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幕：天国阶梯9

程启思一面想，一边摇头。“不，这还是不可能。毕竟，郑琪儿在成海市待了这么多年，她不是过的隐士生活，认识她的人不在少数。如果她突然变了一个样子，迟早都会被认出来的。这不可能，绝不可能。”

温梧也表示同意。“确实不可能，这实在是太冒险了。成海市就这么点儿大，遇上熟人的可能性太大了。”

钟辰轩淡淡一笑。“有一个可能，或者说是一种解释。”他望着温梧，“你能不能帮忙做两件事？”

温梧说：“你说。”

“第一件事，你去找郑琪儿的养父，要一些郑琪儿从前的照片，就算她养父对她没什么感情，也未必会把照片销毁。第二件事……”钟辰轩停顿了一下，“找一件郑琪儿用过的物件——真正的郑琪儿用过的东西。比如梳子，可能会有她的头发……类似的。”

程启思说：“你是想验DNA？这么多年前……我觉得有点难。”

钟辰轩点了点头。“我知道难度也许会比较大，但这是我们目前唯一能确定真正的郑琪儿是不是那具女尸的办法。这就要靠你了。”

“没问题，我会尽力的。”温梧一口答应。他又问：“照你这么说，你是认为他们几个是一伙的？”

他指点着照片上的四个人，很明显，他们都比现在要年轻得多，也要俗气得多，穿着也很廉价。钟辰轩说：“这有照片为证，我想没什么可怀疑的。”

程启思怀疑地说：“但是，不是说他们几家都是世家么，家境都不错？”

“什么都可能是编出来的。”钟辰轩说，“比如徐湄，她是个模特儿，成名以后，她要说自己家庭怎么怎么样，就算有人怀疑，最多不过说虚荣吹牛，这样的情况可是多了去了！还有个常见的法子就是去国外‘深造’……郁容，她也是煞费了一番苦心。她买了一个很大的花圃。其实买个花圃花不了太多钱，又是在郊区，但是对于提升一个人的阶层——我指的是对他人造成的心理暗示——实在是很有帮助。我还记得肖然对我说过，郁容过世的父亲是位收藏家。现在看来，这也是谎话。花点钱摆一屋子的古董，有什么难处？”

程启思慢慢地说：“他们从重安市而来——我假设是重安市……”

“应该是重安市。”钟辰轩说，“琪儿说过，她喜欢吃辣，而成海市的菜普遍偏甜。记得吗？就在她的生日宴会上，而肖然很快把话题岔开了。”

程启思点点头。“有道理。在重安市的时候，他们都很穷，一心想往高处爬。这时候，他们遇上了郑琪儿。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认识的……”

钟辰轩接口说：“应该是在郑琪儿的养母死后，她最脆弱的时候。不过，这确实是件奇怪的事，郑琪儿虽然是千金小姐，但也不可能不通人情世故，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地就信任刚认识的人了？”说到这里，他沉默了好一会，才接着说下去。“先把这个问题放一放吧。不管怎么说，他们就这样认识了。这时候，郑琪儿应该收到律师函了，希望跟她洽谈遗产事宜。”

温梧点点头。“对，我是寄律师函给她的。因为她的电话没人接，后来她说是她心情不好，不想接电话。”

钟辰轩说：“于是，这三个人就想到了这个主意。他们杀了郑琪儿，然后由现在的郑琪儿代替真正的郑琪儿，跟你——温律师见面了。她——我还是叫她琪儿吧，因为我至今还不知道她的真名。她得到了那笔遗产，其余三个人也捞到了不少好处。郑琪儿仍然住在本市，郁容和肖然则出了国，等到学成的时候再回国，也算是很有些名气了。”

程启思皱起了眉头。“郁容跟肖然出国，这是很自然的选择，我觉得非常合理。但琪儿居然就留在这里，也不害怕，她凭什么就会觉得别人认不出她来？我实在是想不通这一点，这已经不是她胆子大不大，愿意不愿意赌一次的问题了，感觉……感觉琪儿她似乎有恃无恐，我真不知道她究竟在想些什么。”

钟辰轩做了个手势。“等到DNA结果出来，就会有答案了。我有一个想法，但我觉得太匪夷所思，所以在有证据之前我不会说出来的。”

程启思瞪了他一眼。“那后来呢？为什么徐湄又会死，琪儿又会死？”

“一定是杀人灭口！”温梧立即说，“他们四个人是共犯，但又互相猜疑，所以不把其余的人杀死是不会甘心的。郁容和肖然是情人，所以他们设计害死了徐湄，害死了琪儿，这样就不会再有人泄露秘密了！”

