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幕 Identity9

这一夜过得很平静。第二天一大早，天才蒙蒙亮，一部警车开了过来，车上下来了三个警察。一个年长点的，两个年轻的，都穿着便服。

年长那个男人过来跟程启思和钟辰轩握手。“我叫赵思翰，是派过来调查这件案子的警察。”

赵思翰似乎是个很干脆爽快的人，并没有客套，而是立刻把一叠资料拿了出来。“都是同行，咱们也不用客套了。根据你们昨天提供的这些人的情况，这个刘建明我查到了。他确实是个小公务员，在县里面工作。他的妻子叫徐玫，他们结婚很久了，有个儿子叫刘愿。”

他抬起头看了一眼程启思和钟辰轩。“刘建明不久前辞职了，据说是要搬到大城市去，原因不详。也询问过县城里的客车——那车每天只发一班，很好查——司机也跟刘建明很熟，他说，是刘建明自己要求在那里下车的。他还问刘建明，说附近不方便住宿，刘建明说他有朋友在这里开旅馆。司机说的话，也找车上的其他乘客求证过，确凿无疑。”

钟辰轩说：“刘建明在对我们说谎。他说他是因为班车出了问题而不得不在附近住宿，而事实上他本来就是要去汽车旅馆的。”

赵思翰说：“是的，他的目的地就是那里。还有，叫古婵的女人没有找到合乎你们描述的，但是……”他看了一眼年轻的那个警察，说，“楚远，还是你来说吧。”

楚远有点傻乎乎地笑了一下。“还得多谢你给她画的速写，画得真像。以前我在电视上看到过她。你一传过来，我就认出来了。她没多大名气，不过我很喜欢她在一部电视剧里演的角色，所以我记住了……听说她有个男朋友，是个导演，叫齐轩，我猜就是你们见到的那个。据说以前很英俊，但吸毒之后脾气就变得很古怪，长相也变得很难看，得罪了很多人，都没人愿意找他拍戏了。而古婵，她应该混得不太好，我好久都没在剧里面看到过她了。”

程启思说：“看来我们确实看电视看得太少，否则早就该认出她来了。这下更方便，不用再花时间通过她的首饰去追查她是谁了。”他望着钟辰轩说，“那个齐轩嘛，我第一眼看见他就觉得他有什么病，原来真是吸毒的。他老是埋着头，看来是不愿意人家看到他变得像具骷髅一样了？”

楚远说：“那个导演，据说已经全完了。”

赵思翰咳了一声，说：“巫问这个人，如你们所言，是个司仪。搬到这里的原因……不详。”

钟辰轩问：“那么云乐和吴宏呢？”

“他们的名字是真的，所以很容易就查到了。”赵思翰把两份资料推到他们面前，“是同一学校毕业的，然后又在同一间广告公司工作。家境普通，但是两年前突然辞职，而且据他们前同事说，一下子变得阔气起来，换房换车，出国旅游。”

钟辰轩拿起资料，笑着说：“看来，真是两年前得了一笔财了。”

赵思翰点头。“对，目前我们也不知道那笔钱的来源。据他们同事说，在两年前他们辞职之前，正好是他们的年假。年假的时候，他们出去旅游，回来之后就立即辞职了，手里还没完的工作也不管了，跟公司还闹得很不愉快。”

另一个警察正牵着一条警犬在附近转悠，这时候走了回来。“可以走了吧？”

赵思翰说：“好，都上车吧。罗江，把狗看好。”

程启思问：“要搜山？恐怕我们人太少吧。那么一座大山……”

赵思翰说：“我们只能希望凶手没有弃尸太远。按你们的描述，多具尸体，又是在山区，交通不便，我想应该不会太远。如果今天没有结果，我会要求调更多的警力来协助的。”

程启思表示赞成。“好，那我们就先去看看吧。”

赵思翰问道：“能不能再把发生的事复述一遍？一会到了，也好有的放矢。”

钟辰轩花了大约有半小时的功夫，才把前晚发生的事情讲完。他讲得详细而生动，程启思听着他的讲述，相当强烈的阳光洒在身上，那种不真实的感觉也同样强烈。

“……真的很不可置信。”赵思翰把手里的烟头掐灭了，“不过，我相信。我们都是同行，而且你们观察力强，讲得也清楚明确。”

程启思问道：“那么，你怎么看？”

赵思翰想了一会。“首先，我们应该确定，你们看到的这些人，究竟是人还是鬼。当然，我是个唯物论者，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所以，我们先去看看，再作定论吧！”

两辆车出发了。赵思翰、罗江和楚远带着警犬坐在警车上，钟辰轩和程启思还是继续开自己的越野车。

钟辰轩靠在靠背上，慢慢地说：“或者，根本不需要警犬。既然凶手已经根本不在乎我们是不是会发现尸体，他就完全没有必要花费力气把尸体弄到更远的地方去。”

