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幕 Identity7

他把靠背椅往后推了推，然后把毛毯拉过来盖在身上。这时候他才知道自己有多疲倦，整整一夜的神经紧张加上东奔西跑，让他很快地就觉得睁不开眼睛了。他看了一眼钟辰轩，钟辰轩也在打呵欠。

“你再看看你那边？可别让人跑进来，趁我们睡熟的时候把我们也干掉了。”程启思说，一边强忍住一个呵欠。

钟辰轩又试了试门窗。“放心，关好了。不过，要安全的话，最好我们还是轮流睡觉吧。”

程启思忍了半天的呵欠，终于忍不住打了出来，还紧接着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我不行了，要来干掉就来吧，我可要睡觉了。我真不行了，今天累得太惨了。”

钟辰轩说：“你还真是，为了睡一觉连命都不要了。说不定，我们这一睡，可就真是一睡不醒了。”

程启思把毛毯继续往上拉，把眼睛也盖住了。“哪有这么多一睡不醒的，睡吧睡吧。”说完这句话，他几乎就立刻睡着了。

他醒来的时候，是被刺目的阳光给弄醒的。头天天阴了一天，晚上下了一会雨雪又停了，第二天早上居然放晴了，用“阳光灿烂”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头天晚上地上积的薄薄一层雪，也早化了。程启思伸展了一下手臂，因为睡在车里着实不舒服，感觉一身都僵了。他一动，钟辰轩也醒了，掀开毛毯坐了起来，还是一副睡眼惺松的模样。

程启思推开了车门，一股清新得有点刺鼻的冷空气就立即窜了进来。他打了个哆嗦。“早知道把外衣脱了再睡。”

钟辰轩揉着眼睛，说：“天晴了？我们可以走了吧？”

程启思抬头望了望天空，过于刺目的阳光让人几乎睁不开眼睛。在这样的白昼，好像昨天夜里的一切真的只是一场光陆迷离的梦。“辰轩……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是真的吗？”

钟辰轩有点好笑地说：“当然是真的。放心，不是一场梦，绝对不是。我们两个人怎么会做一样的梦呢？”

程启思这时才有机会看清楚四周的环境。昨夜虽然在树林里来回地走了好几趟，但天太黑，除了勉强能辨认的一条两旁都是火棘的小路之外，别的什么都看不明白。这里其实是山间的一块平地——所谓的平地，也只是相对这苍茫的大山而言——嵌在山间的一个凹陷处。而那家旅馆，就在这个凹陷处尽头的山坡上，被掩映在高高的树林里。昨天夜里，因为那旅馆的门口挂着一盏灯，所以他们在公路上都能看到，这时候是大白天了，隔着茂密的树林，反而看不到汽车旅馆的所在了。

“我们要不要再回去看看？”

钟辰轩吃惊地看着他。“怎么，天一亮，太阳一出，又不害怕了？昨天晚上我们不是像逃命一样跑掉的吗，现在你居然还想要回去？”

程启思狠狠瞪了他一眼。“胡说，我们什么时候像逃命一样跑掉了？明明是你说不想跟尸体睡在一起的。昨天晚上我都不怕，现在有什么好怕的？”

“你还真是死鸭子嘴硬。”钟辰轩不满地说，“好吧，我们过去看看吧。反正天亮了，不用担心遇到什么了。”

“我还怕遇到什么？”程启思嘀咕了一声，又问，“你说，我们过去，能看到什么？”

钟辰轩说：“你想看到什么？”

程启思想了想。“也许，所有的尸体又会跑出来了？”

钟辰轩说：“是啊，都变成僵尸或者吸血鬼了！”

不管他们怎么想象，也想象不到再次所看到的景象。在程启思的意识里，就算是看到一群僵尸在那里，也不会感到多么惊讶，毕竟他们死得蹊跷又消失得蹊跷。可是，当他站在昨天夜里那个地方，还是完完全全地呆住了。

钟辰轩怔怔地问：“你确定我们没有走错路？”

程启思重重地顿了顿脚。“昨天不是来回走了好几次，怎么会走错？你不是也看着的吗？”他的口气并不好，因为他心中的疑惑和烦躁已经到达最高点了。

他们照着原路返回，眼前本应该是那间农家小院，或者说是所谓的“汽车旅馆”，但在他们面前的，除了半山腰的一片荒地，什么都没有。

“你觉得，能够在一夜之间，把那么一座房子给拆光吗？”钟辰轩说。

程启思说：“不可能。大型的机械工具运进这里来能不留痕迹吗？这里根本就是一块没开发过的地，也没有人来过。我现在真的有点怀疑，我们昨天晚上是见了鬼了。”

