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幕情女怨3

“问过医院那边了，这个切换过程大约是五分钟，也就是说，停了五分钟的电，跟我记忆中的吻合。”程启思脸色黯淡地说，“致命的五分钟。没有监控。照明亮度降到最低。而谭悦住的那一层楼又太好了，除了她几乎没什么人。如果是普通病房，倒不至于……”

陈了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早日破案。出了这种事，大家都不好过，毕竟是这么熟的人。”

程启思点了点头，回转身正要走，陈了又叫住了他。“还没找到谭悦那个才出生的孩子吗？”

“没有。”程启思苦笑了一下，“好像真是被接阴婆给带走了，无影无踪。”

青田医院看起来，还是安安静静的样子，跟昨天并没有什么变化。程启思直接到了院长室，接待他的还是于静。于静显然也没有睡好，一脸疲倦的样子，一手撑着额头坐在办公桌前，手里端着一杯浓茶。

“我希望你能给我们提供所有你知道的情况。”程启思开门见山地说。

“……当然。”于静喝了一口茶，慢慢地说，“谭悦第一次来，是大半年前的事了。她的病历档案都调出来了，你们可以去看。她是一个人来的，我替她做了检查。她的妊娠反应强烈，吃什么吐什么，但胎儿的情况还是好的。我给她讲了一些注意事项，她就回去了。之后，她也会定期来检查。”她望着程启思，“最后一次，就是你送她来了。不过，当时情形很乱，大概你并没有注意到我。”

“我注意到你了。”程启思回答，“但我只是当你是位主任医师，没想到是副院长。为什么于院长会亲自去关注谭悦的情况？”

于静淡淡地笑了一下。“因为她选的是最好的套餐，自然是要我这个副院长出马了。何况，她的情况不是特别好，就算不是这样，我也会特别关注她的。没有医生不希望产妇平平安安地生下孩子。”

这一点程启思已经知道了，谭悦那个套餐贵得离谱。“于院长，那就请你把谭悦入院后的情况详细地告诉我们吧。”

于静又停顿了一会才说话，她好像凡是开口之前，都得考虑一下。“其实我是建议谭悦提前来住院的，她的情况并不是很好。但她坚持说没关系，我也没办法。你送她来之后，我们给她作了剖腹产。总体来说，还算顺利。”她叹了一口气，“胎儿的状况也不太好，还是剖了。谭悦之前都已经安排好了，签字之类的事都提前交代了，用不着到时候手忙脚乱的。”

程启思这才记起当时可没谁找自己签字拿钱什么的，忍不住问：“于院长，你知道我不是她丈夫？”

“你根本连她男朋友都不是。”于静好像觉得有点好笑，“要当父亲，特别是第一次当父亲的男人我见得太多了，你看起来根本就不是那个样，一眼就知道了。你分明是硬着头皮在那里熬的，难道瞒得过我？”

程启思尴尬得说不出话来，钟辰轩却在旁边把头远远地朝开了去。程启思狠狠瞪了钟辰轩一眼，又问：“剖腹产会造成大出血吗？”

“可能会。”于静说，“不管是正常的生产过程，还是剖腹产，都有可能造成大出血。但是，我可以向你担保，绝不可能发生在谭悦身上。她的手术是顺利的，是我亲自替她主刀，相信伤口也能够愈合得很好很快。在手术结束后，一直有护士在照顾她。”她蹙了一下眉，“她确实情绪不是很好，身体也很虚弱，但那都是正常的情况。”

钟辰轩说：“你看到现场了，于院长。”

于静默然地点了点头。“颈动脉被割断了。我认为我们可以完全排除医疗方面的意外情况。”

“我不是有关于医疗方面的怀疑。”钟辰轩说，“我只是对现场那些带血的纸钱觉得奇怪。于院长，我想换成任何人都会觉得奇怪吧？”

“我也想不通。”于静疑惑地说，“也许，是因为这阵子正好是七月半吧？”

她这种说法跟陈了如出一辙，问题是，即便是七月半，很多人都会烧纸，也不会烧到妇产病房吧？于静又对着钟辰轩打量了片刻，有点迟疑地问道：“我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你。是我认错人了么？”

“没有。”钟辰轩说，“您应该是在文教授的讲座上见过我。”

于静的态度有了微妙的转变：“你叫什么名字？”

钟辰轩回答：“我姓钟，钟辰轩。”

于静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那是个温柔甚至带着一丝慈爱的笑意。“我当然听致越提起过你，你这个学生虽然只是他挂名的，但他实在觉得你很出色。只可惜若兰……”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真是一件让人非常难过的事。”

