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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幕小小仙境9

尹雪嗯了一声,多余的一个字都没说。程启思对着窗外张望,这时候月亮已经被云层给遮住了,四周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还没有到吗?”

“就快了。”杨昆说,“好在车子摔下去的时候,摔得还……还不算太惨,至少外表上是。辨认尸体没什么难度……”

程启思沉默着,坦白说,这一连串的意外——如果可以称之为意外的话——实在让人有点来不及消化。这群来聚会的人,除了仍然下落不明的孙豪,现在都已经死了。既然尸体没有损毁,这三个人的身份应该是没有疑问的。徐强,还在等待DNA的结果,才能确定他是不是那第一个死者。一想到这里,程启思突然大声地说:“第二个死者——她的尸体是什么样子的?”

他的声音太大,吓了杨昆一跳。杨昆埋怨地说:“我在开车,你不要吓我。”他又问,“你不是亲眼看到她死的吗?你怎么会不知道她的尸体是什么样子?”

“我知道,但是烧成那样还缩水了一半的尸体,我怎么能认出来她还是不是原来那个人?”程启思不耐烦地说。

杨昆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你的意思是说……你怀疑第二个死者……顾嫣……并不是她本人?但是,那确实是一具尸体啊。”

程启思说:“顾嫣的DNA也不能省掉。”

杨昆点了点头。“放心,我已经让人去通知顾嫣的家人,寻找她的DNA样本了。”他又问,“如果徐强不是徐强,顾嫣也不是顾嫣,那你觉得这会是怎么一回事?”

“徐强不是徐强,顾嫣不是顾嫣,这只是第一种可能性,这种可能性的前提就是他们两个应该是同谋。第二种可能性,徐强是徐强,顾嫣不是顾嫣。第三种可能性,徐强不是徐强,顾嫣是顾嫣。这两种可能性……他们可能是同谋,也可能不是。如果是同谋,那么一个人肯定出卖了另一个人。最后一种可能性,徐强是徐强,顾嫣也是顾嫣。他们都是受害者,凶手是别人。”程启思一口气说完,觉得自己的舌头都要打结了。

杨昆过了好一阵才说:“要把你这串话听懂,可还真困难。不过,拿最后一种可能性来说,如果徐强和顾嫣都是受害者,凶手是别人,那么这些‘别人’已经都死了啊——如果不算你的话。”

“我真不明白是为什么,真不明白。”程启思喃喃地说,“这个案件,那么明目张胆,那么肆无忌惮,也许就是因为动机一直不明确。凶手也知道,我们不会那么轻易地找出动机,所以才敢一次又一次那么明目张胆地……”

出事的车摔到了崖底,撞得不成“车”形。三具尸体已经运了上来,并排地放在一边,用白布遮着。杨昆拉开白布,看了一下,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程启思也叹了口气。

“确实是他们。”杨昆说,他又把白布盖了回去。“从这里掉下去,很少能够有生还的。”

程启思望着崖下。“那辆车,能不能弄上来检查?”

杨昆说:“可以,不过今天太晚了,是不行的了。我明天会让人去办的,但是,车已经撞成那样子了,都快碎成一堆铁皮了,我估计就算想调查什么,也是不可能的了。”

程启思苦笑地说:“不到黄河心不死,我始终觉得这时候发生意外也未免太巧合了。我怀疑,是有人在车上做了手脚。你想,他们才从青岭电站出来,经历了那样的事,都是惊魂未定的。然后,唉,他们又不肯休息一晚,连夜就要开车走……我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出现意外,是有可能的,也许确实是意外……”

杨昆再次叹了口气。“现在我又得多通知几位家属了。我通知前面几位死者的家属的时候,看他们的反应,应该都不会知道什么。”他回过头去问尹雪,“你看,陶丹,她……没有问题吧?”

尹雪点了点头,声音都有些变调,显然是在强捺着自己的情绪。“是她。”

程启思注意地凝视她,问道:“你跟陶丹是朋友?”

“哦,她跟我一样,都是副高。只不过,专业完全不一样。”尹雪缓缓地说,“我跟她熟起来的原因,是……她曾经在我这里做过心理咨询。”

“太晚了,我先开车送你们去镇上。”杨昆去开车门,“殷鸣联系上了,他知道尹雪跟我们一道,就找了个车去镇里了,到那里见吧。坏了的车明天再去拖。”

到了那镇上最好的一家宾馆,大堂里面,殷鸣正在那里转圈圈,平时的一身精英范这时候至少少了一半。钟辰轩比他悠闲多了,正坐在沙发里面,手里还拿了本书。殷鸣一见到他们从杨昆的车上下来,就赶紧过来了。

“我的天,我等你们都等得要发疯了!这一趟实在是太不顺了,一会是下雪结冰,一会是……”殷鸣说到这里不说下去了,杨昆苦笑,说,“我事情还多得很,有的是要处理的。你们先聊,啊,找点东西吃,休息一下再说。”

他又匆匆忙忙地上了车,把车一溜烟地开走了。程启思是真的饿慌了,但这小地方,这个时候,哪里能找到地方吃饭?饭店早就关门了。

尹雪去泡了几碗方便面,端了过来说:“将就吧,这大半夜的,实在是没办法了。”

程启思看了一眼钟辰轩,钟辰轩耸了耸肩,说:“我吃过了,不用管我。”

“我根本没有胃口,连方便面都吃不下。”殷鸣不是一般的焦灼,在那里走来走去,“这也太夸张了。无人生还!还真是无人生还!来参加这个同学会的人,一个一个都死了,只有一个人,一直没有出现过。你们怎么想?”

