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幕情女怨4

“小麦，桌上有刚买回来的车厘子，你去拿来吃吧。别给大黄喂太多了，他已经吃得够多了。”杜珊珊招呼了一句，然后把钟辰轩和程启思引进了房里。

这房间里有好几只猫狗，还堆着一大堆刚拆开包装的宠物粮。打理得很干净，几乎闻不到多少异味。钟辰轩瞟了一眼杜珊珊的手，她的手指甲虽然修剪得很干净，但却并不细嫩光洁，相当粗糙，看来她的日子过得也并不轻松。

对于他们的前来，杜珊珊有点手忙脚乱。猫狗们围在她脚下团团转，她又弯下腰去把它们哄开，一面推开另一扇门请他们进去。

“对不住……你们到这边坐好吗？这里是我卧室……”

那是间小小的屋子，只有一张床，一个书柜和一个小小的衣柜，但布置得很雅洁，放着一些可爱的洋娃娃、小狗熊之类的东西，床单是粉红色的。程启思有点尴尬，但这地方除了床之外也没有可坐的地方了，只得拉了钟辰轩一把，在床沿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

杜珊珊急急地走了出去，听得见杯子叮当响的声音，大概是在为他们倒水。程启思正想叫她不用麻烦了，一只白色的小狗就从虚掩的门旁悄悄地溜了进来，在程启思的腿上一个劲地蹭。程启思看着自己的裤子被它揉得皱巴巴的，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杜珊珊端着两杯水进来了，水很烫，她一放下来就不停地吹手，那模样很是可爱。“对不起，我家里没有茶叶了，只能给你们两位倒杯白水了。”

“谢谢，杜小姐。”程启思虽然不渴，但还是端起了水，“关于昨天晚上的事，我们还想再听你讲一讲。”

“昨天晚上……”杜珊珊的脸一下子变得全无血色。“程警官，我跟你说的是真的！我看到的那个老太太，一定就是接阴婆！是她把谭小姐和她的孩子一起带走了！就是她！”

钟辰轩盯着她，问道：“我有一个问题。杜小姐，你是在什么时候，从哪里听到有关接阴婆的传闻的？”

这个问题让杜珊珊愣了一下。她转动着又黑又圆的眼珠，想了好一会才说：“这我可说不清楚了，好像是自从我来到青田医院开始，就听说了……至于谁说的，我实在说不上来……好像人人都这么说……说得活灵活现的……对啦，我好像听罗双姐说过……也不知道她是听谁说的……”

“你来青田医院几年了？”钟辰轩问。

杜珊珊回答说：“快两年了。青田医院的待遇很高，虽然一样要值夜班，但在VIP病房的产妇也不多，工作轻松，所以我就一直待下来了。”她看了一眼围在程启思脚下撒欢的小白狗，“我养了很多小猫小狗，都是没人要的，要养它们，也得花不少钱。我得赚钱才行……这套房子也是租来的……”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声音也越来越低。程启思禁不住问：“你的父母呢？”

杜珊珊眼眶一红，低声说：“我爸爸早不在了，我妈妈她病了。我现在就拼命地工作，想多攒些钱，她那病……太花钱了，好多都得自费，没法报销。”她好像觉得自己说得太多了些，忙说，“你们两位还有什么要问我的？”

钟辰轩问道：“你把孩子抱给谭悦的时候，她有什么反应？”

杜珊珊怔了怔。“谭小姐？我没有注意……我刚把孩子抱给她，就听见电话铃响了。我就急急忙忙地出去了。一般产妇都会想见孩子的，这很正常啊。”

程启思问：“那孩子长得像谭悦么？”

杜珊珊吃吃地笑了起来。“程警官，才生下来的孩子，哪里看得出来像谁哪？”

钟辰轩好笑地看了程启思一眼，程启思虽然没红脸，但也有点不好意思。杜珊珊眨了眨大眼睛，又说：“不过谭小姐的孩子很健康，个儿挺大，眼睛也很亮，是个可爱的宝宝。”她的脸色突然又黯淡了下来，“可是，他不见了……”

程启思突然想起于静讲的故事，那个“接阴婆”是把初生的婴儿放进装满纸钱的铁桶里带走的。那么……午夜时分，他们在走廊上碰到的那个黑衣服的老妇人，她拎着的那个生了锈的铁桶里，血红的纸钱下面，是不是就藏着谭悦才生下来的孩子？！

这个想法让程启思几乎想吐。那个铁桶不算小，装下一个婴儿是完全可能的。但是，如果孩子哭闹呢？除非那个接阴婆有法力让孩子不哭也不闹？或者……接阴婆，顾名思义，本来就是把产妇和孩子一同带到阴间的，那个婴儿……是不是已经死了？

