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为什么他不找一尊仿制品的雕像?”莫明问,这个问题也是程启思想问的。钟辰轩仔细地看了看那张照片。“确实,如果按照凶手的这种心理,他应该把这个暗示做得相当完美才对,不仅要找仿制品还要找相当精美的,而不能用粗制滥造的。我想,也许这桩命案是突发的。”
程启思问:“为什么这么想?”
钟辰轩笑了一笑,他即使笑的时候也有点冷漠疏离的味道。“这个可能也是从命案是偶发的基础上延展开来的。正因为是偶发,凶手没有时间去作更多的布置,去找一尊可以影射‘手’的雕像或者是类似的东西。于是他就借用了死者的手机,在网上找了这么张图片,然后设成手机背景,放在明显的地方……”他望着杜山乔,“这手机原本是放在什么地方的?”
莫明在旁边说:“就在死者的头的旁边。很显眼。而且手机表面没有新的磨损,不像是摔下去落在地上的,像是有人特意放在那里的。——手机是指纹解锁的,凶手应该是用死者的指纹解的她手机的锁。”
程启思看丁希文的面容还算安静,就问道:“她是死后被切下手的?”
“对。”杜山乔说,“致命伤就是脖子上的那一道。酒瓶的碎片切开了颈动脉。”他做了个手势,“非常锋利,力道也不小,直接——嗯,切断了。具体的等尸检报告吧。你自己过去看看。”
程启思往地上看了一眼,确实是一地的玻璃碎片。他还是真不情愿去看丁希文,丁希文跟颜歌常常在一起,他见过好几次,实在是没想到她会死得这么惨。他沉默了片刻,问吴晴:“你来得早,那时候现场还有什么值得注意的?”
吴晴摇了一下头。“正门是锁好的,后门是虚掩着的。没有打斗的迹象。事实上,你看到了,那个舞池对于两个人来说很宽敞,就算他们在那上面有打斗,也看不出什么来。何况,我认为死者跟凶手一定是认识的,她对凶手没有什么防范之心。丁希文这么纤细,一个男人可以轻而易举制服她吧。”
“男人?”钟辰轩转向了她,“你为什么这么肯定凶手是个男人?”
这个问题问得几个人都愣了一下。吴晴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有点困惑地说:“为什么?这我也说不出来。直觉吧?我想没有哪个女人会打扮得这么精心,半夜在酒吧里等另一个女人的?应该不会。除非有什么特别急的事……不,如果有特别急的事,她就不会还有时间和心情打扮得这么精致了。”
她跑了出去,又把那个叫罗诚的酒保叫了进来。“昨天晚上,你看见丁希文的时候,她的表情是什么样的?”
罗诚立刻回答:“丁小姐很高兴,整个人都像是在笑。对人也很和气,平时她不是个好说话的人。”
吴晴拍了一下手。“看,一定是个男人,也许还是她喜欢的男人。”她又问罗诚,“你们平时有没有看过她带朋友来?”
“丁小姐来这里的时候不多,偶尔来过几次,也是一个人来的……我想不起来她有没有带朋友来过了。”罗诚回答。
吴晴继续追问:“那你还想得起来比较特别的事吗?”
罗诚朝地上那木工锯远远地看了一眼,有些畏怯地说:“那电锯是我们这里的。前几天屋顶有点漏水,找了人来补,有些镶板蚀了也要重装。这还没弄完……木工锯原本就放在吧台里面的杂物间……”
他这么一说,所有人都把视线投向了吧台。吧台里面有个小门,半敞着,看得见里面堆了不少东西。
“你昨天没关门?”程启思问道。罗诚相当肯定地点了点头:“没有。我本来平时就不关的,里面是些原料和杂物,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而且也没有锁。”
程启思又问:“那这个木工锯,你原本是放在什么位置的?”
“就在门边。”罗诚说,“因为它重,第二天又要用,我肯定不会放太进去。还有一些要用的防水材料和木板,我都搁在一起的。”
他又指了一下吧台,“还有一件事。我原来放在这里的一瓶酒不见了。是瓶伏特加,只剩一点了,我想明天先把它用完,就搁外面了。”
在丁希文身边发现的酒瓶碎片,确实还看得出来是伏特加的瓶子。程启思叹了一口气,走到了吧台边上。“伏特加原本是放在哪个位置?”
“就在你站那里,再右边一点。对,就那里。”罗诚指点着说。
等到罗诚走了之后,钟辰轩也走到了吧台边上去。“从这个位置就能看到杂物间——看到那个木工锯。凶手还真是随取随用哪。”
程启思苦笑了一声,回头去问莫明:“问了这个罗诚昨天晚上在哪里么?”
