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张照片的背景还是一片黑暗,只是比前两张照片都还要黑还要暗,几乎看不清周围的环境。灰白色的光源都集中在画面中央——一张巨大的闪着银光的网里面,一个女人如同被蜘蛛网粘住了的蝴蝶,双臂柔弱而优美地伸展着。
她的胸前戴着一个非常显眼的蓝宝石吊坠。
钟辰轩有点迟疑地说:“她好像是裸体的。”
程启思不以为意地说:“重点部位有遮吧,再说,又是这么密密的一张网,看得到什么?重点是展示那件首饰!”
“我不是这个意思。”钟辰轩说,“对模特儿,很正常,可是郁容是设计师,她应该很注意自己的形象才对,犯不着这么裸露。感觉有点奇怪……”
程启思警觉地抬头看了他一眼。“你什么意思?”
钟辰轩笑了一下。“我的意思你自然也是明白的。看郁容的着装,还有她的谈吐,不说是保守的类型,至少也不是开放的类型。拍这么张照片不是三五分钟能搞定的事,她肯在肖然面前这样……”
程启思打断了他的话。“你没听琪儿说吗,他们几个人是小时候就认识,有什么关系?”
钟辰轩又瞪了他一眼。“你又在说傻话了。正因为大家都熟得不能再熟,这么做反而会很尴尬的。这个道理你难道不懂?兔子不吃窝边草,懂不懂?”
“这俗语你倒用得准!”程启思还想再说两句,钟辰轩就从杂志里面抽出了两张请柬,递给了他。“琪儿托吴晴带来的,说是郁容的时装秀,valley的最新一季。我已经答应去了。”
“哦?你居然这么爽快?”程启思拿着那请柬看了看,问,“你为什么会想去?”
钟辰轩望着他。“怎么,难道你不想去?”
程启思无奈地笑了笑。“你别说,我还真不想去。我觉得郁容这场秀可能会出点什么事,不会那么平平静静的。”
钟辰轩说:“你是不是害怕还会有谋杀案发生,而死者就是郁容?”
他这句话太直接了,让程启思浑身都打了个激灵,却又无法否认。“……我还真是这么想的。当然,我宁可我是在胡思乱想了。”
郁容的时装秀是在一个郊区的花圃里举行的。花圃大得惊人,远远的一眼望去,一片花海。
来的记者和宾客都不少,郑琪儿也来了,她穿了身紫色的小礼服,妆化得十分精致,耳边簪着一朵也是淡紫色的花。她看见程启思和钟辰轩,就迎了上来。“你们两位都来了?我还怕你们没兴趣呢!”
程启思问道:“琪儿,郁容在哪里?”
“在后台呢。”郑琪儿说,“我在这里帮她接待一些重要的客人。肖然也在,他是今天主要的摄影师。”
T台搭在一座大型花棚里,放着好几排舒适的藤椅,有几个女孩子正在那里倒茶。程启思看着,问了一句:“这次是中式服装展示么?我看这场地里面装饰都很复古,茶具都全部是紫砂的,看样子还比较贵重。拿到这种场合,万一打碎了很可惜啊。”
“好眼力。”一个女人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了起来,几个人一回头,就看见郁容笑盈盈地站在后面。她穿着一件海棠红的短旗袍,手镯也换成了白玉的。“不用担心,我父亲留下来的这些东西很多,他根本不在乎多一点少一点的。”
“你父亲?”程启思问。郑琪儿插嘴说:“这里就是伯父家的花圃啦,我不是告诉过你们,郁容的父亲是位收藏家?因为这次郁容的主题是‘花语’,所以就把地点定在这里了。”
“花语……”钟辰轩重复着,望向了郁容,“哪种花?不是保密的吧?”
郁容笑了起来。“哦,当然不。这次本来有三个主题,第一个是‘铃兰’,也是‘瓦勒’的LOGO。第二个,其实还是跟铃兰有关的……”
她忽然住了口,因为这时候远处有人在叫她。她回过头应了一声,然后抱歉地对钟辰轩和程启思说,“我有点事,先过去一下。琪儿,那边有客人,你去帮忙接待一下。对不起,我一会再来跟你们说。”
她和郑琪儿匆匆地走开了。程启思说:“铃兰?”
钟辰轩沉默着,然后在旁边找了张藤椅坐了下来,端起了一杯茶。““铃兰,铃兰……铃兰就是‘瓦勒’这个品牌的LOGO。圣母之泪……天国阶梯……?天堂之梯?”
程启思碰了一下他的胳膊。“你一个人在这里自言自语地说什么?什么天国阶梯?”
钟辰轩慢慢地说:“铃兰是种很常见的花,它有很多别名。记得我给你讲过的有关于圣母之泪的那个传说么?”
“记得。”程启思说,“天国阶梯又是什么?”
