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幕情女怨序幕

她把骨戒指砸碎，金戒指全砸扁，

让它们一个个葬身河水底，

另外还有一些信：墨迹是血迹，

缠着生丝，折叠得齐齐整整，

封上加封，全不过为了打动她的心。

这些信她止不住用泪眼细读，

吻了又吻，甚至用泪水浇洗，

喊叫着：哦你这记录谎言的血污，

你算得什么山盟海誓的凭据！

——莎士比亚《情女怨》

程启思回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了。他在整理一桩案子的资料，吴晴想帮他的忙，被他谢绝了。而钟辰轩是绝不会主动加班的，一下了班就自顾自地先走了。

又转个个弯，到了小区门口，程启思忽然发现有个人半蹲在地上。借着路灯的光，程启思看清了那个人，不由得一怔。

“谭悦？”

谭悦听到他的叫声，抬起了头来，吓了程启思一大跳。谭悦本来十分清秀，但今天气色非常不好，在黯淡的灯光下整张脸呈现出一种青白的颜色，而且脸也是浮肿的。眼圈发黑，看样子大概是几天没睡好觉了。她穿着一套深色的运动服，运动鞋，头发束成马尾扎在脑后，但程启思怎么也无法想象她这副气色会是出来跑步、锻炼什么的。

程启思见她细细的眉头紧紧蹙在一起，一手按在小腹上，显然是很不舒服，忙过去扶她：“你怎么了？不舒服么？我送你去医院。”

“不，不用，没什么。”谭悦声音也有些沙哑，比平时要低沉许多。程启思把她扶了起来，仔细打量了她几眼，问：“你怎么了？你怎么脸色这么难看？这么晚，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我跟辰轩约的。”谭悦轻声说，“我最近精神很差，我想做一回沙盘。”

程启思全没想到会是这个原因，钟辰轩是堆了满满几个架子的沙盘模型，可从来没有给人做过，完全像是摆设。“这样啊。他也真是，怎么不下来接你？”他拉开车门，让她上车，“上车再说。看你脸色这么难看，要不，我还是送你回家休息吧？”

谭悦并没有坐在他旁边，而是坐在了车后座，把整个人藏在了阴影里。“没什么，真的没什么。”

程启思打开了灯，回头盯着谭悦使劲地看，并没有回答她的话。过了好一阵，程启思才说：“谭悦，我问句不该问的话……你是不是怀孕了？”

谭悦的脸上泛起了一个苦笑。“我就知道瞒不过人，你一眼就看出来了。”她挽起了宽松的运动裤的裤腿，程启思看到她的小腿都已经浮肿起来。“医生说我的反应比较严重，没办法。”

程启思张了两次嘴，想问什么却问不出口。谭悦看出了他的心思，虽然在笑，眉梢眼角那股神情却一点笑意也没有。“别问了，到你那去吧。”

他也觉得尴尬，一边发动车子一边问：“那你现在住在哪里？还是以前……”

“对，还是以前那里。”谭悦淡淡地说，“我现在没上班，自己身体状况都这么差，哪里能帮别人做手术呢。”

“好。”程启思迟疑了一下，又说，“你真没事？”

“没事的，放心好了。”谭悦的脸，被两侧五彩的灯光投射出不断变化的阴影。谭悦的眉毛和眼睛都长得很有特色，眉毛很黑，很长，有力地覆在眼睛上，而眼珠也特别黑亮。她脸色不好，眼睛下面深深的黑晕，却给她平添了一种凝重的美丽。

那个男人是谁？谭悦不是个不理智的人，是谁能够让她做出这样的决定？

“你要来，也该白天来啊。”程启思说，“这么晚，你一个人……”

谭悦沉默了片刻，程启思觉得可能自己问了不该问的问题，谭悦的声音却又从车后座响了起来。她的声音有些模糊，像是浮在雾气里。“我白天有事，刚去见了律师。”

程启思愣了一下，但是无论如何也不好再多问了。他从后视镜里看到，谭悦在笑，正好有一束路灯的光投射在她的脸颊上，衬得她本来就青白的脸色更诡异。而她唇角那朵微笑，竟然让程启思心里突然涌上来一股寒意。

从车库的电梯上了楼，钟辰轩看到程启思和谭悦一起进来，就笑着说：“还真巧。”他的目光在谭悦身上停留了几秒钟，并没多问什么，就说：“上楼来吧。启思，你爱干什么干什么，可别进来吵着我们。”

程启思嘿了一声，说道：“你是打算在我这里开业了？”

“你真是想多了。”钟辰轩白了他一眼。程启思看谭悦的脸色实在不好，就说：“要不，你们换个时间吧？精神这么差，能行吗？”

谭悦笑了一笑，说：“这有什么不能行的，不用操心了。要是有好茶，给我一杯，浓一点儿。”

程启思在客厅喝了快一个小时的茶，他实在是想去睡了，又觉得谭悦没走，自己就跑去睡了好像不太礼貌。他正准备起身去给杯子添点水，忽然听到楼上钟辰轩的声音：“启思！快上来！”

钟辰轩的声音里面带着几分惊惶，跟着就听到“砰砰”几声重物落地的声音。程启思吃了一惊，知道出事了，赶忙把茶杯一丢，冲上了楼去。

楼上有个相当大的起居室，家具少，只有几个高高的装饰架，采光极好。钟辰轩就把他那些模型堆在了架子上，跟程启思本来的那几样很简单的摆件混在了一起。

谭悦倒在了地上，已经昏了过去。地板是深色的，她摔倒的时候带翻了一张沙盘桌，沙子倾了一地，有些已经被血给染红了。

“马上送她去医院。”钟辰轩说，“抱她起来，千万小心。”

程启思一伸手刚抱起谭悦，手就被血给染红了。“这……”

钟辰轩匆匆抓了外套，往外就走。“没事。车钥匙呢？你那辆车宽敞点。”

程启思叫了起来：“这叫没事？！她这么流血会死的！”

“死什么啊死？”钟辰轩没好气地说，“她也真是的，难道不知道自己预产期是多久？还一个人跑出来？”

听钟辰轩这么一说，程启思自然是明白了，“啊”了一声，不再多问，抱着谭悦就往楼下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