他摸出了那颗小钻石。在阳光下，钻石闪烁着五彩的光。“不过，这东西是确确实实存在的。我也应该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

钟辰轩说：“我们找找吧，看这里有没有别的线索。”

程启思同意了。接下来的半小时，他们就在这块地上好好地搜索了一番，其仔细程度赶得上平时对命案现场的搜查了。在这样强烈的阳光下，什么都无所遁形，但两个人还是一无所获。

程启思拍了拍手上的泥，对钟辰轩说：“简直像是在变戏法，不可思议！”

钟辰轩说：“就算是魔术，也只是障眼法。比如，你要变出一头大象，但那头大象本身肯定是存在的。”

程启思说：“你的意思是……”他突地恍然了，“你认为，昨天晚上的现场根本就不在这里？！”

钟辰轩说：“不要被表面上的花样迷惑。既然我们不相信有鬼怪一说，而昨天夜里发生的事又决非我们的臆想，那么就只能有一个解释。旅馆不在我们现在所站的地方，而在别的一个什么地方。别忘了，从旅馆到我们停车的地方，要走十多分钟，对于完全不熟悉路的我们，已经有充分的可以做手脚的时了。我还不知道对方究竟是怎么设计这个圈套的，但就目前来看，这是唯一可行的方法了。房子不会凭空消失，它一定还在附近的什么地方。相信对这一带熟悉的人，是会知道它的存在的。”

“好，我们走吧。”程启思说，“先报警。我们两个加起来，别人总不会说我们是活见鬼说胡话了吧？”

车开到中午，总算是到了一个镇子了。这小镇只有一条街，如果划根火柴，大概火柴还没熄，就已经走到街的尽头了。

报警是报了，但是镇上仅有的两个警察到深山里的一个村子处理纠纷去了，一时间赶不回来。而且，这样的事件也不是他们能处理的，立即通知了县局。问题在于，路又塌方了，警车必须绕路走，明天一早才能赶到，让程启思和钟辰轩在镇上等一等。

镇上好歹还有家小旅馆，收拾得还挺小清新，木架子上摆了不少书，碟盒和绿植，也有套音响能放音乐。老板叫李永田，是个接近四十岁的男人，外地来开店的。他皮肤黑里带红，跟当地人没什么区别，说话也是一口当地口音。李永田对他们很是热情，一边给他们倒茶递烟一边说：“唉，瞧我，没出息的，一个人在这里待了这么些年了……”

程启思笑笑说：“空气好嘛。”

那家小旅馆在他们现在看来，已经是天堂了。至少有床，有热水。程启思一倒上床，就不想起来了。钟辰轩拉了拉他，说：“你不想出去走走？”

程启思坐了起来。“你不是嚷累吗？这地方有什么好逛的？”

“累归累，不过我还是一直在想昨天晚上的事。”钟辰轩说，“你还记不记得，我们曾经分析过，这桩案件的动机是什么。”

“记得。”程启思说，“不过好像我们还没说完就扯到别的话题上去了。”

钟辰轩从热水瓶里倒了一杯水，又顺手抓了一把茶叶扔了进去。水不够沸，茶叶也泡不开。“我后来想到一个问题，那就是，为什么这群人却会不约而同地聚集在这里？他们完全是不同类型的人。”

程启思说：“你的意思是，他们是有某种相同点的人？可是，你曾经说过，他们身上并没有相同点，如果有，早应该有提示出来了。”

“对。”钟辰轩说，“但是，他们也许会有共同的目的。他们来到那里，有可能是想要做一件事，但是出了意外。我们在来之前，看过不少关于这条路线的资料，这个时候按理说不会有多少游客，但是我们居然能在一个晚上看见那么多人，你不觉得很奇怪吗？是的，可能是巧合，不过往往巧合也是由很多必然的因素堆积而成的。”

程启思皱着眉说：“这种深山里？他们为什么不找个好走一点的地方？来这里，实在是不容易哪。”他想了想，又说，“除非，他们有什么逼不得已的理由，一定要来这里。”

“迫不得已的理由？……”钟辰轩慢悠悠地说，“就算是他们曾经联合起来干过什么事，他们也大可以找任何一个地方商量，用不着到这里来吧。这个逼不得已的理由，倒还真是很难让人去想象。我问你，启思，如果换了你，你想跟别的人秘密地商量什么事，你会怎么办？”

程启思回答：“坐汽车。最好是在假日期间，那时候人流量特别大，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你。出境，飞机，高铁，都是最容易被查到的。”