尹雪用叉子把方便面挑来挑去,一副全无食欲的样子。“如果按推理小说的惯例嘛……这个没有出现的孙豪,肯定不是凶手,而是被伪装出来的凶手。所以,孙豪一定已经死了,只是不知道他的尸体在哪里。”

程启思说:“杨昆会去找的。尸体是藏不了多久的,我想,如果孙豪真的死了,应该很快就会出现在我们眼前。”

殷鸣在沙发上重重地坐了下来。这时候已经是半夜了,酒店静得可怕,大厅的灯几乎都关掉了,连前台都没人了。也就他们几个人坐在大厅一角,头顶上有几盏小小的灯,让他们像幽灵一样地浮现在黑暗里面。

程启思偶尔一回头,就看到自己的影子映在墙上。他的影子又被重重叠叠的叶子缠绕着,是对面垂着的塑料的绿叶。可是在黑夜里,又哪里分辨得清楚是真的绿叶还是假的绿叶。程启思甚至有种错觉,那些叶子跟苏枝身边那面碎成片片的镜子边上的罗勒花纹一样。

他忽然听到身边坐着的尹雪低低地说了句什么,一时间有些怔忡。殷鸣显然也是听清楚了,沉默了片刻,问道:“尹雪,你对于苏枝的死怎么看?”

“我想起了一本小说。”灯光刚好打在尹雪的下半张脸上,程启思刚好能看清楚她下巴优雅的曲线,和微微上翘的唇角。“《破镜谋杀案》。哦,阿加莎·克里斯蒂非常喜欢的题材,一桩过去的谋杀案。”

“镜子破碎;

夏洛特小姐惊呼:

诅咒已降临我身上。”

殷鸣慢吞吞地念了一遍,然后问道:“为什么我们都会想到这个?”

“镜子的意象一直是西方诗歌的一个神秘的主题。”钟辰轩微笑地说,“我们或者是不会留意到——至少我们有意识的那一部分不会去想,但是我们其实都是接受了这个意象的暗示的。”

程启思摇了摇头。“这不足以说明我们为什么都会想到这一首诗。”

“联想。”钟辰轩说,“《伊莎贝拉的罗勒罐》,《夏洛特小姐》,都是一再被取材的作品。济慈,丁尼生,华兹华斯。前拉斐尔派一再地重复着这样的题材。无情的妖女,和维多利亚时代的淑女往往成对出现。威廉·霍尔曼·亨特就同时画了伊莎贝拉和夏洛特。”

程启思说:“伊莎贝拉和夏洛特都不是济慈所谓无情的妖女。”

“你这么一说,倒是提醒我了。”钟辰轩若有所思地说,“我一直在想成海市连环凶手案里面,凶手选择目标的一些相对不那么容易发现的更深层次的原因。无情的妖女和纯洁的淑女?甚至是一体两面的存在?嗯,这倒是个新思路。”

殷鸣不耐烦地说:“我们说现在,行不行?”

“是你在问我为什么会从苏雅的镜子一直联想到《夏洛特小姐》。”钟辰轩说,“事实上,镜子是多种多样的。这是一个非常曲折的联想过程,只是我们的大脑意识不到这样一个发展。我们对罗勒叶子印象深刻,又受了童月可能掩埋在某个地方的头这个影响……”

程启思留意地听着,最后说:“这么说,如果不是非常了解丁尼生,或者济慈,那么我们无法产生这个联想。”

“没错。”钟辰轩慢吞吞地说,“《伊莎贝拉的罗勒罐》好像是没有中文译本的。那个凶手,他应该有足够的文学素养。不,应该是已经超过了一般人的水准。”他对着尹雪,微笑地说,“尹雪小姐是大学教授?不知道是教什么的?”

尹雪也一笑,她的笑十分沉静,十分细致,甚至有种能让人安静下来的感觉。“我比较懒,开的课很少。现在只教一门。”

钟辰轩问道:“是什么?”

