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幕情女怨1

“青田医院”。

程启思望着那块显眼的牌子，这是谭悦昏迷之前对钟辰轩说的医院，是家私立的，条件好，环境幽静，跟个花园差不多。医院里早已有了谭悦的病历，医生护士对她是熟得很，所以很快地就将她送进了产房。

程启思看着她被推了进去，才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钟辰轩仰靠在椅背上，程启思看他脸色相当不好，就说：“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留在这里，你先回去睡吧。”

钟辰轩一手搭在额头上，连眼睛都遮住了。他慢慢地说：“是不舒服，不过，不是因为一夜没睡。”

程启思错愕地看着他，问：“那是因为什么？”

“……没什么。”钟辰轩疲倦地说，“我下去吃点东西，弄点热的。”

程启思实在是很少看到钟辰轩这样子，嘱咐了一句：“你别走远了，更别开车，随便找点什么吃的就行。”

“知道。”钟辰轩说，“有什么事打电话。”

程启思问：“你晚上没吃饭？”

“忘了。”钟辰轩答得非常干脆，让程启思无言以对，他有时候真有点怀疑，钟辰轩这二三十年，是怎么活过来的。

程启思一直等了一个多小时，都差点睡着了，突然眼前一暗，身边全黑了。程启思吓了一跳，难道这医院还会停电？好在没几分钟，照明就恢复了，程启思才舒了一口气。又过了好一阵，才有个护士来对他说，谭悦生了，是个男孩。

对于这孩子的父亲，程启思是疑惑极了。他在那里发呆，跟他来报信的那个小护士却也在那里发呆。程启思这才注意到，那女孩戴着白色护士帽，皮肤很白净，一双大眼睛，长睫毛扑闪闪的活像洋娃娃，很是可爱。只是她白皙娇美的面庞上，这时却带着相当惊惶的表情。程启思禁不住问：“怎么了？出了什么事了？”他立即想到最糟糕的结果，心里一沉，忙问，“谭悦呢？她没事吧？她……”

“没，没事。大人跟小孩都很好。”女孩说，她的眼光，不停地往刚才出来的产房一瞟一瞟的，但又不敢盯着看。产房的门是关着的，里面也很安静，程启思实在不明白她在看什么。

“那……发生了什么了？”

女孩又吞了一口唾沫，迟疑地看着程启思，那双圆圆的眼睛不停地转动着。程启思安抚地说：“别害怕，有什么事告诉我。”

女孩又瞟了一眼产房的门，声音很轻很轻地说：“我……我可能看到……看到……”

“嗯？”程启思看到她又不说了，用眼神示意她讲下去。女孩张开嘴又合上，合上又张开，如此这番了好几次，终于迸出了三个字。她的声音细得就像蚊子叫一样。

“接阴婆。”

“接阴婆？”程启思重复了一遍。这个词他从来没有听过，也不知道是什么意义。女孩忙将手指放在了唇上，示意他小声一点。程启思不解地问：“那是什么东西？”

女孩朝他靠近了些，她的声音压得更轻更细了。程启思几乎可以闻到从她身上传来的淡淡的少女幽香。

“我们妇产医院里……常常都流传着关于接阴婆的说法。接阴婆就是专门来把才生下来的小孩带走的……孩子和产妇都会死掉！”

程启思瞠目结舌，这听起来也未免太过匪夷所思了。但面前的女孩一副认真的样子，程启思就问：“你说你见到了这个……接阴婆？在哪里见到的？她是什么样子？”

女孩迅速地朝谭悦在的那间产房瞟了一眼。“就在那里。把产妇一推进去的时候，我就看到了……我以为是她的家人，就请她出去。但是我一转身，就没看到她了。我本来没有当回事，可是后来听说，她的家人只有你一个……我又想起来，她穿的黑衣服，手里还拿着黑伞……”

程启思失笑，这是家规模不小的医院，有那么多病房，那么多病人，有个家属走错了房间也是很常见的事。“大概是谁走错了，趁你转身不注意的时候就出去了。”

女孩拼命摇头，但还是不敢提高声音。“不，不，不，不会的。我闻到房间里有很浓重的腥味，我平时见惯了血，但那股味道还是让我想吐。”

程启思不由得莞尔，他也算是经验丰富，但遇到太糟糕的现场，还是会觉得想吐的。这是人的生理本能罢了。女孩显然也看出了他微笑的含义，知道他不相信，咬了咬下唇，说：“反正明天我一定要换班，我不想在留在这边了。”

程启思问：“我什么时候可以去看她？”

女孩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还是个护士，回答说：“她的情形不是太好，又打了针，现在肯定不行的，一会我们就送她去病房休息。要不，你明天再来吧，那时候一定可以见她了。你放心，我们这里会照顾她的，不会有问题的。”