“是铃兰的另外一种花语。”钟辰轩说,“我喜欢这个说法。”
他把那两张请柬拿了出来。请贴上印着三种花,一种是铃兰,一种是百合,另外一种是睡莲,都是纯白的。
“哦,lily of the valley。”钟辰轩说,“意思就是——谷中百合。难怪郁容说第二个主题还是跟铃兰有关。百合。”
这时候,只见后台那边的方向起了一阵骚乱,程启思立刻站了起来。“好像出什么事了,我过去看看。”
他还没来得及动脚,郁容就已经出现在了T台上。她的脸上带着微笑,但眼里隐隐有愠怒的神色。“对不起,有一点突发状况,请各位换个地方好吗?”
宾客和记者们发出了一阵嗡嗡的议论声,但既然郁容发话了,大家也只好挪个地儿。
这个新的场地是一个圆圆的水池,顶上也搭着一个圆形的天篷,盘满了蔷薇花藤。只是这时候蔷薇的花期早已经过了,只有绿油油的藤蔓,一朵花也看不到。水池里到处是白色的睡莲,还有四五片大得出奇的莲叶,直径至少有一米。这个地方显然也是早已布置好了的,跟花棚里一样,四周摆放着藤椅和茶水。
众人在藤椅上坐了下来,程启思注意到肖然也站在一旁,在指挥着人调整摄像设备。
音乐响了起来,那曲调是清丽柔婉得出奇,听着就像是拂过莲叶的风,让人心都能宁静下来。
钟辰轩说:“《莲》。”
程启思正想说话,只见一个穿白色长裙的女孩,赤着脚走上了水池。她竟然一脚踩上了那张巨大的睡莲叶子!
四周发出了一阵惊叫声,但奇怪的是,莲叶并没有被踩塌。女孩也好好地站在莲叶上,她一转头,乌黑的长发飘了起来——是郑琪儿。
钟辰轩也露出了诧异的神色。“怎么?琪儿怎么会是模特儿?发生了什么事?”
程启思说:“这有什么奇怪的,肖然拍的那组照片,不也用了琪儿当模特儿吗?”
钟辰轩的眉头紧紧地锁了起来。“不,不对。肯定有什么不对。你没注意到刚才后台发生的骚动吗?肯定是出什么事了,才会让宾客们来这个地方。”
“可是这个地方很明显也是事先布置好了的。”程启思说,“既然一共有三个主题,铃兰,百合,睡莲,大概是铃兰和百合这两个主题出了点问题,郁容才让最后一个主题睡莲先上的。你也太敏感了吧,辰轩。”
“不是我敏感。”钟辰轩说,“你别忘了我们是为什么来到这里的。”
郑琪儿正在莲叶上舞动。那袭白纱的长裙实际上是一袭洁白的婚纱,式样高贵雅致。郑琪儿赤着一双脚,踩在碧绿的莲叶上,那脚白得就像玉石一般,很是动人。
“那是王莲吧。这种睡莲别的没什么出奇的地方,就是特别能承重。一个八九十斤的人坐在上面,是完全没问题的。”程启思说,“问题是,王莲不应该能长在这个地方,要热带才行。”
钟辰轩微微一笑。“是啊,这个花圃的主人一定下了不少功夫。”他又朝郑琪儿看了看,“郁容很会设计,琪儿穿着白色的纱裙在碧绿的莲叶上舞蹈,就像是天使一样。咦,郁容呢?”
程启思也没有看到郁容的影子。他有点紧张起来了。“我看,我还是去找找她好了。我有点担心会发生什么事。”
钟辰轩说:“我跟你一起去。”
两个人站起了身,钟辰轩回过头看了一眼郑琪儿。“她真美,真像是一朵白色的睡莲。”
他们在花棚里找到了郁容。看到活生生的郁容,两个人舒了一口长气。郁容正跪在地上检查什么,听到他们的脚步声抬起了头。“啊,是你们。”
她的气色很不好,刚才的微笑已经完全看不见了。程启思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郁容站起了身,她手里拿着一袭白色的长裙,已经被剪得支离破碎。“准备上场的衣服被剪成这样了,我只得让琪儿去表演‘睡莲’那个主题了。真不知道是谁这么缺德,看来今天的系列只能剩‘睡莲’一个了。”
钟辰轩突然问:“只剩一个?就算‘百合’的服装被弄坏了,还应该有‘铃兰’吧?”
郁容苦笑了一下。“对,还有铃兰。但是,那身衣服是为徐湄量身订制的,我也不想现在让人来替代她穿那件衣服……所以,铃兰这个主题,我并没有打算出场的,只打算展示几幅徐湄当时穿着那衣服的照片,也算是纪念她吧……”
钟辰轩看着她手里那件衣服,看了好一阵。“那……睡莲,本来是谁出场担任模特儿的?”
