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镜中舞5

那具女尸因为腐烂情况比较严重，花了相当一段时间才查明身份。死者名字叫何婉儿，是很有名的一家大型连锁整容医院的护士。

这家医院相当气派，甚至称得上豪华。穿着粉红色护士装的女孩子走了上来，微笑着问：“先生，有预约吗？”

确实提前打过电话，何婉儿主要跟的医生已经跟他们约了时间。他们一进了那间办公室，里面坐着的那个年轻女医生，一见到钟辰轩，就怔住了。钟辰轩见到她，也愣了一下。两个人就那么对着不说话，连带着程启思也不知道开口说什么。

“辰轩，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女医生笑得有点勉强，程启思看着钟辰轩，钟辰轩的表情也不那么自在。“是你啊，谭悦，我不知道你在这里。”

“我……你什么时候回成海市的？……”谭悦几乎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你今天来是……”

“是公事。市刑侦局那边想要一个顾问，我对那案子感兴趣，所以申请过来了。这位是程启思，我现在的同事。”钟辰轩朝程启思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解释。谭悦朝程启思打量了两眼，笑了一笑，说：“当然是为公事来我们这里的了，能长到这样子，是老天爷太偏爱了，难不成还来整容？”

程启思不提防她这么说，再自恋都得不好意思。谭悦还在拿她的“专业眼光”对着他看，那眼神活像把最标准的尺子，连程启思都有点受不了了。谭悦最后笑了起来，她长得好看，秀眉细眼，耐看的那种淡然又舒展的美。程启思突然想到一句话，“腹有诗书气自华”，用在谭悦身上是再贴切不过了。

“哦，我真想给你拍张照，放在我们这里当展示。你太标准了，整都整不出这样子的。”

钟辰轩瞟了程启思一眼，说道：“你是不是要上天了？谭悦眼光高，跟X光仪一样，基本上不夸人的。”

谭悦一笑，伸出了手。刚一伸出来，又发现自己手上戴着手套，赶紧摘了。“我是谭悦，我大学时的好朋友，是辰轩的……”她看了钟辰轩一眼，“是辰轩导师的女儿。”

她原来想说的话，明显不是这一句，自然，程启思在这种情况下，也不好追问，毕竟是来办正事的。

“谭医生，我们是为何婉儿的事来找你的。”

“这我知道。”谭悦脸色微微变了。“婉儿她到底怎么了？你们只说是她的事，却没说她出了什么事。”

“我们发现了她的尸体。”程启思把发现尸体的经过大致地说了一遍，又说，“何婉儿不是本地人，父母都住得远，对她的情况一问三不知。所以，我们只能找你来问她的情况。”

谭悦沉默了一会。“一个月前，婉儿向医院请假。她说她要去旅游，一个星期就回来。我也没在意，就答应了。但是到了时候都还没看到她，我觉得奇怪，但又联系不上她。不过，我也没太当回事……”

程启思默默地算了一下时间。何婉儿遇害的时间，大约就是在一个月以前。也就是说，她自从请假的时候开始，就已经遇害了？

谭悦问道：“你们说她的嘴唇……”

程启思叹了口气。“你想看吗？”他把一张照片递给了谭悦，谭悦只看了一眼，就把照片还给了他，眼圈已经红了。

“这太可怕了。实在是没法想象，会有人做这样的事。”

程启思问：“谭医生，你有何婉儿平时的照片吗？”

谭悦朝墙上指了一指。“那个就是她。”

程启思回头一看，确实是何婉儿笑得甜甜的照片，有点奇怪。“为什么把她的照片放在那里？她也整过容？”

“没有，但是她的嘴唇长得太漂亮了，很多人就想整成那个样子。是个很标准的蓝本。”

谭悦黯然地说，“是真的好看，天生就是红润润的，唇形也非常完美，以前还拍过唇彩广告。我也看到过最近的连环凶杀案，我只是没想到……没想到凶手连这么变态的事都能想出来，嘴唇……这也是能够从人身上取下来的东西吗？！”

其实不单她如此想，恐怕人人都是这么想的。谭悦微侧着头，若有所思地说：“我小的时候，看过一个童话故事。不，长大了之后，我想那不是一个童话，完全不应该归在一本童话书里面。”

程启思和钟辰轩都等着她说下去。谭悦想了片刻，说：“大概就是讲，有一种鸟，我忘记故事里面说的鸟名了。它的脖子上？还是哪里？还是嘴下面？我也记不清楚了。那里有一片红色，美极了，是世间最美的一种红颜色。有个非常出名的化妆师，她就想要那种颜色，那最美丽的红。”

她讲到这里，停了下来。钟辰轩问：“接下来呢？发生了什么事？”