程启思点了点头。他的目光落在女孩白色护士衣上别着的姓名牌上，上面写着“杜珊珊”三个字。“谢谢你，杜小姐。”

他本来晚饭也吃得简单，这时候知道谭悦没事，也就放下了心，准备也下去找点夜宵吃，叫着钟辰轩一同回去。结果刚一下楼到了大厅，就迎面撞上了钟辰轩。

“我还是上去问问吧。”钟辰轩听程启思说了谭悦的情况，皱着眉头说，“你说了跟没说一样。”

程启思只得表示同意：“好，再上去找她主治医生问问吧。”

这时候已经是半夜了，医院里很安静，走廊上一个人影都不见。走廊里白晃晃地亮着灯，除了他们两个人的脚步声，听不到别的声音。钟辰轩在走廊里停了下来，左右看了两眼，说：“这里阴森森的。”

程启思还没来得及对他这句话作反应，就看见一间病房的房门开了。那门开得无声无息，一个人很突然地从门里出来了。

那是个老太太，一身黑衣服，是乡下老妇人以前常穿的那种褂子。不过，这种褂子如今即使是在偏远的乡下也很少见到了，她的一只手还拎着一把黑伞，这副打扮看起来倒像是民国时期的老电影，看得钟辰轩和程启思都怔在了那里。她的头埋得很低，一头花白的头发纷纷地从面颊披了下来，看起来很像是鬼片里的形象。

老妇人的另一只手，拎着一口铁桶，那桶锈迹斑斑，里面满满的也不知道装了什么。她脚下穿着一双黑色的平底绣花的布鞋，走起路来一点声音也没有。

但让程启思和钟辰轩觉得不对劲的是，从老妇人的方向散发出来一种味道，那是两个人都再熟悉不过的味道——血腥味。程启思无意地一低头，看到老妇人手里拎的那口桶里装的，竟然满满的是纸钱！

血红的纸钱！就像是被鲜血浸透了的冥钱！

趁他们两个愣神的时候，老妇人已经消失在了过道的尽头。

过道的尽头转个弯就是电梯。

程启思和钟辰轩对望了一眼，跟着赶了过去。所有的病房门都关着，整条走廊空空如也，哪里还有那个老妇人的踪影？

电梯显示正从四楼在往下。程启思对着另一部电梯一阵猛按，那电梯慢腾腾地从六楼下来了。程启思回头对着钟辰轩嚷了一句：“你走电梯，我走楼梯！”

他一面说，一面就从楼梯冲了下去。他跑得很快，到了一楼，看到电梯正在往一楼下降，才松了口气。

电梯总算是降到了一楼。程启思站到了电梯门口，直直地盯着，眼睛一眨也不敢眨。电梯门缓缓打开，程启思的眼睛也瞪成了铜铃。可电梯里除了四壁映出的他自己的身影，哪里有什么穿黑衣服的老妇人？

正在这时候，只听“叮咚”一声响，旁边的电梯也下来了，钟辰轩急急地从里面走了出来。他看到另一架空无一人的电梯，也吃了一惊：“没人？”

程启思摇了摇头。他喃喃地说：“奇怪，这电梯是从四楼直达一楼大厅的，中间并没有二三楼……这人能跑到哪里去？”

他返身走到咨询台前，叫醒了在那里打盹的值班护士。“请问，这里的电梯，是不是直达四楼的？”

那护士一脸睡眼朦胧，一边叽咕一边回答：“是啊……直达的，直通到VIP病房。”

程启思又问：“没二楼？没三楼？”

护士点点头，在那里揉眼睛，打呵欠。程启思自言自语地说：“真是奇怪了，那个穿黑衣服拿纸钱的老太太跑哪去了？”

护士直瞪着程启思。“你说什么？穿黑衣服拿纸钱的老太太？在哪里？你在哪里看到的？！”

她的声音和神情里都满是恐惧，让程启思和钟辰轩都注意地看着她。程启思回答说：“在四楼的走廊上看到的，她从电梯下来了。可是电梯里面没有人……”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看到那护士的脸色越来越白。他正想开口，忽然听到了一声非常凄厉的惨叫声。

程启思大吃了一惊，本能地仰起头往上看去。那声叫声应该是从楼上传来的，但叫得太大声太凄惨，竟然如此清晰地传到了他们耳中。叫声已经变了调，完全听不出是谁的声音，但依稀能分辨出是个女人的声音。

钟辰轩脸色也变了，两个人立即往楼梯的方向跑了过去。一口气跑上了四楼，只见谭悦的病房门已经打开了，一个护士正站在门口。程启思认出那个护士是杜珊珊。只见她脸色死灰一样，双手掩住了嘴。