程启思不愿意再想下去，站了起来，把那只一直在他腿上乱抓的小白狗抱给了杜珊珊。“谢谢你，杜小姐。不打扰你了，我们先告辞了。如果你想起了什么情况，请随时跟我联系。我把我的电话留给你。”

杜珊珊点了点头，打开了房门，把他们送到了门口。程启思看到领他们来的那个叫“小麦”的男孩还在不大的客厅跟那只大黄猫玩，嘴里还咬着一颗大车厘子。钟辰轩瞅了一眼，一盘洗得干干净净的车厘子，搁在桌子上。

他们走出了这幢低矮阴暗的房子，八月的阳光刺眼得让他们一时都有些睁不开眼睛。钟辰轩若有所思地说：“杜珊珊。”

“她怎么了？”程启思正努力分辨着那些迷宫般的小路，条条路看起来都差不多似的。听到这句话，他回过了头。

钟辰轩说：“开门的时候，我听见她招呼那个孩子，叫他自己拿水果吃。”

“我也看到了，桌子上有一盘车厘子，很新鲜。”程启思笑着说，“怎么，人家没有请你吃，你就不乐意了？”

钟辰轩白了他一眼。“当然不是。我的意思是说，一个家里只有白开水待客的并不宽裕的女孩，舍得花钱去买车厘子？一般人可能不当回事，但你看杜珊珊，不管是她家里的陈设还是她的穿着，都不是宽裕的样子，她那条裙子一看就是很便宜的。她是舍得给自己买零食的人吗？估计要照顾也得先照顾到那些猫啊狗的。还有，她为什么租这里的房子？离工作的医院这么远？肯定是因为便宜。”

程启思想了一会。“道理是有，但她偶尔买一次车厘子，也不是不可能的事。你想得太多了。”

钟辰轩点了点头。“是啊，也许是巧合。不过，我总觉得世上不会有那么多的巧合。你再看她屋子里那么多宠物粮，包装刚拆开，像是刚买回来的。难道杜珊珊正好今天发了工资？”

“你什么意思？”程启思拧起了眉头。

钟辰轩说：“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想。也许杜珊珊忽然有了一笔正常收入之外的钱。所以她除了给猫狗买宠物粮，也给自己买了点算是奢侈的水果。”他看了程启思一眼，“毕竟，最开始说看到接阴婆的人是她，而最后一个接近谭悦的人也是她。谭悦临死前的情形，我们都是通过杜珊珊之口知道的。”

“你怀疑她？”程启思有点不太相信地摇了摇头。“我看得出，她是个很喜欢小动物的人。一个对流浪的猫狗都这么有爱心的人，不会残忍地去害死别人的。”

钟辰轩打断他说：“我从来都没有说过她会杀人。我只是在想，也许杜珊珊对我们隐瞒了什么，或者对我们说了谎。而让她说谎的人，可能给了她一笔数目不小的钱。”

程启思还是摇头。“我很难想象杜珊珊会那么冷血地充当帮凶。是的，一个人可能会掩饰自己的真面目，但我看到她对那些流浪的猫狗的样子，和那个带我们去的孩子对她的亲热态度……她不可能伪装到这样的程度。虽然你说得有道理……不过，你别忘了，我们才是最有力的见证人。你和我，我们都亲眼见到了那个所谓的‘接阴婆’——如果她是确实存在的话。”

“当然是确实存在的。”钟辰轩若有所思地说，“不管接阴婆这种人——先不管她是不是人——是否确实存在，那个穿黑衣黑鞋，手提装满纸钱的铁桶的老妇人，确实存在。”

程启思皱着眉，努力回想着那个黑衣老妇人的样子。灰白的头发垂在脸侧，把她的脸都遮得差不多了，实在是看不清楚她的样子。

她是不是有意不想让人看到她的脸？

“喂，小心！”钟辰轩叫了一声。程启思这才发觉自己险些撞上了一堵墙，连忙绕开了。钟辰轩埋怨地说：“好好看路，别在这里迷路了！”

离开杜珊珊家的时候，已经不早了。开车出来，一路上也没几盏路灯，但这天晚上还有月亮。借着月光，看得到泥泞的小路两侧，都是乱蓬蓬的枯草。因为正是夏天，野草长得特别茂盛，足足有一人多高。风很大，一吹过来，高高的野草就乱飞乱动，发出一阵阵沙沙的响声。

“启思，你开错路了。”钟辰轩原本以为程启思是打算抄近路回去，但是觉得越走越离谱，连路灯的微弱光线都看不到了，只能开口提醒了。

“我知道。”程启思看着后视镜，这条路实在偏僻，就只有他们这一辆车。“我是想去那个郊区的什么地方看看。就是于静说的，看到过接阴婆的那个村子。我问过地方了，应该找得到。”

钟辰轩看着他映在玻璃窗的脸，正想说什么，程启思忽然说：“还真是，路边插着不少的香，好像到处都是。今天到底阴历多少？”