“问了。”莫明说,“他说他一点钟离开这里之后,就立刻回家睡觉了。他说他回家的时间不到两点。他跟别人合租,有人替他作证。我想……他这个不在场证明应该是确切的,我会再去求证一下。”他犹豫了一下又说,“启思,我想,我们得找……”
程启思说:“我知道,颜歌现在是重要的证人。这件事,你办行吗?我总得要避点嫌。”
莫明摇了摇头,说:“你前女友而已,你避什么嫌?我倒觉得你应该去,她是大明星,还不知道什么个态度呢。”
吴晴也插嘴说:“对对对,看八卦新闻,都说她最近脾气不好!”
“不会,这是谋杀案,她怎么可能不配合,又不是傻的。”程启思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望向钟辰轩,“不是说要搬到我那里住?什么时候去,要不要我帮忙?”
钟辰轩眨了一下眼睛。“当然,我的东西很多。我找了搬家公司,应该已经送到你那里了。”
程启思和钟辰轩一走开,莫明就在旁边摇头,说:“这么不懂客气的人,我倒是很少见到。什么来头啊?”
“来头那可大了,局长可是亲自来说的,也不让我们问东问西,他不是一般的顾问。”吴晴很不文雅地啧着嘴,说,“司法心理学家……最近,我们这里有什么大案?”
莫明朝现场那边看了一眼。“应该是卓亭那个案子吧?”
“看手法是像的。最近就那件案子是大事,加上昨天晚上的……”陈了说,“行了,别议论了,做事吧。这案子……”他朝那丁希文的尸体望了一眼,“我看,不是这么简单,我隐隐地想起了什么事情……是什么事呢?有点相似的事情……”
吴晴忙问:“是不是你经手的?”
“要是我经手的,我当然不会忘。是听别人提起过的……”陈了摇了摇头,“先做事吧,大不了我回去问冯大姐。”
钟辰轩的东西果真很多,程启思替他搬得手都酸了,因为一箱箱的都是书,沉得不得了。好不容易搬完了,钟辰轩就开始整理,程启思也去帮忙。他倒并不介意有人来合住,这套房子本来就大,在顶楼,上下两层还带个花园,一个人住空空荡荡,加上装修得过于概念感了,很没有家的感觉。
钟辰轩正把书往书橱里放,忽然听到有人按门铃,按得很急。程启思下去开门,门一开,颜歌就冲了进来,她用一条格子的羊绒围巾裹着头,连墨镜都没戴,一脸苍白,神色焦灼,却美得更是楚楚动人。
“希文死了?启思,这是真的?”
程启思问:“今天他们来找你问过话了?”
颜歌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她的妆很淡,几乎看不出来的轻淡。她的双手,神经质地扭在一起。“是,我还记得那个叫吴晴的小姑娘,以前看你开车搭过她。她说她认得我,还找我要过签名。……启思,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真的不知道。”
程启思原本是想都没想过怀疑颜歌,但听她这么一说,反倒有些疑惑了。“酒吧的那个罗诚,不是说,是你跟丁希文约了在酒吧见面的?”
“我没有啊!”颜歌神经质地叫了起来,“我不是说了吗,我还另外有约,我马上就走了啊!我大半夜地跟她见面作什么?”
程启思奇怪地说:“那,她怎么会跑你酒吧里面等人?”
“她在酒吧等人我知道,但是她等的人不是我。”颜歌说,“我也不知道她葫芦里面卖的什么药!她说她过生日,想找个有气氛的地方,说反正那个酒吧过了午夜也就打烊了!你知道,那酒吧还是以前……我现在早就不去了……”
程启思问:“这话你跟吴晴他们说过了?”
“都说了。”颜歌低声说,“她估计是想跟谁约会,过生日难道能一个人过吗?肯定是个男的,她最近有点……我也说不清楚,反正就是……”
程启思说:“你不该让她留在你的酒吧里面。”
“我怎么会知道!”颜歌本来已经平静了下来,这时候又叫了出来。“我是不想让她一个人留在这里,总觉得怪怪的。可是她偏扭着我不放,我有什么办法?我想反正酒吧一点钟也要关门,她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吧!我一迟疑,她就埋怨我老是不帮她的忙,我不是不帮,我怎么帮?我自己的事已经够烦了,现在晚上睡觉都得靠安眠药!”
程启思替她倒了杯酒。“好了,颜歌,你冷静下。她说你不帮她的忙,什么忙?”
“要我帮她介绍,我不是不帮,也得要有机会,是吧?她跟我以前是同学,后来她来找我,我就先让她给我当助理,带她去这个酒会那个party的,一瞅着机会就帮她介绍,能帮的忙都忙了。”颜歌把那杯酒一口气给喝光了,“我的老天爷,她非要说她现在好起来了,我就嫉妒她,说我要挡她的路,这叫我有什么话好说?”