说到这里，他眼睛里闪过一丝奇怪的光。“也许，还会有人死。郁容的秀有三套主秀礼服，三个主题，是为她们三个女人设计的。现在，其中的两个已经死了，郁容就是理所当然的最后一个死者！”

钟辰轩点了点头，说：“推理得很不错，结论也干净利落。不过，凶手呢？”

“凶手当然就是肖然。四个人里面，如果死了三个，剩下的一个自然就是凶手了。”温梧有些洋洋得意地说。

程启思忍不住也笑了。“温律师居然也是推理小说的爱好者，真想不到。”

温梧苦笑。“就是一点爱好而已。”他又自得地说，“我刚才的推理如何？”

程启思看了看钟辰轩。“你觉得呢？”

钟辰轩微微一笑。“动机呢？”

温梧这一下答不出来了，钟辰轩又笑了笑，拿出了一本杂志，翻到了一页上面。“动机可能就在这里。”

程启思和温梧一起探过头去看，温梧说：“我见过这组‘天国阶梯’的照片，是肖然给她们三个人拍的，拍得很美。但这跟现在的案子又有什么关系？”

钟辰轩说：“那组照片，实际上是他们四个人共同投资的‘瓦勒’的一种宣传方式。记住，无论如何，大部分的财产都在郑琪儿手里，主要的投资人是她，这个品牌也是她主导的。她的社会关系很好，生日宴会上连孟桓都到了。他们几个人，是有利益关系的，如果琪儿死了，在‘瓦勒’上面，肖然他们三个人都能得利。温梧，我问你，琪儿得到的财产，是不是大部分无法变卖？”

“没错。但是想要把这么一个品牌做出来，她还是办得到。郑太太是个女强人，倒是她先生，完全不是一个商人。她这个投资并没经过我，我的专长不在这方面。啊，殷鸣你们认识吧？”温梧笑了笑，说，“他在业内名气很大，号称是金手指啊，琪儿这投资要上市就请了他，你们可以找他了解一下。”

这时候程启思才明白，为什么那天郁容的时装秀，殷鸣也来了，而且跟琪儿一副很稔熟的样子。

温梧还在那里冥思苦想。“对，这个动机很有道理。……哦，我的意思是，琪儿为肖然他们设计的这个动机很有道理，在你们警方这里，也一定是通得过的。”

钟辰轩摊了摊手。“如果按琪儿的计划，通得过。可是，再完美的计划都会有缺陷，都会遇到不可知的变故。在徐湄死后，郁容跟肖然就开始怀疑琪儿。琪儿的计划，主要着力在消除我们对她的怀疑，她却没有怎么考虑郁容跟肖然。也许，她是低估了别人的智商？于是，郁容跟肖然决定反击，他们打算在秀场上杀死琪儿。”

他突然蹙起了眉头，不说话了。程启思催促他：“你快说啊，我们还在等下文呢。”

“……我觉得，我们有必要去一趟郁容那里。”钟辰轩有点迟疑地说，“也许，琪儿给肖然设计的动机，最后真的会应验在肖然身上？……”

欧阳若兮开了门进去，看到堆了一桌子的酒瓶，却没看到周源。她有点奇怪，拉开卧室的窗帘，总算看到周源正夹着一支烟站在阳台上。周源穿着一件和服式的睡衣，没有化妆，脸色憔悴，头发蓬乱地堆在背上，像是几天没有洗过的样子。

“你怎么这时候来了？”周源仍然望着窗外，没有转头。“难得你最近有空来看我，我每次叫你，哪怕是吃个饭，你都没空。”

“我那不是工作忙吗？天天加班。姐，你别抽这么多烟了，对身体不好。”欧阳若兮推开了窗，然后把烟灰缸里的烟头全部倒到了厨房的垃圾桶里。“这都几点了。你肯定没吃晚饭吧？我去帮你做点吃的，你脸色很难看。”

“不用了，我不想吃。”周源又深深吸了一口烟，“今天没有人送你？那天晚上来接你的人呢？”

欧阳若兮怔了一下。“你看到了？”

周源笑了，她笑的时候眼角的皱纹就一览无遗。“那天太晚了，你又没开车，我就在阳台上看着，想看你打到车走了，我才放心。结果我看到……那个男的是谁？如果不错的话，你就……”

欧阳若兮打断了她的话。“姐，你别一见我就提这个。那天晚上送我回去的只是我一个同事，碰巧在楼下遇到的。”

周源失望地哎了一声。“唉，我就知道。我的学霸妹妹，你工作忙，连聊天都没时间陪你姐，这没什么。可是你也不能把那个……那什么？手术室？还是什么？当成家啊！”