钟辰轩点了点头。“不错，说得非常好。那么这些人为什么不这么做呢？你看凶手犯案，可真是步步为营，滴水不漏，没理由想不到这些。我看，他们是不得不到这里来吧。这里应该有某些东西，逼得他们非要来不可。”

程启思嘿了一声。“别告诉我是他们在这里放了一批财宝什么的，避了两年风头，现在过来分赃？”

一说完，他自己都笑了起来。钟辰轩却没笑，沉思地说：“这也不是没可能。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除了有一大笔油水可捞这个可能性，我实在是想不出他们还有什么理由会聚集到这里。而如果真是这样，我们也可能找到一个合理的动机，那就是凶手把这些人都杀了，然后独吞……呃，宝藏？”

程启思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辰轩啊辰轩，你在开什么玩笑？都什么年代了，哪里还有什么宝藏？就算这里有一个金矿，你也是带不走的。何况，这一带从来都没有听说过有珍稀的矿石！”

钟辰轩白了他一眼。“你怎么就这么死脑筋呢？就算这是山，为什么就一定要是珍稀的矿石？是别的不行吗？”

程启思笑得更厉害。“那是什么？抢了银行，把钱藏在深山里，过上几年再来分？哈哈哈，这里倒真是个藏身的好地方，巫问是犯了事来这里隐居的吗？”

“这也不是不可能，只不过我有一种感觉，不会是钞票，而应该是更珍贵的东西。”钟辰轩说，“像那种山区的屋子里，会有很多老鼠出没。如果真的是钞票，不管怎么小心，估计都会被老鼠都咬坏了。我想，如果真的有我们所说的‘那样东西’存在的话，一定是坚硬的、不怕老鼠咬的东西。”

程启思说：“不是钱？黄金吗？我还真想不出什么东西来了。古董？这个范围就太大了，真不好猜呢。”他摇了摇头，“不过，辰轩，坦白说，我真觉得你的想象力太丰富了。”

钟辰轩说：“你如果能想出一个更具有可能性的动机，我当然求之不得。”他的声音里含着讥刺的味道，程启思听他这种语气早已听惯了，倒也不以为忤，只是笑了一笑。“好吧，就当你说得对，是为了财。可是，他们究竟是怎么凭空消失而瞒过我们的眼睛的？我在想，如果把一具尸体拖来拖去，我们不可能注意不到。难不成尸体是自己跑走了？”

钟辰轩说：“那也不一定，我们脑袋后面又没长眼睛。而且在突然看到很恐怖的场景的时候，人会有那么几秒钟处于呆滞状态的，对外界的反应不会那么灵敏。一个身手敏捷的人，完全可以做到让我们毫无所觉。其实……”他若有所思地蹙起了眉头，“真正是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消失’的尸体，也并不是全部。并不是我们所直接‘看到’的那么多……”

“你这是什么意思？”程启思问。钟辰轩却摇了摇头，说：“先别动脑筋了。你精神好，你不累，那你自己想去。我要睡了，昨天晚上窝在那车上，那一个难受劲儿，实在没睡好。”

程启思说：“我可睡不着了，这样吧，你睡你的，我出去弄弄车，然后再在这里转转看。等你醒了，我们出去吃饭。”

“也好。”钟辰轩把床上的被子拉开了，还算干净。“三个小时之内别回来，吵醒我我踢你出去。”

程启思一进了这个小镇，就直接到了李永田的小旅馆，甚至没有来得及多看一眼这个小镇。这时候慢悠悠地走在小镇的街道上，午后的阳光洒在身上，居然还晒得人软绵绵的。

他找了一家小饭馆坐了下来，菜很简单，牛肉和面片。程启思对这样的食物并没有特别的好感，但对于已经一整天没吃到热饭热菜的他，好像也并没有挑挑拣拣的余地了。

老板晒得脸上两块高原红，坐到程启思旁边，一脸想跟他搭讪的样子，程启思自然也是求之不得。

“你们是来旅游的？这个时候过来的人很少啊，要再隔些天人才会多起来。不过倒是有很多附近山里面住的人，他们会走这条路去朝圣。哦，就在不远的地方，神山下面有座寺庙，特别有名，去的人很多。”

程启思看了看街上，果然不时就有些看起来是当地人的，三三五五地走过，有些还带着老大的行李。

老板随着他的眼神看过去，一面摸着自己油腻腻的头发，说：“哟，看起来，又有不少带了好东西的。你别看他们背的包不起眼，可能就放着他们最珍贵的准备献给寺庙和神山的礼物。”

“最珍贵的礼物？”程启思的心中怦然一动，“会是什么？” wqAPDB3l+AIHlmJUO5N/sot9M7CLZlP0DqwTj4ClWpekWWWes3CJDFAIowJdOlK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