于静沉默了好一阵，又说，“谭悦的事，我知道的，也就这么多了。手术结束后，我又去看了看那孩子，确定没什么问题了，我也回去休息了。我上了年纪，不像以前那么能熬了。安排的值班护士是杜珊珊，一会你们可以再去问问她。”

钟辰轩突然问：“于院长，你听说过接阴婆吗？”

这次轮到于静吃惊了。她瞪着钟辰轩，提高了声音问：“接阴婆？你说的是接阴婆？你们是从那里听来的？”

“从杜珊珊那里。”程启思把他从杜珊珊和另一个护士那里听来的话说了一遍，又把他跟钟辰轩在那天晚上见到的黑衣老妇人描述了一番。他最后说：“我们确实是看到她进电梯了，可我们下楼的时候，电梯里根本一个人都没有。”

于静的面色非常凝重，她一字一顿地问：“你们确定看到了那个穿黑衣的老妇人？”

钟辰轩跟程启思同时点头。于静摇了摇头，喃喃自语：“这不可能，这不可能啊……”

程启思忍不住打断她，说：“于院长，如果你知道什么，请告诉我们好吗？”

于静沉默了一会，缓缓地说：“你们说的接阴婆，我也遇见过。不过，那是在很久以前的事了。”

这样的话，出自于一名具有深厚的医学知识和经验的副院长口中，实在是匪夷所思。于静也看出了他们两人的想法，苦笑地说：“这么些年，我也一直在想这件事。但是，从来都没有一个答案。”

“请你讲一讲好吗，于院长？”程启思说。

于静点了点头。“那是我年轻时候的事了。”她的眼神，向窗外飘了过去。“那时候，正好是知青下乡的时候，我们被下放到了一个农村里。我和致越，本来就是邻居，也是同学——我们算是运气比较好的了，因为就下放在本地的乡下，离家不算是太远，还可以回去看看。所以我们也并没觉得怎么样，带上行李就去了。”

她的声音很温柔，也很动听，是属于那种典型的有教养的知识女性的声音。光听她的声音，几乎无法想象她已经是一个年近六十的人了。但这时候，她的声音里，竟然也带着一丝阴恻恻的味道。

“我们住在山脚下的一个村子里。山上有一座古庙，村民们常常上去烧香，香火还不算冷落。”

“那里有一条河，我们住的院子就离河不远。院子里有一口水缸，很古老，上面刻着很多斑驳的花纹，花纹之间都是青苔。后来回想起来，这口水缸大概还应该是件文物吧，只可惜我们那时候都没有去留意这些。”

“你那位文教授，那时候是最顽皮的，有一天轮到他挑水了，他把水挑回来，往水缸里倒的时候，绊了一跤，摔在地上的时候，却发现水缸底下好像埋着什么东西。我们想了起来，我们来的时候，村民们警告说不准我们动那个水缸。但我们实在找不到别的盛水的东西，还是拿来用了。”

“致越把手伸进水缸下面往外掏。果然，被他掏了东西出来。那是一串圆圆的珠子，珠子很大，大约有婴儿的拳头那么大，很光滑，看不出是什么做的。我们几个都愣在那里，不知道如何是好。”

“正在这时候，山上的古庙，突然响起了钟声。我们三个人都被那钟声响了一大跳，面面相觑。突然，只听见村东头，有人撕心裂肺地哭喊了起来，依稀听得到喊的是；‘我的孩子！还我孩子！……”

“我们也顾不得那串珠子了，往村东跑了过去。那户人家是一家姓吴的人家，吴大嫂快要生孩子了，刚才那声音就是她发出来的。老吴像是见了鬼一样地跑了出来，大叫着：‘你要到哪里去？快回来！回来！’”

“他看到了我们，抓住我们就问，有没有看到一个穿黑衣服的老太婆？我们还是没有看到。”

“进房里一看，吴大嫂已经浑身是血地死在了床上，接生婆缩在一旁瑟瑟发抖。刚出生的孩子，也没了踪影。”

于静讲到这里，停了下来，对着钟辰轩和程启思看了看。“是不是很难以置信，很匪夷所思？”

程启思苦笑地说：“是的，尤其是出自一位医学博士之口。”

钟辰轩问：“既然吴大嫂已经死在了床上，为什么老吴还追着老婆跑了出去？”

“等老吴回过神之后，他哭着给我们讲了事情的经过。他妻子难产，接生婆把他撵出了门，他正六神无主地在门口转悠，突然听到里面传出了婴儿的啼哭声，他非常高兴，立即冲了进去，却迎面撞上了一个穿黑衣服的老妇人。这个老妇人，就跟你们所叙述的一样，一身黑衣，黑色绣花布鞋，手里提着一口装满了血淋淋纸钱的铁桶。”于静缓缓地说，眼睛里却含着恐惧。“老吴说，看见那个老妇人对他咧开嘴嘿嘿一笑，像个纸人一样飘了过去，他吓得魂不附体，半天才回过神来。这时候，他又看到他妻子，满身是血地冲了出来，嘴里狂叫着：‘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于是他也跟了出来，但出来后除了我们之外什么都没看见。”