程启思说：“可是我们昨天去的时候，并没有发现他们的尸体。”

“那是因为我们昨天没有找对地方。”钟辰轩说，“也许，有地窖，或者类似的地方。”

程启思回想着那房子的构造，慢慢地说了一句：“有可能。”

开了几个小时，那片树林终于就在眼前了。他们把车停了下来，楚远走在前面带路。他对这里的路相当熟悉，在林子里七弯八拐，转得程启思和钟辰轩头晕。

“喂，你确定没有走错路？”程启思在后面叫。

楚远回过头来，相当自信地说：“没错，我认识以前的老板，来过好几次，不会走错的，放心好了。不过，这片树林是很大，很容易迷路的。”

程启思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就问道：“为什么会把旅馆修得离路这么远？这能有几个客人上门？”

“哦，是这样的。”楚远回答，“以前本来就是在路边的。可是，后来这附近泥石流，把路毁了，重修的时候就绕了一下，改了道，原来在路边的旅馆就不在路边了。”

程启思喃喃地说：“这还差不多。”

楚远又补了一句：“不过，以前住过那旅馆人不少，毕竟这附近几乎没住处。也有人在游记攻略上提过，就算是改道了，想找还是能找到的！”

他们走了好一阵，总算是走出了树林。一间破旧的小旅馆赫然出现在面前。

小旅馆的门口挂着一块写着“汽车旅馆”四个字的木头招牌，但却绝不是他们前天晚上见到的那一块。程启思因为对那上面的字记忆很深，每个字都写得力透“木”背，而且墨迹很新，绝没有剥落的迹象。但他这时候所看到的招牌，很明显是被风雨侵蚀了相当长的时间，字迹都看不太清楚了。

旅馆一副破败的景象，看起来倒真像是长期没住人的样子。但是程启思前天夜里在这里待了大半夜，完全能够肯定这个地方就是前天他们来的地方。不管是那扇在风里摇来晃去的木门，院子角落的那口水井，还是几间屋子里满满地堆着的麻袋。

赵思翰回头问钟辰轩：“是这里吗？”

钟辰轩点了点头。“没错了。只不过，我们看到的是一所……正在营业，或者说至少有人在的旅馆。而我们也在这里面吃饭，烤火，休息。这时候……它只是一座废弃了很旧的破屋子。”

程启思喃喃地说：“他们是怎么搞出这副像是很久没住人的样子？”

钟辰轩突然笑了一笑。“你去看过拍电影吗？如果剧本要求拍出这样一个场景，你说导演能不能办到？”

“……能，”程启思缓缓地说。

齐轩就是个导演。

很多导演都通晓摄影或者布景的工作。

毕竟，前天晚上，真正对他们开放过的房间只有两三间，其余的地方，包括后院都是出奇的荒芜。要在一天一夜之间，把这里布置成破败的模样，不是办不到的事。

“可是，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程启思问。钟辰轩没有回答，只是说：“我们进去看看吧。”

堂屋的木门是开着的，但里面既没有火，也没有尸体。桌子椅子倒还是摆在原地。程启思仔细地察看了那晚靠着火的那堵墙，墙上确实有被火长期熏着而熏过了的痕迹。

赵思翰问：“你在看什么？”

程启思回答：“晚上我们就是在这里烤火的。”

“哦，那不奇怪。”楚远在后面探头探脑地说，“以前巫问也是把柴火架在这里烤的，所以这里的墙壁变黑了是很正常的事。”

程启思还在看那堵墙，最后有点失望地抬起了头。这屋子里很干净，桌椅上有灰尘，但是并没有积太厚。光凭这一点，也足以证明这个地方并不是长久地没人居住。他看到钟辰轩转身走了出去，方向是云乐被杀的卧室。

卧室的门这次没有关。本来头天他们离开的时候，门还是从里面闩着的。钟辰轩伸手轻轻一推，门就开了。但床上却只有硬硬的木板，没有那套被褥。

两个人也没看出个什么来，又走到了曾经短时间待过的装满麻袋的屋子里，那堆得像小山一样的麻袋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垮了下来，现在他们连走进房间都办不到了。

走到后院，程启思想着曾经有鞭炮在这里响过，那些细小的红色碎屑是很难捡尽的，就蹲下了身，细细地找。果然功夫不负有心人，没过多一会，就被他找着了好几片碎片，小心翼翼地捡起来放进了一个透明胶袋里。

赵思翰也在四处走来走去。“啊，这里的土有点松。你们就是在这里挖出了一个死人？”

钟辰轩看了看。“对，看来是有人在我们走之后，又把土给填平了。这凶手可还真是不嫌麻烦啊。”