她忽然听到楼上有响动,是钟辰轩下楼了。颜歌有些错愕,程启思介绍说:“是我新同事,钟辰轩。辰轩,这是颜歌小姐。你再怎么不爱看剧,也该知道她吧?”
钟辰轩微微一笑。“我昨天晚上见到你了,颜小姐,真是巧。你昨天晚上离开酒吧之后,是回家了,还是怎么的?”
“我去了一个酒会,一直……一晚上都没走。”颜歌苦笑地说,“我猜你们同事现在正在核实我说的那些话,是不是真的吧!我本来想回去睡了,但那酒会上有人不敢得罪,非去一趟不可。不然我一个人,还真是说不清楚了。”
说完这话,她又朝程启思看了一眼,低低地说了一句:“启思,我的笔录你当然是会看到的。你……你别生气。”
程启思说:“你的笔录?我生什么气?只要没你的事,我当然就是高兴的。”又问道,“颜歌,你知道有没有谁,会想杀丁希文?”
“谁知道。”颜歌苦笑地说,“我想不出来谁会对她恨到想杀的地步。她那么……”说到一半又不说下去了。
钟辰轩在一旁似笑非笑地说:“颜小姐不想说死人的坏话?可现在我们需要你的真话。”
颜歌又开始无意识地绞扭她的双手,即使是在做这个动作的时候,她的手势也是美的,那双手简直像是会说话,连这样紧张时候的动作,都如同白色的玉兰在绽放。包括钟辰轩,都不由自主盯着她的手看。
“唉,谁会对她认真,以至于杀了她?”颜歌终于挤出了这一句话。“更不可能是为了钱。她从来都是有多少用多少,还常常找我借钱,她根本不可能有钱。何况……”她苦笑了一下,“我们这圈子,是外面光鲜,苦也只有自己心里知道。”
程启思问道:“你知道跟她交往比较多的人吗?”
“能想到的,都给你们同事说了。”颜歌无可奈何地说,“没一个人会杀她吧?而且,我听你们同事说了她死的时候的样子……那绝对不是失手杀人……绝对不是!那……那绝对是……是有预谋的!”
钟辰轩嘴角带着个笑意,打量着她,最后淡淡地说了一句:“颜小姐是聪明人。”
颜歌苦笑,站起了身。“我走了。我今天事还多,也不知道被牵连进希文这事里面,又会有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她……唉,从来都给我找麻烦。连她的后事,都得我替她办,她父母都在很远的乡下,我该怎么对他们说?”
送走了颜歌,钟辰轩又上楼去看了一眼他那堆明显是一时三刻没法收拾整齐的书,又看了看表。“走吧,我们出去吃饭,我回来再整理。”
程启思去拿大衣。“你想到哪里?”
钟辰轩眨眼。“就到发生命案的那条街,我记得那里有几家不错的餐厅。”
走到那条街上,钟辰轩看到餐厅却不进去,一直在左顾右盼。程启思忍不住问:“你究竟在找什么?我们已经走过好几家了。”
“哦,没什么,就是想看一看,凶手是怎么过来的。”钟辰轩说,“摄像头死角,酒吧的大门都拍不到。”
程启思叹了一口气。“周围商铺能调用的监控都调了,目前还没发现有价值的线索。还有,那个酒吧本身就有个后门,通向一条小巷,半夜三更是肯定没人的。从现场的情况看,是丁希文把那个人从后门放进来的。”
钟辰轩望了一眼不远处的酒吧,这时候围观的人已经散光了,只是还拉着警戒线。程启思也随着他的视线,看了看酒吧。“颜歌这酒吧,我看是没生意的了。”
“我觉得,正好相反。”钟辰轩微笑地说,“等到重新开门的时候,客人会更多。人都有猎奇的心态,只要坏事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就行。”
看程启思瞪着自己看,钟辰轩耸了耸肩。“走吧,我们去隔壁的餐厅。我饿了。”
程启思才是真的饿了,狼吞虎咽地吃了好一阵,才抬起头来说:“落地窗是玻璃的,又有灯光,居然没有人看到里面的谋杀案。”
“罗诚说,他走的时候只留了吧台上的小灯,舞池里的是关了的。那样的话,靠墙的舞池就是一片黑暗,那个舞池本来就在死角,外面看不到是正常的。凶手应该是在从从容容地做完了一切之后,再打开舞台的灯光离开的。”钟辰轩说,他把面前的盘子推开,端起一旁的酒杯。“不过,这条街即使是半夜,来来往往的人也不会没有,也许会有人看到凶手进出。这就是个运气的问题了,也许会有人看到,也许不会。就像你跟我,昨天晚上都出现在那个即将成为凶案现场酒吧,也是相当巧合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