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幕：天国阶梯8

陈了点点头。“确实挺奇怪，让人想不通啊。我刚才其实是想说，也许是琪儿是刻意把那具尸体的软组织全部去掉的，这样，就算有人发现了尸体，也很难查出尸体是谁。”

程启思不自禁地觉得一阵发寒。“怎么去掉？把肌肉一块块地刮掉？”

欧阳若兮说：“放了一两年的尸体，腐烂得会非常厉害。再用点力，把肌肉刮下来并不是难办到的事。或者用药物也可以，最后用点清洁剂冲洗一下，包管干干净净的。”

陈了低头看了看手机。“不知不觉都十二点了。若兮，一起吃饭？”

欧阳若兮说：“好啊。”她回头看了看程启思和钟辰轩，“一起？”

程启思忙摇摇手。“听你们刚才这么一说，我哪里还有胃口。我还是回办公室吃泡面好了。”

欧阳若兮吃地一笑。“泡面？那里面有防腐剂，也可以让尸体多保存一段时间不腐烂哦。”

她看到程启思的脸色都变了，对着他一笑，跟陈了走了出去。

钟辰轩看着程启思的表情，笑了笑说：“你这是怎么了？又不是刚出来实习的，还会为了这些吃不下饭？”

程启思继续苦笑。“看来我是越活越回去了。唉，以后找女朋友，可绝对不能找法医，她做的菜我估计是不敢吃的。”

钟辰轩忍不住笑了起来。“这种想法很多人都有，没想到你也会这么想！”

程启思尴尬地换了个话题。“你怎么想？”

“对这整件事吗？”钟辰轩说，“先设法把这具女尸的身份弄清楚再说，否则一切都是空谈吧。”

程启思无奈地说：“郑琪儿在生活上实在没有什么可说的，虽说一起玩的朋友不少，但没一个特别……特别亲近的。相比之下，吴晴都能算闺蜜了，可吴晴是什么都不知道。她的继父对她完全不关心，根本不可能知道她的什么情况。我倒是想问你，可又不好问……”

钟辰轩叹了一口气。“都已经是命案了，有什么不好问的。可我是真不了解她，就因为她跟若兰挺好，所以，点头之交。”

程启思也跟着叹了口气。“好吧，没有捷径可走了。我这就叫吴晴和龙宇把五六年前二十来岁的女性失踪案子都找出来，希望能够有点线索吧。”

钟辰轩慢吞吞地说：“我觉得，我们不能把调查范围仅限于琪儿一个人身上。我们有必要调查一下，五年前其余三个人都在做什么——徐湄，肖然，还有郁容。”

程启思点头。“我知道。”他站了起来，“我出去一趟。”

钟辰轩问：“不吃饭了？”

“你自己吃吧，我等会不回来了。”程启思说，“我想再问问紫茉莉的事。”

他刚要走，又被钟辰轩叫住了。“你说，那个花匠说，琪儿把她的水仙都挖了。你能联系上那个花匠，问问他，琪儿原来的种着水仙的花园是什么样子吗？我想听他的具体描述，如果有照片，那就更好了。”

程启思相当迷惑地望着钟辰轩：“为什么？”

“想走进死去的人的无意识之中，那个混沌之海。”钟辰轩微笑地说，“郑琪儿那个花园，是能让人感受到某些东西的。”

“紫茉莉？”青青花屋是程启思平时偶尔会来买花的地方，也跟老板混熟了。老板是个男的，三十出头，不太爱说话，招呼客人都是雇来的女孩子负责，只是跟程启思这种熟客会聊上几句。

他看着程启思把衣袋里的紫茉莉拿出来，笑笑说：“这东西别放衣服里，花汁容易挤出来，弄脏你的衣服了。”

程启思这才发现衣服上已经沾上了花汁，用湿巾擦居然擦不掉，叹了口气。“这件衣服没治了。”

老板抓起一把紫茉莉看了看。“你从哪里弄来的？我们这里没什么人种这花的。其实，这花也是野生的居多，特贱，没人养都能活，一长就是一大蓬，那速度是惊人的快。”

程启思问：“那什么地方种这种花的多？”

“哦，重安市。”老板说，“也不是种，我说过了，这花很贱，又不漂亮又不好闻，专去种它的还真少。重安市的方言管这花叫粉籽花，够俗吧？”

程启思确实赞同他的意见。“为什么要叫粉籽花？”

老板摊摊手。“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花没粉色的。就这种桃红色的最常见，还会有些黄的跟白的。你想知道什么？查案用得上？”

“对，所以你尽可能多告诉我一些关于这花的知识。”程启思说。“百度百科不如你准啊，你以前不是在什么……植物园工作过吗？”