“她不顾一切地去抓那鸟啊，最后把鸟脖子下还是嘴下面那片红色给刮了下来。”谭悦说道。

钟辰轩说：“她杀了那只鸟？”

“不，没有，但是结果比杀了更糟糕。”谭悦若有所思地说，“那是只雌鸟，它身上那片标志性的红色没了，它的孩子不认它是妈妈，不吃它带回来的食物。它的孩子们饿死了，而它，也悲伤而死。”

程启思说：“这就是结局？”

“不是。”谭悦说，“那个化妆师，她把那红色带回了实验室，最后变成了口红的原料。那是世间最美丽的红色，在舞台上，模特儿嘴唇上的颜色，让所有人都疯狂。可是，就在雌鸟悲伤而死的那一瞬间，模特儿唇上的红全部褪掉了。”

她笑了一笑，说：“童话故事讲完了。”

钟辰轩说：“这完全不是一个童话。更像一个寓言。”他又耸了耸肩，说，“我希望那个凶手能够也听到这个故事，也许他能明白，他的做法是全然没有任何意义的。”

“寄望于凶手想通，或者凶手的良心？我们还不如多下点功夫，尽快破案。”程启思说。“谭医生，你对于何婉儿还能不能提供什么有价值的资料？”

谭悦摇了摇头。“我一向不干涉他人的私生活。婉儿很有干劲，做事也很细心，她天生就是做护士的料，很有耐心。别的……我也不清楚了。”

钟辰轩忽然看到谭悦桌子上放着份病历，目光落到了照片上面。他愣了一下的表情没有逃过谭悦的眼睛，谭悦拿起来看了一眼，说道：“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不保密的话，给我看看。”钟辰轩说。

谭悦低头看了一眼，顺手递给了他。“她只是来咨询的，这也只是一份登记的表格。”

程启思也伸过头去看了一眼，名字写的是“苏枝”。程启思问：“她也是想来整容的？”

“来我们这里的，除了整容还能干什么？”谭悦微笑地说，“其实我觉得她没什么必要整，她底子不差的，与其整容，不如去好好学学化妆。可她坚持要整，而且要全套，唉，女人爱美的心，真是没法子。我劝她再考虑一下，当然，我也可以给她出个方案，不过，那是个痛苦的过程。”

她伸手在脸上指点了一下，“再怎么动刀子，也比不上天生的，只可惜，大多人并不想了解这一点。”

程启思相当欣赏谭悦这种淡然的态度。“谭医生，你不应该当整容医生，按你这观点，你得推掉多少生意？”

“医德总是要的，总不能为了生意就不管不顾了。”谭悦端起茶喝了一口，“而且我本来也不是搞整容的啊，我是学骨科的。”

钟辰轩皱了一下眉。“我也正想问你，你为什么跑这里来？”他打量着谭悦的办公室，已经明显地打上了她的个人烙印，架子上搁了一些书和绿植，还有几样水晶的摆件，几幅相当抽象的挂画，能够感受到一种舒适的气氛。

“清闲啊，我只做大的手术，比如正颔之类。我现在手头有好几个课题，如果在一般医院，我一天手术不断，哪里有空。我前段时间刚去外地开了个会，小半个月呢，当是休息了。”谭悦叹了口气，说，“这里啊，小的手术不用劳动我。我也是看朱锦的面子啊，他不止家里是大股东，现在也当着副院长，不找几个有点资历的，怎么成呢。要不是采桦要照顾孩子，估计他连采桦都得拖来……”

谭悦说到这里，猛地住了口，看了钟辰轩一眼。钟辰轩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只是问了一句：“采桦还好吧？”

“……自从那以后，就一直不太好。”谭悦低声地说。

钟辰轩这一回是真不开口了。

程启思看这两个人就僵在这里，钟辰轩是从不懂得去打圆场的人，于是只有自己去圆场。

“谭医生，多谢了，如果你还有什么何婉儿的事，记得告诉我们。”

一出门，程启思就看见一辆有点眼熟的车停在医院门口。一个浑身精英气息的男人下了车，一看见程启思就一怔。这男人个头很高，长相虽然不算特别出色但也端正，加上从头到脚的配件都是精品，整个人都透出股“高格调”的范儿。

“启思，你怎么来这里？”

程启思问：“这话该我问你吧，殷鸣，你大忙人，怎么来这里？难道要整容？”

殷鸣神秘兮兮地笑了一下。“嘿嘿，等我搞定了，再告诉你。”

他说完话就走了，钟辰轩在旁边冷冰冰地说：“搞定？我看是搞不定的。”

程启思扭头看他。“你都不认识他，难道还知道他来干什么？”