“别说这些了，姐，我今天来，是跟你谈正事的。你今天没有喝太多酒吧？”欧阳若兮在床头坐了下来。周源看了看她，见欧阳若兮的脸色非同一般的凝重，呆了一呆。

“怎么了，若兮？出了什么事了？我……我就喝了大半瓶啊，我清醒得很，你说，你说，什么事？”

欧阳若兮在手机上翻出了一张照片，把手机给了她。“你看看，认不认得这个。”

周源仔细一看，脸色就变了。“你怎么会有这个？你是从哪里弄来的？”

“……你别管我是从哪里弄来的。”欧阳若兮的声音低了下去。“姐，你为什么要做这种傻事？”

周源无辜地望着她。“你在说什么？”

欧阳若兮眉头深锁，脸色更沉重。“姐，你一定要对我说实话，我才能帮你。他们的目光迟早都会转向你，加上你跟郁容、徐湄都一直有很深的嫌隙，你是绝对脱不了嫌疑的。所以，你现在必须对我说实话。”

周源瞪着欧阳若兮，瞪了好一阵，突然嚷了起来：“你怀疑我？你怀疑是我杀了徐湄？还有郑琪儿？我跟郑琪儿根本不熟，我杀她做什么？”

“如果死的是郑琪儿，你当然没有任何动机。欧阳若兮的声音也提高了，“如果本来应该死的是郁容呢？你恨郁容几乎是人尽皆知的事了，这个动机太过于明显了！”

周源叫了起来：“你胡说什么？这事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那天……那个郑琪儿死那天，我在家里睡觉，根本就没有出去！”

欧阳若兮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姐，你就别再说谎了。你连我都骗不过去，又怎么骗得过启思他们？那天我知道你心情不好，就给你打电话，想约你出来吃饭。可是电话没人接，我担心你就过来了。我在家里找不到你的人，打你手机又关机，我更担心了，于是下楼去问保安有没有看到你出去过。保安说你开了车，出去了。我怕你去郁容那里闹事，就赶去了秀场……在那里，我看到了你停在附近的车。“

周源浑身一颤，盯着欧阳若兮不说话了。欧阳若兮继续说了下去：“因为那里来的宾客和记者很多，车也很多，没人注意到你。但是我是来找你的，当然一眼就看到了你的车。车上没人，我也不知道你到哪里去了。我又不敢这样走进去，我突然出现在那里，一定会引起启思的猜疑。还有辰轩……他太敏锐了，我有点害怕他。于是我只能在附近等着，一直等到里面出现了很大的骚动，这时候，我却看到你从里面跑出来了！你上了车，匆匆开车走了。我怕引起人注意，没有招呼你。当我知道那天郑琪儿死了，而我问你有没有出过门的时候，你却坚决否认，我就更疑心了……姐，你真是糊涂得很，你跑去那里干那样的傻事，有什么好处？”

周源掩着嘴，跌坐在了床沿。“你……你全都看到了？还有没有别人看到？若兮，你没有告诉别人吧？还有，还有，那……那东西你是在我车上发现的吧？在哪里？你……还给我好不好？”

“姐，你这是在开什么玩笑？我身为法医，怎么可能把证物私自拿出来销毁？你是要我知法犯法么？”欧阳若兮冷冷地说，“至于有没有别人看到你那天在……我可以非常确定地告诉你，这是瞒不过人的。很快就会查到你的。”

“我……我……”周源还想否认，欧阳若兮扬起了睫毛看着她。“别否认了，姐！楼下的保安都看到你出去了，你还能否认什么？”

周源崩溃了，她猛地抓住了欧阳若兮的手臂。“我去那里，只是偷偷地溜进去把郁容那件主秀的衣服剪破了！我只做了这件事而已！然后我就走了……”

“……我就知道是你干的。”欧阳若兮叹了口气，“姐，你怎么会做这种傻事？万一被人发现了，你的脸面往哪里搁？你怎么会糊涂成这个样子？”

周源被她骂得呆呆地，忽然捂着脸哭了起来。“我那天喝多了啊，若兮，我就是喝多了。我回来之后，也觉得害怕，如果被人看到了，我的脸往哪里搁……”

欧阳若兮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姐，你别哭了。现在不是哭的时候。你如果就是剪碎了那件礼服，比起谋杀，倒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周源愣了愣，她的眼珠转动着，喃喃地重复了一遍：“谋杀？……”

欧阳若兮看她神情不对，就问道：“姐，你不会是那时候还看到什么了吧？”

“……你现在这一说，我倒是想起一件事。”周源皱着眉头，竭力地在回想着什么。欧阳若兮忙问：“什么事？”

看周源脸上又露出迟疑的神色，欧阳若兮又说：“姐，你不要着急，慢慢想。你有没有看到什么？你仔细想想，这对案子是很有帮助的。”

周源的嘴唇颤动着。“好，好……我想，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