这个问题，钟辰轩只有借助手机日历了。“今天是七月十六，昨天晚上……就是七月十五。”

七月半，鬼门开。

两个人都没有马上说话。突然，程启思猛地一下刹住了车。他看到了前方不远处，有一片星星点点的灯火，大约就在丘陵顶上。

成海市是平原，但靠近郊区的地方，还是有些大大小小的丘陵，勉强可以算作是“山”。

钟辰轩说：“那里应该有住人。”他迟疑地说，“怎么……成海市周边还有这么……人少的地方？”

“好像是听说过，本来这片地方要开发的，有开发商拿下来了。”程启思说，“后来不知道怎么的，也没修起来，不知道是哪方面的问题，反正就这样荒着了。那个地方还有人住，可能是当时没拆迁的，现在自然也没人管了，想迁也迁不了了。”

钟辰轩问：“就是于静说的那个村子？还会有当时的人在？”

“碰碰运气吧。”程启思说，“也许我们运气就有那么好呢？”

他重新发动了车子。开了没多久，那片灯火就近在眼前了。这么看，也没有什么出奇的，成海市远一点儿的农村房屋大多是这样的，两三层的砖房，一个小院落，旁边是农田或者菜园。院门上贴着门神，偶尔听得见几声狗吠的声音。

两个人下了车，钟辰轩说：“要干什么？去敲门吗？”

这里家家关门闭户的，虽然有灯光，但听不到什么声音。程启思也在犹豫，忽然，他看到一个人忽然从黑暗里窜了出来。

那是个很矮小的人，弓着腰似乎是在地上找着什么，偶尔抬一下头。这人穿得破破烂烂，一张脸脏得都看不清楚本来的面目了。嘴里发着模糊不清的声音，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程启思和钟辰轩对看了一眼，程启思走上了一步，正想跟那个人打招呼，忽然“吱呀”一声，一旁一处院子的门打开了。一个中年女人站在门口，大声地说：“别去管她，她是个疯子。”

程启思走到了院门前，那个女人上下打量着他和钟辰轩，又看了看他停留旁边的车子。“你们是谁？那拆迁不是都早说了，没人管了吗？唉，我们也不指望了，就在这里老老实实过吧。”

程启思说：“大姐，我们是警察。”

那女人瞪圆了眼睛。“警察？你们来这里做什么？我们这里又没出什么事！”她的声音很大，已经把隔壁几个院子的人都引出来了，一时间这一小块地上就围了十来个人。

程启思倒真是说不清楚自己是为什么来的，正在努力动脑子，钟辰轩却开了口。“你们说的这个疯子，本来是什么人？”

女人说：“她啊，她以前本来是我们这里的接生婆，后来疯啦，疯得谁也不认得啦！她又没老小的，我们看着可怜就给她给吃的，她也一直活了这么几十年，厉害啦！”

程启思一震。接生婆？难道这就是于静提到的他们当年下乡的那个村子？他朝后面的山上望了一眼，黑漆漆的。他问：“这里的山上是不是有座古庙？”

另一个男人说：“是啊，都有好几百年了。”

钟辰轩突然又问：“你们这里有没有个姓吴的男人？他的妻子是难产死的……”他指了一下旁边还弯着腰在地上捡东西的疯子，“也是这个接生婆接生的。”

一群人你看我，我看你，终于，那个女人试探着开口说：“你们……你们不会是来调查老吴的老婆的死的吧？都好几十年了……”

程启思还没闹明白，也顺水推舟地说：“是啊，我们是来调查这件事的。时间是长了点，但是牵涉到了别的案子，所以麻烦你们尽量给我们提供情况，行吗？”

他说得很客气，那女人就说：“好吧，到我家里来坐坐吧。”

除了程启思和钟辰轩，其余的人也一窝蜂地拥了进去，还好这家人楼下的屋子够大，除了桌椅之外也没什么家具。

那女人给他们倒了两杯茶，听她介绍，自己叫陈秀莲，丈夫外出打工了，就她一个人在家。那群邻居也七嘴八舌地介绍自己的名字，程启思和钟辰轩也没能一个个认清。

陈秀莲拖了张椅子坐在他们对面，说：“这事情过了三四十年了，那时候我还是个小孩子呢。”

另一个老人插口说：“都怪那几个娃娃，叫了他们不要去动那个水缸，他们偏要动。那水缸是接阴婆放带走的婴儿的地方……”

陈秀莲不耐烦地说：“都过了几十年，您还说这些干什么！”

钟辰轩问：“是不是说，如果动了水缸里的珠子，山上古庙里的钟就会响，接阴婆就会出来，把产妇和才出生的孩子带走？”

陈秀莲惊奇地说：“你怎么知道？对呀，就是这么说的。不过，老吴的老婆，不是接阴婆带走的啦。我们都偷偷地传说，是他自己把老婆害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