尹雪微微一笑。“精神分析与分析心理学。”

“那跟我方向还真是差不多,以后有时间聊聊。”钟辰轩扬了扬眉头,笑着说。尹雪也笑,说:“客气了,真不敢当。”

程启思没有说话,他一直在望着尹雪看。尹雪也不在意,只淡淡地说:“我说点实际的事吧,大概你们都想问我,我为什么会到这里来。陶丹曾经也向我问过刚才我们讨论的问题,罗勒叶子,伊莎贝拉的罐子……我一直奇怪她为什么对这个意象这么执着,她特别讨厌跟罗勒有关的一切。”

她想了一想,又说:“我喜欢自己调些精油。罗勒就是单方精油里面一种不可或缺的,有一回,把陶丹给吓了个半死。我觉得挺不正常的,就跟她聊了聊。她也特别想摆脱这个意象的烦恼,嗯,是主动的……于是她跟我讲了一些事。这些事,你们现在都知道了,就是童月的事。”

她拿出了手机,翻出了一张照片。众人都探头过去看,殷鸣“啊”了一声,说:“这就是亨利画的啊。好像前几年被那家博物馆为了抵债卖掉了?”

“就在童月的事之后,陶丹大学毕业为了散心,跟其余几个同学约着去了一趟美国。那时候还没卖掉。”尹雪凝视着那个抱着罐子的女郎,罐中的罗勒郁郁青青,“她们看到了这幅油画。哦,不是复制品,是真迹。如果是复制品,我相信,就不会有那么强烈的冲击力了。艺术——不管是绘画,还是音乐——我指的是真正的艺术,能够给人造成的影响是超过人们普遍的认知的。”

程启思问:“然后呢?”

“不是然后,是之前。”尹雪柔声地说,“我反复地询问过陶丹,她说不出个所以然,在没有她的同意下,也不可能作催眠。就我的推测,她应该是在她的同学——童月的死亡现场见到过罗勒。罗勒直接与童月的死联系在了一起,又在很短的时间段之内与《伊莎贝拉的罗勒罐》相连。于是,最终,这三者合在了一起,对陶丹而言,是一个不可分割的存在了。”

程启思在回想初遇陶丹那天,陶丹对牛排盘子里面罗勒叶子歇斯底里的反应。他承认,尹雪的推断是相当可能的。殷鸣问道:“那陶丹她这次来……”

“她并没有失去理智和判断力。她知道对罗勒的泛化的恐惧是不正确的,她希望纠正。”尹雪说道,“回到最初的地方去寻找过去的记忆,是个好办法。但是让我觉得不安的是苏枝的死。我赞成陶丹回来,但是我并不知道苏枝自杀了。我问陶丹她有没有到,她那时候才告诉我苏枝的情况。我叫她暂时不要去赴约,等着我来,可她没有听我的话。”

钟辰轩朝程启思看了一眼。“看样子,陶丹找的护花使者,并没能救她的命。”

“我的天,辰轩,这一点都不好笑。”程启思不悦地说,“想想看,在这么短的时间,死了这么多个人。不管凶手是谁,都是个冷酷残忍的人。而且……”

他停了下来。殷鸣忙问:“什么?”

“而且,他计划已久。”程启思缓缓地说,“我能很明确地感受到这一点。绝不是一起突发的杀人事件,每一个步骤都经过精心策划。奇怪的是,我就在他们中间,却没有任何……任何对于凶手是谁的感觉。更何况,所有人都死了。除了那个还下落不明的孙豪……”

钟辰轩对尹雪说:“陶丹的心理情况你已经分析过了。你认识她别的同学吗?”

“除了孙豪,都不认识。因为我每年都会到这个镇上来,所以跟孙豪还算熟。哦,那个在青岭电站工作的徐强见过一回。”尹雪若有所思地说,“不过,从陶丹提到的情况来看,她的同学们多少都是对童月的意外抱着怀疑的态度。不一定每个人的情况都有陶丹严重,但是,多少都是会受到影响的。”

程启思说:“比如秦筱虹的梦游。”

他把秦筱虹晚上的梦游讲了一遍,钟辰轩很感兴趣,追问了不少细节,直到把程启思都问得答不出来了才罢休。殷鸣扭过头,朝外面黑漆漆的街道望了过去,忽然笑了一声。“我突然觉得,我们现在很像是……很像是……在……”他又突然地停下了,朝钟辰轩和尹雪一人看了一眼。“来,猜上一猜,我在想什么?”

尹雪淡淡地一笑,并不说话。钟辰轩打鼻子里面哼了一声,说道:“还用猜?佛罗伦萨的一座别墅。黑死病蔓延在佛罗伦萨,如同地狱,他们就在这个别墅里面讲他们的故事,一直讲了十天,讲了一百个故事。对不对?”

殷鸣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说,辰轩,你总是知道别人在想什么,是不是一件很累的事?”

“完全不。”钟辰轩说,“对我而言是种乐趣,只可惜,对方恐怕不会觉得是乐趣。比如你,现在是不是在心里骂我?”

殷鸣问道:“那么我为什么会联想到薄伽丘的十日谈?” hf7AVHGoJ58g8pr9eU6PyJk6BpZOMa6YoTd1MrgiUWuh142nidBM2VqZzNUFcWW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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