“杜小姐？！”程启思把半掩的门猛地一推开，一股血腥味扑面而来，让他恶心得差点呕出来。他眨了眨眼睛，扭头去看，顿时脑海里一阵眩晕。

谭悦仰躺在床上，本来雪白的床单被染得一片血红。程启思见过太多的死人场面，但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血。不仅整张床都被血浸透，谭悦就像是睡在一片血海里，雪白的墙壁上，一尘不染的地板上，现在都溅满了一片片的血迹。

谭悦的双眼睁得很大，程启思想，死不瞑目就是这样吧。她的脸上带着一种很奇怪的表情，程启思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这样的神情，但这时候，他已经无暇去思考了。

血红的纸钱散落在床上，地上，几乎已经分不清到底是纸钱，还是谭悦的血了。

杜珊珊开始尖叫起来，她的叫声一声比一声高，一声比一声尖锐，直刺着人的耳膜。钟辰轩对着她的脸挥了一巴掌，她才脸色苍白地停了下来。突然，她又尖声地说：“孩子！她的孩子！她的孩子不见了！不见了！……我刚才抱过来给她看的，孩子，孩子不见了！不见了！”

程启思迅速地扫了一眼房内，病房的东西本来就很少，除了谭悦之外，没有任何人。更不要说孩子了。

“接阴婆！是接阴婆来过了！是接阴婆把孩子带走了，大人也一起带走了！”

忽然，一个女人声音在他们身后刺耳地响了起来，钟辰轩和程启思一回头，看到走廊上已经挤满了人，而靠在他们身后的就是刚才在楼下见到的那个护士。她离得最近，把病房里的情形也看得最清楚，这时候正尖着嗓子一阵乱叫。

钟辰轩皱起了眉，程启思反应很快，他向外退了一步，把杜珊珊也推了出去安置在椅子上，然后把门反手一关，面对着走廊大声说：“这里发生了凶杀案，不能破坏现场。我是警察，我现在会马上通知同事过来。请大家回自己的房间去，不要留在这里。”

也许是因为他这番话，也许是因为从病房里飘出来的血腥味实在不好闻，众人一边议论着，一边三三两两地散开了。杜珊珊却没走，她扶着那个尖叫的护士，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两眼呆呆地望着前方。

一个穿白大褂的女医生留了下来。她年纪不轻了，大约有将近六十的样子，眼角和嘴角都是细细的皱纹。她望着程启思和钟辰轩，说：“我是这里的副院长，于静。我想我有权利知道在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程启思伸手推开了门，于静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这是怎么回事？”

她的脸色也变得苍白了，但声音还是镇定的。程启思摇了摇头，掩好了门，走到一边去打电话。钟辰轩望着她，问：“你认识这个病人吗，于院长？”

“……不是每个病人我都会过问的。”于静回答，“不过，谭悦我确实认识。事实上，从她第一次来检查，就是我负责的。”

“于院长，医院的出入口有好几个，是吧？”程启思已经打完了电话，这时候走过来插了一句。

“是的。”于静立即回答，“前后门都有。”

“有监控录像吧？”钟辰轩问。

于静说：“当然有。不过，这个你们去问保安那边比较好。”

程启思点了点头。他走到了椅子边上，轻声问杜珊珊：“你能把刚才的事讲一遍吗？关于谭悦的孩子……现在孩子不见了，我们得找到他。”

杜珊珊点了点头，她已经平静了许多。“谭小姐情况不是特别好，很虚弱，连动的力气都没有。她一醒过来，就对我说，想看看孩子。”她胆怯地抬起睫毛瞅了一眼程启思，程启思鼓励地示意她说下去。“孩子倒是情况挺好的，就给她抱过去了。不过，状态不好的是她自己，所以于院长说，让她看看就好，早点把孩子抱回去，让她休息。”

于静说：“没错，事情经过就是这样的。孩子很健康，而产妇的情绪也很重要。”

程启思问：“然后呢？”

杜珊珊说：“我就把孩子抱了过去。我刚把孩子放到她手里，我就听到电话在响，这时候的电话肯定是有什么急事的，我赶忙奔了出去……”

钟辰轩问：“哪里的电话？”

杜珊珊指了指走廊尽头一间亮着灯的房间。“值班室里的电话。”

钟辰轩说：“你继续说吧。”

“我跑回值班室，把电话拿起来，里面却是忙音。”杜珊珊说，“我觉得奇怪，但想起孩子不能放在产妇那里太久，就把电话放了回去。正走出值班室，电话又响了，我又回去接，但一接又断掉了。这样一连折腾了好几次，我耽搁了好几分钟，才回到病房。在我走的时候，门是虚掩着的，我一推……”

她捂着脸，说不下去了。钟辰轩问：“你从走廊过来的时候，有没有看到什么人？” zxCRt2PSgGRE0G/651aIQURoza5qqxQCiJMeRYwQf8EBxo5jde2Go+fKZo56zZQ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