郁容抬起头,奇怪地看着他。“本来就是琪儿啊,她现在不是正在表演么?她很适合……”
钟辰轩没有听她再说下去,只对着程启思说了一句:“快去看琪儿。”
程启思也已经明白了,拔腿就跟着他跑。他一直认为,这场秀如果真有可能谋杀的对象,那么针对的就是郁容,所以他们一直留意的都是郁容的安全。但是,现在秀场上只剩下了一个主题,一个主秀,那就是——睡莲。他本来以为,只是因为现场发生了某些事故,才临时让郑琪儿顶替上场的,而事实上,本来郑琪儿就是‘睡莲’的主角!
也就是说,如果会发生凶案的话,对象就是郑琪儿,而不是郁容!
他们两人一奔回到水池附近,心里都是一沉。大多数宾客都已经起身了,闹哄哄地围在水池边上。莲叶上,也已经看不到郑琪儿舞动的倩影了。
“让一让,让一让!”程启思推开挡在面前的人,那些在这种情况下还不停地拍照的记者让他厌烦透了。他逮住一个记者厉声地问:“发生什么事了?”
那记者是个年轻男人,架着一副眼镜,正拍得起劲。他的相机被程启思按住,很是不乐意。“干什么干什么,没看见我在拍照吗?”
程启思喝了一声:“少废话,快说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那记者被他的气势吓了一跳,回答说:“那个睡莲上的模特儿……突然摔到水里去了,不过没关系,已经有人跳下去救她了。”
“哗啦啦”一声,有人从水里钻了出来。程启思定睛一看,是肖然。他这天本来穿得一身雪白,这时候却一身是泥,形象全无了。他挣扎着爬到了水池边上,手里却举着郑琪儿,程启思忙把郑琪儿接了过来。
“快帮她做人工呼吸!琪儿不会游泳,肯定是溺水了……”肖然一边喘着气往外面爬,一边说。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郁容也跑了过来,她一看到郑琪儿脸色发黑地躺在地上,尖叫了一声就扑到了她的身边。“琪儿!琪儿!你怎么了?琪儿?”
程启思转过头,叫道:“辰轩,快来帮忙……”
一个穿淡绿长裙的女郎走了出来,居然是谭悦,身边陪着的是殷鸣。程启思也来不及多问,谭悦已经把披肩丢开了。
“让我来吧。她才掉下去一会,应该没什么大问题的。”
钟辰轩见谭悦过来了,也就退开了。郁容本来一脸惶急地扑在郑琪儿身边,这时也赶紧让开了。他皱着眉,回头问肖然:“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琪儿怎么会掉下去?”
肖然站在旁边,一脸焦灼地看着谭悦帮郑琪儿做人工呼吸。“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有片莲叶突然一下子就沉了,琪儿就掉进水里了。我知道她不会游泳,就赶紧跳下去救她……”
钟辰轩正想说什么,忽然听到谭悦的声音响了起来,带着一点困惑:“不太对劲啊,她才掉下去一会,怎么这么久还没反应……”
她摸了一下郑琪儿的脉搏,又把被水淋湿了贴在她脸上的黑发拂开。这一看,旁边的人都吓得不轻。郑琪儿的脸色,已经呈现出一种发黑的颜色,连嘴唇都是青黑的!谭悦脸色大变,叫了起来:“快,叫救护车!”
程启思已经拿出手机拨号,钟辰轩蹲下身,也摸了摸郑琪儿的脉搏。“很微弱了。这是怎么回事?看她的脸色,像是中了什么毒。这里有没有急救箱?”
“没有,有也没用。”谭悦的脸色阴沉,“急救箱里面怎么会有血清?”
“什么?”肖然叫道,“血清?谭医生,你说什么?”
谭悦拉起了郑琪儿的手臂,在她的左上臂,有两个非常细小的齿孔,还在微微地渗着血。“她应该是被蛇咬了。”
“蛇?!”肖然回头望了那个水池一眼,“这不可能!这个水池是郁容为了这次秀特地修出来的,里面的水也是才灌进来不久,怎么可能有蛇?”
郁容的眼睛也睁大了,满脸的不知所措,“哪里来的蛇?”
谭悦冷冷地说:“不仅是蛇,而且还是一条剧毒的蛇。”她望着程启思,“电话打通了吗?”
程启思点了点头。他也弯下腰察看郑琪儿的情况,郑琪儿的面色紫黑得越来越严重,呼吸也越来越急促,完全是在抽搐了。“她……她能撑到救护车来的时候吗?”
钟辰轩声调沉重地说:“除非马上给她注射适合的血清,否则……我想是没有希望的。”
谭悦跺了跺脚,看了一眼浑身都在痉挛的郑琪儿。“真是糟糕,我们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死,一点办法都没有!”她望着清澈的水池,“这真奇怪,太奇怪了!为什么那里面会有蛇?还是这样剧毒的蛇?”
“啪”的一声,郑琪儿的手垂到了地上。
本来嘈杂的周围突然鸦雀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