老板想了一会。“可你说这花，又没人专门养，也说不上来什么。紫茉莉实在不是什么名贵的花，普通的都算不上。这花喜欢比较潮湿的环境，常常长在那些阴暗的角落里，甚至垃圾堆上都会长。因为它会吸收垃圾里那些腐殖质，反而会在垃圾场上开得鲜艳得很呢。又不用养，又不用管，算是最下品的花了。不过，紫茉莉里面有一种玫瑰红色的，还有一种‘楼中楼’的重瓣，算是名品。”他又看了一眼程启思放在桌上的紫茉莉，“你这个，是最贱的一种了。”

程启思说：“你刚才说，这花生长速度很快？”

老板点了点头。“特别是在适合的生长环境下，土壤里能够提供充分的养料，它的生长速度是很惊人的，一开就是一大片。真的是一大片，常常能把一个小土丘都完全铺满。我刚才不是说了吗，垃圾堆就是这花生长的好地方。”

程启思沉默着，他环视着这家花店。“你这里有铃兰。”

老板把一束扎好的白色的铃兰捧了过来。“不常进这花，不过，是送人的好东西。它的花语是幸福——准确地说是幸福再来。而且铃兰也是纯洁的象征，送人挺不错的。你要一束吗？”

程启思苦笑。“好吧，你给我一束。”

他抱着那束铃兰回了家，把花插在瓶子里。过了一会，钟辰轩也回来了，明显是提前翘班的。一眼看到那放在很显眼位置的铃兰，钟辰轩怔了一怔。

“你买束铃兰回来干什么？”

程启思正在郁闷地看着衣服上的那块被紫茉莉的花汁弄脏了的污渍，他很怀疑还能不能洗掉。“我去花店，被老板硬塞了一把给我。不过，他告诉了我一些关于紫茉莉的习性，让我有了些想法。”

他在沙发里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你呢，你有什么线索了么？”

钟辰轩说：“有，不过，你先说你的。”

程启思耸了耸肩。“好吧。花店老板跟我说，这花很贱，很少有人刻意去种。不过，这花很容易种活，尤其在什么垃圾场啊之类的地方会长得很好，开得很艳。”

“我明白了。这就是琪儿种这花的原因吧。”钟辰轩说，“有尸体提供养分，自然会长得好，开得艳。生长速度又快，完全符合她的需要。”

程启思拍了拍桌子。“对，我也是这么想的。老板还告诉我，在重安市，这种花很多，而且几乎都是野生的，遍地都是。因为重安市有很多丘陵，不像很多平原城市，到处都是高档小区，这些野花差不多都没有可以生长的地方了。好了，我说完了，你呢？有什么发现？”

钟辰轩捧了一个木盒过来。“从证物里面找出来的。我本来不当回事，不就是老照片？但是今天我突然发现不对了。”

程启思把照片一张张地摊在茶几上，仔细地看了起来。“是很奇怪。按理说，郑琪儿的家庭条件那么好，郁容和肖然也是，他们这照片看起来也不过就是七八年前拍的样子，看起来却那么寒酸。”

他指点着其中的一张照片，“这分明是在一个……唉，就说是贫民区吧——拍的。这里几乎都是外来人租房住的，条件很差。他们四个人的穿着也都很……虽然款式应该是当时流行的，但你看看那做工，那面料……一看就是便宜货。徐湄是出名的模特儿，郁容是设计师，肖然是摄影师，琪儿是富家千金……确实让人觉得有点匪夷所思。”

“你看这一张。”钟辰轩把另一张照片推到了程启思面前，程启思哦了一声。

“他们后面的背景……是一大片的紫茉莉。而且看起来，他们像是在山上……但又不是什么名山，倒是比较像丘陵那种小矮山。你看远处，还有些矮房子。”程启思说，“我真怀疑是重安市。我去过重安市，那里的山看起来就是这样样子的。”他望着摆了一茶几的照片，“虽然这些照片背景不同，但看起来都很相似。而且都是他们四个人……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们确实是从小一起长大的。”

钟辰轩的手指，轻轻拂过照片一角的日期。“这是最晚的一个年份了。从这以后，就没有照片了。”

程启思正想说什么，忽然他的眼光停在了木盒里。“这是什么？”

他把木盒底朝天地抖了抖，从里面落出了几颗小小的黑色的圆球。钟辰轩说：“像是花种之类的东西。”

程启思一怔，抓起了那把被揉得稀烂的紫茉莉。紫茉莉的花茎上也长着这样小粒小粒的黑色圆球。“我知道了，老板说，这花还有个名字叫地雷花，就因为它的种子是黑黑的，小小的，就像一个小地雷一样。”

钟辰轩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她还真是喜欢这花。”

程启思指着照片说：“这可以作证，她对这种花很熟悉。可是，奇怪的是，我调查了琪儿的过去，问到的一些人都可以确证，郑琪儿自从随她母亲回国，一直都在成海市。同学，邻居，朋友……”