她出了一口长气，又说：“再进去的时候，就只看见死掉的吴大嫂了。我们后来问那个接生婆，她吓得不轻，在我们的一再追问之下，才说出了她看到的事。她看到那个老妇人从门口悄无声息地进来，然后把才出生的孩子放进了提着的铁桶里。吴大嫂上前去揪她，突然就摔了回去，然后就流血不止……接生婆就缩到一边不敢再看了。”

“这就是……所谓的接阴婆？”钟辰轩过了好久，才问出这句话来。

于静微微点头。“后来，我们也找很多老人打听过，他们都说得煞有介事，而且跟老吴和接生婆描绘的一模一样。当然，我们还是半信半疑……”

程启思问：“文教授在水缸底下找出来的那串圆珠子，又跟接阴婆有什么关系？”

于静又蹙了一下眉头。“后来村子里面的人都责怪我们，说就是我们动了那口水缸，把里面的东西拿了出来，才会把接阴婆引出来。他们说那珠子就是被接阴婆带走的孩子，一动它，钟就会响，接阴婆就会来……我们跟他们解释，也解释不清楚，引得乡亲们都快拿着锄头找我们拼命了。吴大嫂死得那么惨，孩子又不见得不明不白的，也难怪他们那样……那时候我们也是年轻气盛，就跟他们吵了起来，就搬离了那屋子……”

“回城之后，你们就没有回去过？”程启思问。

于静发出了一声苦笑。“避之唯恐不及，哪里会再回去呢？不过……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家医院居然也传出了这样的传言，听值夜的护士说见过，不过，我自己倒是从来没有见到过。每次听她们小声议论，我都会板起脸来责怪她们，要她们不能相信这些话。我们这里是医院，让产妇听见了，成什么话？”

程启思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钟辰轩却说：“不要说医院里，就连医学院里也是传闻多多，没什么奇怪的。死人死得多的地方，尸体多的地方，总会有些奇奇怪怪的说法的。院长不让她们传这些话，是很正确的。”

于静赞许地看了他一眼。“我本来一直都是这么想的，但是从昨天晚上谭悦出了事之后，我就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唉……我真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程启思问：“杜珊珊呢？我想见见她。”

“哦，她请假了。”于静在一张纸上匆匆写了几行，递给她。“你们去她家里找她吧。杜珊珊是真的吓坏了，你们问她的时候别太心急。”

她把两个人送到了门口，又多看了钟辰轩一眼。“若兰的事，我们这些老朋友都很难过。你……唉，逝者已矣，别多想了。”

两个人下了楼，一路上钟辰轩都一言不发。走到大厅的时候，程启思瞟了一眼咨询台，已经不是昨天晚上那个护士了。他略微有点失望，他本来还想找那个护士问几句话的。

杜珊珊的家在金沙街上，那是一片又老旧又偏的住宅区，靠近郊区了。大概是九十年代初修建的，房子的颜色都已经发灰了。里面的巷道曲曲折折，程启思和钟辰轩都转得发晕，最后程启思在路边抓到了一个小孩子，问他纸片上的地址。

小孩一听是“金沙街3号56幢102号”，就说：“你找珊珊姐啊？我带你去！”

他在前面蹦蹦跳跳地带路，钟辰轩问他：“你跟杜珊珊很熟吗？”

小孩头也不回地回答说：“珊珊姐常常给流浪猫流浪狗喂吃的，我们有时候也会带东西给它们吃。珊珊姐还给我们做点心吃。她做的东西都好好吃！”

钟辰轩对程启思笑了笑说：“看来这个杜珊珊，还真是个白衣天使呢。”

程启思没有说话。小孩领他们来到了一座很破旧的灰不溜秋的四层楼房前，一溜烟地就窜进去了。走廊很窄，乱七八糟地堆着各种各样的杂物，光线也很暗。小孩跑到一扇门前，砰砰砰地敲着门，嘴里嚷着：“珊珊姐！珊珊姐！有人来找你啦！珊珊姐！”

门很快就开了。杜珊珊站在门口，她穿着一条浅蓝色的长裙，头发束在脑后，脸上没有施一点脂粉。背着光，她看不清钟辰轩和程启思的脸，迟疑地问：“是哪位？”

“是我，程启思。”程启思走近了几步，杜珊珊认出了是他，微微退缩了一下。那男孩已经窜进了门里，抱起了一只大猫猛亲了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