然重重叠叠地堆着好几具尸体。
“等法医看了后,再把尸体弄出来吧。”
赵思翰在他的身后说。钟辰轩退了出来,赵思翰就挤了进去。
云乐和吴宏的尸体。
辨认没有难度的古婵和刘健明父子的尸体。
一具没有头的女尸。
一口装着断肢的木箱。
一具被轰得脸上血肉模糊的男尸。
一颗长发的女人头颅。
一条孩子手臂的断肢。
“这里真像个停尸场。”赵思翰终于挤出了一句话,他的声音都变调了。
程启思低声地说:“我们想的没错。巫问在离开之前,把云乐跟吴宏也杀了。不过,看他们的样子,像是窒息而死的。刚才我注意到,他们的后脑上都有被重击过的痕迹。”
钟辰轩走了出去,指着后院的一处墙说:“这里应该就是夹层所对应的大致的方位了。你看……”
那墙是用砖砌成的,但有不少砖块的颜色还相当新鲜。程启思说:“看来,这里原来有一个出口,可以供人进出。但巫问却把出口的地方用砖块塞牢,又糊上了水泥。这两个人醒来的时候,只能在里面活活窒息而死。”他打了个寒噤,“而堂屋里的出口,不仅锁上了,还用沉重的家具给顶上了……吴宏和云乐,就和他们所杀死的人的尸体一起,慢慢地、痛苦地死亡……”
钟辰轩说:“连自己的同谋他都要用如此残忍的手段杀死。”
程启思厌憎之极地说:“那孩子也死了。这么小的孩子都不放过,巫问实在是太没有人性了。不过,我还是没有想通,我们看到的刘愿的尸体是怎么消失的。”
“我们看到刘愿的尸体的时候,其实只看见了被压在麻袋下面的衣服,一条被砍下来的手臂和扔在旁边的一只鞋子。”钟辰轩说,“其实孩子的尸体,除开那条手臂之外,早已被扔进了夹层里。把一件塞了泡沫的衣服和一条手臂挤在麻袋里面并不困难,需要让我们看到的时候,只需要把几个麻袋移开,顺便扔一只鞋子在旁边就够了。”
他想了一会儿,又说:“而云乐消失的时候,房间的老式木门和窗子还是从里面反扣上的。当时,其实我们如果能再冷静地思考一下,就会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房间里除了一张床,还有一个大柜子,以云乐的身材,她完全可以藏在柜子里,一直等到我们离开再出来。……唉,我们去找赵思翰,把我们的想法告诉他吧。”
尸体在前院里被摆成了一排,那场面着实骇人。赵思翰蹲在那里,脸色铁青地打量着尸体。
程启思和钟辰轩还没走到赵思翰面前,楚远就冲了进来。“有消息,说有监控拍到了那个人!”
他上气不接下气地继续说,“戴着墨镜,穿着一件红黄相间的羽绒服。因为他留着长头发,又戴着一顶奇怪的帽子,相当引人注意!这个人买了到离边境很近的一个市的汽车票,然后就上车了!但是,在大巴上,并没有找到他!”
他喘了几口气,又补充说:“那是大巴,沿途经常都在停,嫌疑人在哪里下车,就没有人能说得上来了。”
程启思叹了一口气。他并不想说丧气话,但心里实在是泄气的。以巫问的智力和对这个案件设计的精巧程度,他一定早已经为自己安排好了退路:开车到最近的车站——到最近的国界线——偷渡。这样的话,要想追踪到他,几乎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要在茫茫人海里寻他,无异于大海捞针。
楚远的这条消息,也等于是宣布了巫问的胜利。
钟辰轩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程启思身边。他轻轻地说:“这么说,巫问算是完胜了?杀了所有可能泄露真情想要分赃的人,带着不义之财离开?”
“好像是这样。”程启思苦笑了一下。“我们就只能看到这个残忍冷静到可怕的地步的杀人凶手逍遥法外了。”
赵思翰站起了身,吩咐说:“继续找!我就不信找不出线索!”
楚远和罗江都跟他一起去搜查了,钟辰轩就说:“让他们忙,毕竟这里是他们的事,我们也不方便插手。去看看外面。你有没有想明白,他们是怎么让我们走错路的?”
“你想明白了?”程启思问。
钟辰轩说:“你应该记得很清楚,从正门出来后,就是很大很大一片树林。那树木长得十分高大,走在里面都快看不见天了,自然也见不到方向。但是,我们来的时候,有一个路标。”
程启思脱口而出:“火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