程启思说：“确实如此。他们花了这么大的力气来伪装，到最后还是一样，我们仍然发现了那么多的蛛丝马迹，可以证明他们确实在这里出现过，并且杀过人。既然这样，他们还做这些没意义的事情是为什么呢？”

钟辰轩耸了耸肩。“只有在这里检验出了血迹之类的东西，才能正式调查吧。难道我们把这些鞭炮炸过的碎片送过去？”

赵思翰也苦笑。“是啊，现在这情况，就算发现了血迹，也不能说明什么。除非……我们能够找到尸体。”

钟辰轩说：“尸体肯定就在这附近。这里能有什么交通工具？凶手总不能用车载上一堆死人走吧！想想看，六七个死人啊！何况，他为什么要带尸体走？肯定是就近扔在这附近了。不是说这附近有野狼吗？大概隔不了三五天就被啃得只剩下骨头了，这里又那么荒凉，就算等到有人发现了尸体的时候，估计也是……”

他话说得太直接，程启思听得不住皱眉。但钟辰轩说的也是实情，凶手确实不至于蠢到带上一堆尸体满世界到处跑。“那你觉得尸体在哪里？”

钟辰轩说：“一定是在一个相当明显的地方。既然凶手并没有刻意隐瞒这里曾经发生过命案的事实，他也就不可能特意地去找一个很隐蔽的地方。因为对他而言，似乎没有这个必要了。”他转过脸，目光投向了那间堆满了麻袋的屋子，“你应该记得，我们走的时候，那些麻袋还是好好地堆着的。堆得很有技巧，也很牢实，我觉得不会那么容易地垮下来的。除非是有人故意那么做。”

程启思没有再说话，直接就朝那间屋子走了过去。麻袋很沉，他想要扛起来还真不觉得轻松。钟辰轩和赵思翰也过来帮忙，三个人花了好一会儿，门外面已经堆满了麻袋了，有的袋子破了，玉米也掉了出来，滚得满地都是。程启思一不小心踩上了几个，险些被滑倒，倒让他自己也苦笑不已。

麻袋搬了不少出来，看得到地面了。这地上居然也跟院子里一样，就一层土，铺了两块大大的塑料布。程启思嘿了一声说：“这还真是简单。”

他突然顿住了。他直直地盯着地面，盯了半天，才说：“你的意思……辰轩，尸体不是在麻袋下面，而是在……这地下？”

钟辰轩说：“我看我们最好去找把锄头来。”

后院里有锄头，就是他们当天晚上用来挖地的那一把。赵思翰拿起锄头就开挖了，程启思顺手把身边的另一些麻袋也拽了出去，省得挡路。赵思翰一面挖，一面说：“这里的土很松软，可能真的是……”

他猛然地停住了。程启思正拎着一个麻袋想要提起来，见状手也一松。“挖到什么了？”

“我……我不知道。不过，好像真的是碰到什么东西了……”赵思翰喃喃地说，抡着锄头却犹豫着要不要挖下去。

钟辰轩说：“别用锄头，可能会碰到尸体，影响验尸。”

程启思不说话，蹲下身就用手把泥土大把大把地挖出来。赵思翰也在旁边帮忙，没过多一会，一片衣角就露了出来。

三个人一时都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程启思才开口说话，声音出奇地干涩。

“我们错了……埋在这里的尸体，根本不是那天晚上出现在这里的人。这里埋着的尸体……应该是……应该是……”

钟辰轩低声地接过了他的话头。“应该是那一家带着贵重的宝物想要去庙里供奉的人。”

赵思翰吃了一惊。“什么？这……他们被人杀死了？埋在这里？怎么会这样？”他低下头看了一眼那片衣角，“……我们继续挖？”

程启思没回答，继续开始挖。没过多久，那具尸体就露了出来，尸体差不多已经腐烂得只剩骨架了。

三个人都挖得满头大汗，但“收获”却很丰厚。这间屋子里有三具尸体，两具男尸，一具女尸，都是成年人。钟辰轩抹了一把汗，说：“不是一共有三间锁着的贮藏室吗？另外两间……应该会有其余的几具尸体。”

程启思提起锄头就往隔壁走了去，门上有锁，他用力一砸，锁也就掉了下来。赵思翰也跟了过去，钟辰轩却蹲了下来，望着那三具尸体发呆。

“辰轩，过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钟辰轩听到程启思在那边叫他，才站起身走了过去。程启思指着地上的三具尸体说：“一个老人，两个孩子。那间屋子里有一个女人。也就是说，七具尸体我们都已经找到了。一群丧心病狂的人为了谋财，杀害了这些无辜的人。两年后，他们再次来到这里打算分赃，而这次，却是他们成了被害者。”

“你的意思是说，凶手把那些人杀掉了，是为了报仇？”赵思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