“没错。”钟辰轩说，“这一点连我都可以作证。”

程启思极度疑惑地说，“我真不明白，她是什么时候去这个地方——我就当作是重安市吧，真的很像——而且这些照片的跨度长达五六年，每一年都有，难道她每年都会去重安市，打扮成这样，拍完照片再跑回来，继续她的富家千金生活？这根本就说不通呀！”

钟辰轩指了一下桌上的照片。“线索应该就在这些照片里面。”

程启思嗯了一声。“光从这些照片上看，你能得出什么结论？”

钟辰轩迟疑地说：“如果抛弃一切既定的成见来看，我只会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郑琪儿，徐湄，郁容，还有肖然，这几个人根本不是出身优越。他们的成长环境一定非常糟糕。应该好好查上一查，没有查不出来的。”

程启思说：“郑琪儿的出身很好，这一点不用怀疑。不过，龙宇从君兰那里得到的线索也很关键，正在沿着这个挖下去。”

钟辰轩转动着手里的杯子，转了很久，突然说：“她母亲已经过世了？”

程启思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对啊，已经过世好几年了。”

“……我想，我们有必要再跟温梧谈谈。”钟辰轩说。

他们见面的地点还是约在郑琪儿的家里。花园里还是那副被挖得坑坑洼洼的样子，被挖出来的紫茉莉还没有完全枯死。程启思随手摘了一朵，拿在手里看着。

这花确实不怎么漂亮，又俗气又艳得过头。而且总给人一种有点脏兮兮的感觉，像是开到了极致就萎谢了一般。没有什么香味，但是捏一捏花瓣，会有红色的汁液渗出来。

温梧很快就来了。他一进来就抱怨：“这么晚了，把我叫出来干什么？有事不能电话里说，或者明天？”

程启思说：“已经死了三个人了，我不想看到死更多的人。”

温梧叹了口气，把公文包放了下来。“有什么事，问吧。反正我是知无不答。麻烦你们这一次一口气问完，我也忙啊。”

钟辰轩问：“郑琪儿是不是养女？”

程启思吃了一惊，温梧的表情也显得很是吃惊。“你怎么知道的？这件事差不多是没有人知道的……你从哪里听说的？”

“你先告诉我，是还是不是。”钟辰轩说。

“……是的，没错。郑太太，她不能生育，四处求医都无济于事。但是她非常想要一个女儿，于是，就收养了郑琪儿。”温梧推了推眼镜，无奈地说，“郑太太很疼琪儿，是真把她当亲生女儿看的。但她丈夫对琪儿一直没什么感情，等到郑太太一过世，就再也没管过琪儿的事了，只当没有这个养女存在。我上次说是继女，只是不愿意把这件事告诉人，我以为对案件并没有什么帮助……郑太太对琪儿确实很好，她很富有，遗嘱里是给了琪儿相当一大笔财产。所以，琪儿也在这里过得很好。”

钟辰轩又问：“郑太太是哪一年过世的？”

温梧想了一想。“大概六年前。”他又问，“你究竟是怎么知道的？郑太太谁都没告诉，大家都以为琪儿是她的亲生女儿。”

钟辰轩把那叠照片取了出来，递给了他。“你有没有见过琪儿的这些照片？”

温梧拿起照片翻了翻，满脸的诧异之色。“这……这是她什么时候的照片？她什么时候去过这样的地方？我怎么完全不知道？”

“温梧，你第一次见到琪儿是什么时候？”

温梧毫不迟疑地回答：“就是在郑太太过世以后，她委托我处理她的遗产，我就在那时候认识了琪儿。”

“之前你没有见过她？”钟辰轩又问。

“……没有。”温梧狐疑地看着钟辰轩，“你究竟想说什么？你问这些问题，是想得出一个什么样的结论？”

钟辰轩不答反问：“在郑太太离婚以后，琪儿有没有见过她父亲？”

温梧说：“没有。我说过了，琪儿跟她的养父没有什么感情，她的养父也没有想再见她的意思。”

程启思听着他们的对话，一边翻着那叠照片。突然，他瞪着钟辰轩说：“你难道是想说……郑琪儿并不是真正的郑琪儿？！”

温梧也张开了嘴合不拢。“什么？琪儿不是琪儿？”

“其实龙宇在君兰那里得到的信息，已经很清楚了。”钟辰轩说，“可以解释之前我们不解的关于郑琪儿身上的那些疑点。”

温梧沉默了好一会，才说：“你是说，我在之前也没有见过真正的郑琪儿，而那时候她的母亲也过世了，她的养父远在国外，跟她再也没有来往……所以她冒名顶替了真正的郑琪儿？原来的郑琪儿被她杀死了，然后埋在了花园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