“一定是追谭悦。”钟辰轩说，“谭悦从读书开始就是高才生，出了名的高冷范。也奇怪，偏偏大家都吃这一套，你说谭悦不算绝色吧，那追她的是能排到校门口。哦，现在是排到医院门口了。”

程启思想着谭悦淡淡地啜着茶的样子，相当由衷地说了一句：“真的是人淡如菊。”

钟辰轩瞟了他一眼。“我觉得，你要去追她，估计还有点希望。哦，我忘了，你现在在追那个跳舞的女孩，是不是？”他又想了一想，笑了一笑，说，“不，你不会喜欢谭悦这种的，我有一点明白你的喜好了。”

程启思问：“我的喜好？你知道？”他想了一想，又说，“谭悦应该不会跟咱们查的案子有关系吧？何婉儿死的时候怀孕了，当然是跟男人有关。”

“她说的那个会我知道。”钟辰轩说，“丁希文死的时候，她不在成海市，这点很容易查证的。”

他拉开车门准备上车，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问了一句：“这个殷鸣是干什么的？你们很熟？”

“哦，我有几笔投资他在帮我做。”程启思笑着说。

钟辰轩听了倒是有点感兴趣了，说了一句：“是吗？你找的人，肯定不错。下次帮我介绍。”

“这有什么介绍不介绍的，改天约着一起喝杯茶。”程启思还没说完，就又看到熟人了。吴晴从一辆车的副驾位置上下来，那车却不是她的。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从驾驶座那边下来了，正在跟她说着什么。不知道为什么，程启思觉得那男人一定是个医生，可能是因为他那温和而有素养的微笑太“医生”了。

吴晴一抬头，看到了程启思和钟辰轩，她脸上一瞬间露出的表情，程启思是看得清清楚楚，只觉得奇怪。

吴晴那分明是一种“做错了事”的神情。

那个男人却开口招呼钟辰轩了。“辰轩，你来成海市了，谭悦刚才跟我打电话说，我还不相信呢。采桦也没说起？”

他一说出“采桦”这个名字，似乎就意识到不应该提，忙笑着说：“好久没见了，到里面去，我们聊聊？”又指着吴晴说，“这是我小表妹，她……”

吴晴打断了他。“表哥，我跟他们两位是同事。程哥，介绍一下，这位是朱锦朱医生，是这家医院的副院长。”

朱锦“啊”了一声。“就是你们在查婉儿的事？”

程启思朝钟辰轩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让他进去跟朱锦再谈谈。钟辰轩虽然有些不情不愿，还是说：“好吧，我们进去说。”

吴晴有点没精神地说：“表哥，我就不进去了，我今天不太舒服，先回家了。”

“我送你。”程启思说，吴晴一向活蹦乱跳，今天是有点不同寻常。

上了车，吴晴还是一言不发，程启思奇怪地看着她。“小晴，你今天怎么了？”

吴晴“啊”了一声。“不，没什么。昨天没睡好，头有点昏。”

程启思关心地说：“那我陪你去医院看看？”

吴晴赶忙摇头。“不用了。程哥，你送我回家就可以。你不是说你今天还有约会吗？”

程启思确实跟施思有约。“好吧，如果有什么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吴晴挤出了一丝笑容。“没事的。”

“小晴，你有事就直说。”程启思说，吴晴的状态实在有点不对。而且，他总觉得，吴晴的古怪，是跟案件有关。

吴晴又沉默了下来。车停在了她家门口，她却没开车门下车。程启思也就等着，他的耐心终于有了回应，吴晴终于说道：“程哥，你知不知道，钟辰轩是为什么要来我们这里？他这个顾问，已经不是普通的顾问了，他已经是跟我们一起在深入这些案子了。”

程启思一怔，道：“你知道原因？”

“我是太好奇了。”吴晴做了个苦笑的表情，“我知道好奇会害死猫，可是，因为我的职业，我真的是对什么事都好奇，想追根究底。坦白说，咱们都对他来我们局里的原因很好奇。你知道，程哥，一群人在一起哪怕是再忙都会八卦，我们刑侦局也不例外。陈了回去就找冯大姐了，冯大姐又回去找她先生打听了。”

程启思无言以对。这群人的八卦程度已经超过了他的想象，让他很有点“危机感”。“好吧，那你们打听出了什么？”

“他未婚妻在婚宴上死了。”吴晴说，“被人把眼睛剜了出来，跟我们这次的案子有一点像。对了，他未婚妻身边，发现了两朵花，一黑一白，没人知道这两朵花放在那里有什么含义。那是桩没找出凶手的案子，你那时候，程哥，正好不在。我猜，他动用关系非得来我们这个专案组，还是为了他未婚妻的死。卓亭的鼻子被人切下来，用的又是那么精确的手术一样的方式，确实可以联想到一起。”

程启思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